金玦焱眉心的不悅誰也沒有留心,阮玉只是接了阮洵的眼色,就到後廚忙去了。
鍋碗瓢盆亂響中,她不忘支起耳朵聽前堂的動靜,卻只聞金玦焱嗓門嘹亮,談笑風生。
說實話,她從未見他這麼話癆過。
還不時大笑,很爽朗的樣子,再後來,阮洵亦跟着插了兩句,狗剩也低低笑了幾聲。
心便放下了,連鍋鏟跟大勺的碰撞聲都透着喜悅。
夕陽西下的時候,炸春捲、清蒸魚、油青菜、肉末豆腐紛紛上桌,自也少不了阮洵最愛的紅燒肉,香味一飄,阮洵的眼睛都亮了,鼻子不由自主的抽搭了兩下。
阮玉不禁感嘆,男人真是肉食動物,昨天才剛剛吃過呢。
五香豆是最好的下酒菜,再加了切開的油汪汪的鹹鴨蛋,阮玉對自己的手藝滿意極了。
醬瓜用來下飯,又燉了骨頭湯,就在爐子上煨着。
金玦焱見她端了蒜泥白肉過來,急忙替她接下,又拉她坐在身邊,很心疼道:“累了吧?只說讓你整飭兩樣就出來,怎麼做了這麼多?大勝也不是外人……”
狗剩瞅着金玦焱將阮玉安置在自個兒與阮洵中間,不管怎樣都與他隔着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還記得從前,無論玉兒妹妹坐在哪,都跟他捱得是最近的……
他心中鬱悶,端起酒盅,就要一飲而盡。
“慢慢慢,”金玦焱連忙阻攔:“這個小酒盅怎麼稱手?今天是我跟大勝第一次喝酒,怎麼也要一醉方休!”
然後就往狗剩碗裡倒酒,不管阮玉在桌子底下掐他。
又給自己滿一碗,舉起:“我先乾爲敬!”
狗剩自是不肯示弱,也咕咚咕咚灌下。
金玦焱道一聲“痛快”,又給倆人滿上。
阮玉懷疑這倆人是梁山好漢上身,一氣之下也不理他們,只照顧阮洵吃飯。
阮洵倒好像有了心情,捏着青瓷小酒盅,那倆人乾一碗,他就跟着陪一盅。
結果仨人越喝越興奮,阮洵搖頭晃腦自顧自的哼起了小曲,而那倆仇家則開始稱兄道弟,然後都支使阮玉給他們倒酒,夾菜。
阮玉簡直是沒好氣了,可又不好說話。
這頓飯是金玦焱留的,她不能掃他的面子,而且在別人面前,她亦需給他面子,更何況,他本身就是個愛面子的傢伙,更更何況,不管喝得多麼醉,一雙眼睛總是溫柔的瞧着她,滿含情意,她又如何生得了氣?
狗剩又灌了一大碗,將碗砸到桌上時,忽然嗚嗚嗚的哭起來。
阮玉慌了,她還從未見男人哭過,這般一來如何是好?
金玦焱給了她個眼色。
他雖是醉了,但是目光清醒,於是阮玉猶豫片刻,推說要去看湯煲好了沒有,便避了開去。
金玦焱的手搭在狗剩肩頭,拍了兩拍,狗剩哭得更響了。
“我不服,我就是不服!”醋鉢大的拳頭將桌子捶得咚咚響:“憑什麼是你?玉兒妹妹是我的,是阮伯伯許給我的!”
阮玉其實就躲在門外,聞言驚得心頭一蹦,這可是開打的節奏啊。
再偷瞅阮洵,彷彿渾然無覺,竟然還帶上了動作,將小曲哼得有聲有色。
狗剩又捶桌子:“可是我非得服你。我,我不敢違拗我孃的意思,而你,你……”
大哭已轉爲嚎啕。
阮玉覺得自己今天似乎出不去了。
金玦焱繼續拍狗剩的肩,一副曾經滄海的模樣,又給自己倒了碗酒,舉到眼前,也不喝,只無限感慨:“我跟小玉,你不懂,你不懂的。其實我也不明白,爲什麼就認準她了。我就是看着她好,跟她在一起,哪怕生氣也開心,一天見不着就想,她不在眼前我心裡就沒着沒落。呵呵,我也不怕你笑我沒出息。我今天出門,本要給她帶點東西的。可是一想這麼一來又要耽誤時間,就急急忙忙趕回來了。你說怎麼會這樣離不開呢?她是不是給我下了什麼藥了?”
阮玉攥着藍布簾子,心裡暗恨,可是眼眶卻不知不覺的溼潤了。
“我們剛開始並不和睦,我還罵她,總要攆她走。老爺子喜歡她,把我倆關一屋裡,還給使了手段,可是她那性子烈的,拿碎杯子把自己割得一道一道的,就在這……”
金玦焱比劃着自己的左前臂:“現在那疤還在呢。你說我有什麼不好?她憑什麼嫌棄我?”
狗剩趴在桌子上拱來拱去,嘴裡嘟囔:“她就是好,你就是不好。她就是好,你就是不好……”
金玦焱嘆氣:“我以爲我們就這樣了,不過打那之後,我沒想過要休她,可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我摸不清自己的心思,有時說話還傷着她,我挺後悔的,可就是沒跟她承認。我琢磨着,我以後不這樣了還不行嗎?”
“我挺讓着她的。”他大言不慚:“她那脾氣挺拗的,也就我能擔待她。這人吶,看着一時好也沒錯,可是真正能過一輩子纔是正格的。我覺得她就是能跟我過一輩子的人,當然,我更是她的命中良人!這金玉良緣,果真是名不虛傳。”
金玦焱,無論什麼時候,都自信得無比強大。
“其實我覺得……”他忽然紅了臉,有點不好意思的摩挲着碗邊:“她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她從來不說。有些事,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金玦焱很能開解自己:“我覺得我這前半生,識寶鑑寶,可是撿到的最大的寶,就是小玉。嘿嘿,這話早前有人說過,是誰來着?當時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唉,只是我差點把她弄丟了。試想我若是丟了她……”
神色突然一陣恍惚。
他對着燈影瞧了又瞧,忽然笑了:“她啊,有很多缺點,然而偏偏有時候,讓你心裡暖暖的。我記得那回,我多管閒事,被人反咬一口,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唯獨她……”
她站在衆人之間,笑意微微的面對他,也面對所有人,以無比肯定的語氣宣稱:“我相信他!”
那一刻,哪怕他再有什麼顧慮,亦認定了她,就是她!
“所以,就算她不要我,就算有再多人阻攔,我也賴定了她。她這輩子,休想甩掉我!所以,大勝……”
“別說了!”狗剩從桌上爬起來。
看來他醉得不輕,這通哭更是加重了酒意,使得五官彷彿在臉上虛浮。
“你跟她之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不管是好的,壞的,都把你們捆在了一處,而我跟她,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
狗剩說着,又要哭。
金玦焱想了想,拍他的肩膀,感嘆不已:“雖然你沒念過書,這話說得倒是在理。而且今後,我跟小玉之間還會發生更多更多的事,所以任是天打雷劈也分不開的。”
“你少給我虛頭巴腦!”狗剩一把撥開他的手:“我知道玉兒妹妹對你的心意,我就算是……你大可以放心!”
狗剩抓了酒碗,要繼續灌。
金玦焱攥住他的腕子,目光清亮,神色鄭重其事:“大勝,我想跟你拜個兄弟。”
嗄?
阮玉怔住。
阮洵的小曲也停了停。
“是真的。”金玦焱強調:“雖然你這人又笨又醜又死心眼又沒什麼本事……”
狗剩額角迸出青筋。
“但是你人實在,在我不在的日子裡,幫助小玉,也替我照顧岳父大人,我這心裡,不是不愧疚不是不感激的。你雖然打了我一頓,但是爲什麼打我,我心裡明白,所以我更感激你。說實話,若是沒有你這一頓拳頭,我跟小玉怕是也沒有今天。”
狗剩不明白自己那頓拳頭跟金玦焱的今天有什麼關係,其實某一瞬間,他忽然後悔,當時怎麼就沒揍死這小子?不過金玦焱的目光倒是令他心頭一震。
他縱然再笨,再死心眼,人的好意惡意他還是分得出的。
金玦焱,他跟自己說的是實在話。
“你對小玉好,岳父大人又看重你,所以我們就是一家人!”
金玦焱端起酒碗,忽然跪到地上。
狗剩一怔,不禁也抓了酒碗,出溜到了地上。
倆人的對面就是阮洵,雖然沒有捻土爲香,卻是更有力的見證。
然後也沒說什麼同年生同日死的誓言,就是鄭重的磕了三個頭。都是金玦焱在先,狗剩木偶似的跟隨,好像直到現在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結拜完畢,金玦焱誠懇的:“大勝哥!”
狗剩囁嚅的:“金老弟……”
阮玉腹誹,金玦焱,狗剩比你還小兩歲呢,你怎麼見人長得老成就裝嫩?
當然,裝嫩也有裝嫩的好處。
對狗剩這種實在人來說,今後怕是就要將他當親弟弟一般罩着了。
這傢伙,喝多了也不見缺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