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成的倔脾氣跟口無遮攔, 宮中人早已耳熟能詳,你若敢跟他爭論,只能被氣個半死。再說, 此人雖脾氣古怪, 料他也不敢假傳聖命。
“娘娘正打算去瞧太子。雷太醫是回□□宮等着還是跟咱們一道去麟瑞宮?”綠翹說着, 卻是去詢問阮玉的臉色。
“這……”雷諾成眨眨眼, 偷瞧阮玉:“老臣想跟娘娘邊走邊聊, 不知綠翹姑姑可否借過一步?”
“你……”綠翹當即變了臉色:“大膽!”
“老臣是奉皇上的旨意照顧娘娘,不知膽子大在哪裡。呵,也正是因爲如此大膽, 否則怎敢看護娘娘的鳳體?”
“你……”
都說女人牙尖嘴利,這個雷諾成簡直是衚衕裡抓驢兩頭堵, 綠翹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阮玉倒覺得這老頭挺有趣, 像個小孩子, 卻又比小孩子狡猾,且看那雙骨碌碌一個勁往她身上瞟的眼睛, 怕是有話要同她講。於是命輦官放下肩輿,要與雷諾成同行一段。
“娘娘,這可不妥,皇上說……”
阮玉回頭瞅了一眼,綠翹便沒了動靜, 卻也不肯離開, 只命人擡着肩輿, 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
“雷太醫, 你到底有什麼話, 不妨直說,我……本宮還有要事。”她端起架子。
唉, 她也不想這樣啊,皇后這差事好難當。
雷諾成繼續骨碌着小眼,嘴巴努了怒,就是不說話。
阮玉便有些不耐煩了。
這幾日因爲朱驍的古怪,她百思不得其解,就有些壓不住脾氣,正打算髮火,轉頭對上雷諾成神秘兮兮的小眼,心頭忽有一道電光劃過。
這道電光又閃又亮,還帶着疾風,颳得她幾乎站不住腳。
她,她該不是真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吧?
思及這幾日,朱驍幾回回的欲言又止,又對她呵護備至,好像她成了個瓷器,一不小心就會碎掉。牀笫之間,他一向是積極又勇猛的,如今面對她的暗示,他都可強自壓制,無動於衷。若不是她……他怎會……
還有這個雷諾成,自打那日,一天七八趟的給她診脈,然後朱驍就單獨叫出他,倆人在偏殿裡嘀嘀咕咕……
她身子晃了晃。
雷諾成急忙扶住,指順便搭在她的脈上,眉頭一皺:“娘娘有些心神不寧啊……”
這一聲如隔天外,阮玉慘淡的笑了笑:“雷太醫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我挺得住……”
“娘娘……”
阮玉擺擺手:“不用瞞着我,遲早都得知道不是嗎?我只希望能夠明白些,也好,提早安排……”
忽然就腳步沉重,忽然就覺眼前的一切明媚都蒙上了慘淡,忽然,感覺呼吸都阻住了。
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朱驍是怎麼知道的?他到底瞞了她多久?她還有多少時間?萬一她去了,兒子怎麼辦?朱驍怎麼辦?他們還商量生個女兒,可是……
怎麼會這樣?怎麼就這樣了?她還什麼都來不及準備,她跟他才只有那麼一點點的快樂時光,如今就要天人永隔?是了,他說過,人生有幾個五年,只是,她連一個五年都沒有與他好好度過,就在剛剛,她還跟他使性子,可是現在……
“娘娘是說,這就把人請進來?”雷諾成的聲音充滿激動,還興奮的搓了搓手。
人?請什麼人?
對了,她若是死了,朱驍就會有新皇后,還會有許許多多的妃嬪,他終會成爲一代帝王,跟所有的君主一樣,而她……
“怎麼,你有合適的人選?”阮玉望着滿眼蕭條,語氣哀涼。
“自然。下臣雖然年邁,但精力充沛,心繫天下,更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若是有生能得一見……”
“雷太醫,你就不用繞彎子了,你再這麼繞下去,說不好我就把機會給了別人……”
“別,娘娘,千萬別!老臣先在此叩謝娘娘大恩了……”
大恩?
阮玉只想冷笑。
她彷彿回到了前世,母親病重尚未離世之際,繼母就已經等着接班了。
生與死,在某些人的眼中,總是那麼不堪一擊。
雷諾成已經從地上起身,萬分謙恭的再對阮玉行了一禮:“敢問娘娘,到底什麼時候?”
“我還沒死呢!”阮玉突然大吼,轉身就走。
雷諾成一愣,急忙跟上。
綠翹等人不明所以,但見阮玉怒了,立即攔住雷諾成。
雷諾成跳腳:“娘娘,娘娘,老臣還有事求教……”
阮玉氣得咬牙,猛的回了頭,一字一頓:“你就算再急,也得把人帶來給本宮瞧瞧吧?”
“啓稟娘娘,老臣不就在您跟前嗎?”
阮玉也不知是雷諾成糊塗了還是自己被氣瘋了,她深吸一口氣,連連點頭:“好,你很好……”
“謝娘娘誇獎。”雷諾成美滋滋。
阮玉儘量不讓自己背過氣去,上了輦輿,虛弱的揮了揮手:“回宮。”
綠翹不敢問怎麼不去看太子了,只命輦官掉頭,還不忘狠瞪雷諾成一眼。
雷諾成笑眯眯的看着肩輿遠去,想了想,忽然臉色一白,撩起袍擺追上去。
“娘娘……”
“還有什麼事?”阮玉現在心裡亂得很。
“娘娘,待到人來了,能不能……只我一個?”
怎麼?你那位嬌貴的人兒還想着專寵專房?
阮玉覺得自己幾乎要爆炸了,她忽然懷疑,這並不僅僅是雷諾成的意思,而是朱驍……朱驍該不是讓雷諾成來探她的話吧?
一時間,只覺天崩地裂。
不過,她早有準備不是嗎?他是帝王,自不可能只她一位皇后,她身處在這個位置,縱然有多少私心,也得考慮一位君主的面子和權力,還有,利益。
三宮六院,盛裝的不僅是美人,還有朝廷上的制衡。
可以說前朝的風雲,可左右後宮的天氣,然而後宮的風向,又如何不能擺佈前朝的變幻?
所以她曾想,即便……她也不會離開他,只爲他這五年的心心念念,只爲他一腔熱血的付出。
當然,她會難過,然而她既然選擇了這個位子,就理應承擔屬於這個位子的一切。
皇后,從鳳冠到朝服,都是那麼沉重。她以爲她要揹負許久,卻不想……
只是現在,她真的很想見見這位擁有大志向的女子到底是何等人物,朱驍,怕是早見過了吧?或者說,已然傾心以對?否則,這幾天他怎麼會……
也是,若她去了,難道還真指望一國之君來爲她守節?他的身邊,總需有人噓寒問暖,體貼關懷……
阮玉心裡亂得不成樣子,恨不能立死當場,便再不用看這團煩亂。
雷諾成見她臉色不好,急忙喝止了肩輿,上前搭脈。
阮玉甩開手:“不必了!”
“不,娘娘……娘娘怎麼氣息紊亂,有氣血倒行之勢?”
阮玉只是搖頭,命輦官快走。
雷諾成來了脾氣:“既是身體有恙,微臣怎能視而不見?這豈是醫者之心?莫說是娘娘,就是一隻小貓小狗,只要遇了微臣,定不會讓它枉送了性命!”
前半截綠翹聽着還很感動,可是後半截……這老傢伙怎麼能把皇后娘娘跟小貓小狗相提並論?不想活了?
不過誰都能瞧出阮玉臉色的確不好,也不敢耽誤,於是不顧阮玉催促前行,硬是把肩輿停下。
雷諾成便仔細診脈,眉頭時鬆時緊。
末了,鬆開指:“娘娘只是氣血攻心,稍後老臣開一方藥,回去吃上兩副,再多加休息便好。”
又瞅阮玉臉色:“老臣見娘娘方纔還好,這會怎麼……”
還不是被你氣的?
阮玉心頭亂蹦,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靜一靜,怎奈雷諾成非要聒噪。
“俗話說,三分藥,七分養。其實不管有病沒病,人的身子都要靠養。娘娘年輕,有時難免氣盛。可是氣傷肝,思傷脾,懼傷心,憂傷肺,就是高興過了頭,心也承受不了。娘娘年輕,一時的變化或許不察,可是日子久了,毛病積累起來就麻煩了……”
日子久了?
她還有許多時日嗎?
不過雷諾成這一番也算語重心長,莫非就是看在她時日無多,所以其言也善?
她苦笑,揮手讓人退去,只對着雷諾成,儘量使神色語氣都保持平靜:“你只需告訴我,我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娘娘是氣血攻心,捎帶還有些腎經不足,虛火上炎……”
“會死人嗎?”
“娘娘只需調養一段時日……”
“我說的不是這個。”閉眼,深呼吸:“我還能活多久?”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說的不是這個!”阮玉幾乎要怒了:“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