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等着瞧吧!”
朱驍惡狠狠, 然後便準備對孩他娘上下其手。
“啓稟皇上,禮部尚書求見……”宮女在門外通稟。
這老東西,這工夫來做什麼?
朱驍懊惱, 轉瞬想起, 下朝之後, 他便命禮部尚書速擬冊後章程, 速來見他。
他知道, 這些事一向都是按老規矩辦的,而且許多東西他在這幾年的時間裡早就準備好了,真真是萬事俱備, 只欠小玉。之所以這般緊急,就是不想給那些老傢伙再生是非的機會。
這是大事。所以他再無心玩笑, 只用力捏了阮玉一把, 便端正好身子:“嗯, 讓他進來吧。”
還不忘拽回小玉,在她耳邊呵熱氣:“這回, 朕想要個閨女!”
阮玉臉一紅,回瞪了他一眼,卻也湊到他耳邊:“臣妾知道了。”
——————————
直到謁完祖廟,跪拜聽旨接過金冊寶印,再由數十宮人引領伴護, 身後跟隨一衆內外命婦, 迤邐來到朝陽門前, 與朱驍一同坐在雕花嵌玉的寶座上, 眼看滿目錦繡紛紛俯首, 耳聞百官山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時, 阮玉依然覺得是在做夢。
她成了皇后了?她達成了穿越女的最高目標了?可是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完成的?她,分明沒有想過會成爲這個樣子。
禮部尚書在搖頭晃腦聲情並茂的朗誦一篇文質精美語言華麗的表文,她聽得不甚懂,只目光向前,視線茫然。
今天是個好天氣,晴空萬里,金風徐徐。
風吹動四圍的旌旗,獵獵作響,捲起百官的袍角,輕微飄擺,又拂過她的鬢角,拾了九展鳳翅金步搖垂下的流蘇,在耳旁轉動,泠泠有聲。
陽光亦點在流蘇上,時不時的折出耀目光芒,彷彿在眼前打出一層又一層的光霧。
阮玉眯了眼,只覺這閃動的光霧,這響在耳邊的單調而瑣碎的聲響彷彿透明無形的罩子,將她與一片熱鬧又沉靜的空間隔離。
她微微的吐了口氣,想要稍稍換個姿勢,可是頭上的六龍三鳳冠立即往一面偏墜。她知道,這只是自己的錯覺,那羣天還沒亮就把自己抓起來的嬤嬤們也無數次的告訴她“沒事,掉不下來”,可是她立即就不敢動了,身姿坐得筆挺。
不挺也不行,這十二翟紋的深青色禮服從裡到外大件小件共五層,每一層都精工細制,每一層都鑲金嵌寶,就好像是層厚重而堅固的殼支撐着她坐在那裡。
後背與椅背虛虛的挨着,卻不能靠上去,因爲會不合禮數,會不雅觀。
而她也沒想靠上去。
因爲椅背雖然浮雕各種吉祥圖案,可是冰冷生硬,一定很不舒服。
一雙目光穿過不時閃動的金芒投在她臉上,她微轉了眸子,扯開爲了保持得體笑意已經僵化併發酸的脣角,衝着隔案而坐同樣身姿筆直但因爲穿了十二團龍十二章袞服,加十二玉旒冕冠而顯得格外威嚴尊貴的朱驍淺淺一笑。
他的眼中有驚豔之色,就像他立在高高的丹樨之上,看着她向他走來,一步步的攀上玉階時的激動與毫不遮掩的讚賞與滿足。只不過此刻,驚豔中有一絲戲謔。
她知道他在笑什麼,微微用力又不動聲色的剜了他一眼,繼續對着面前的一幕龐大壯觀維持表情。
她好像聽到朱驍笑出了聲,然後便見他略略探過了身子,以只有她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你不用這麼緊張,動一動沒什麼的,掉不下來。”
她又剜了他一眼,愈發鄭重的保持姿勢。
朱驍又笑了,接着一嘆:“辛苦了……”
可不是辛苦嗎?這身行頭,這個位子,這個身份,還有與他有關的已經到來與即將到來的一切……能不辛苦嗎?
就像當初她嫁給了他,她是直到最後一刻才下定了決心,接下來是故作鎮定下的手忙腳亂,維護倆人的感情,拒絕第三者,提防盧氏……
她很煩,可是一想到她有他,就夠了。
是啊,她有他……
就像此刻,她是如此容易的坐上了這個位子嗎?
不錯,這個位子是他爲她爭取的,可是這幾日,爲了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一國之母的風華,她簡直是被一羣猶如酷吏的老嬤嬤訓了又訓。
果真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更何況,她走的不是一般的臺,出不得半點差錯,因爲那傷的不僅是自己的顏面,還有朱驍的顏面,還有國家的尊嚴。
於是她起五更爬半夜,不顧朱驍的反對,任由嬤嬤們對她嚴格打造,反覆演練。
她不是爲了這個位子,她只爲了他。
她知道,她也可以懈怠的,這個儀式也可從簡的,不論怎樣,她已是皇后無疑。只是一旦如此,便不足以壓下悠悠衆口,不足以震懾人心,朱驍的努力也會被大打折扣,所以,她必須堅持。
今天,可以說是她最完美的演出了,她細細回憶了一遍,脣邊的笑意軟了軟。
此刻,與封后大典合併在一起的冊立太子儀式也即將進入尾聲。
那個像模像樣的穿着紅底金案冕服的小人兒就站在朱驍的左前方。
這個孩子打一開始就不配合訓練,還嚷着“我纔不要這個破太子”。她惱,生怕兒子給朱驍丟臉,差點要揚起巴掌教訓了。
朱驍攔住她:“就算他上房掀瓦,也是我兒子,太子的身份無論如何也改不了,無論是哪一個!”
朱驍攥着小拳頭,倔強的不迴應。
這孩子犟起來是不管不顧的,她真擔心他今天會鬧得大家都下不來臺,也曾建議“不過是個程序,要不就下個旨算了”,遭到朱驍堅決否定。
而這會見他規規矩矩的樣子,阮玉終放了心,不由自主的跟朱驍交流了個眼神。
朱驍又湊了過來:“這孩子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不愧是我兒子!”
這到底是表揚誰呢?
阮玉就要翻白眼,朱真金斜了眸子,狠狠剜了他爹一眼,然後抿脣,繼續站得端正。
朱驍得意非凡。
一邊是媳婦,跟他恩恩愛愛,夫唱婦隨,一邊是兒子,雖然跟他貌離,但神合。
臭小子,總有一天讓你心甘情願的叫我爹!
他望向澄澈柔軟成一泊湖水的天空,想着人生終於完滿了。
“禮成……”
宦官獨特的嗓門悠揚響起。
百官及內外命婦再次伏拜叩首,山呼萬歲。
最後一步,帝后將起身接受祝詞,然後轉去毓華殿升座擺宴,繼續播灑恩澤。
作爲皇后,阮玉要跟着朱驍但須慢半拍動作。
她拿餘光瞟着朱驍,跟隨起身,向前邁了一步。
她忘了,寶座是放在高了一級的臺階上了,她也忘了,爲了彰顯尊貴,她今天穿的鞋是厚底的,她更忘了,保持一個姿勢坐了近兩個時辰還那麼緊張導致腿都失去了知覺,於是腳下一空,就往鋪了氍毹的地面栽去……
這一瞬,她想到的不是自己會摔成個什麼樣子,她想到的是朱驍的尷尬。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一隻手臂繞過她的腰,將她扶穩,並牢牢固定在身側。
也就是在這一瞬,她聽到一聲輕笑。
下意識的望去,是跪在一側的外命婦。
個個花團錦簇,珠圍翠繞,華光閃閃,一時真很難分清那個笑聲出自於哪個。
她們距離自己並不近,可是聲音依舊清晰的傳到自己耳中,是故意的嗎?
是啊,她不過是個來自民間的皇后,縱然有阮洵,也是過去的事了,這些外命婦的出身,她們千方百計想送到朱驍身邊的女兒,哪個不比她高貴?她們自是要不服的,自是要藉機嘲笑她的,說不好,還不等儀式結束,有關皇后出身卑鄙,禮法不修,以致封后大典上出了醜的事就會傳遍朝內朝外,到時……
加在腰間的力緊了緊,朱驍關切的瞅了她一眼,再斜眸那團錦簇,目光沉冷。
縈繞着外命婦的華光似乎猛的一縮,緊接着簌簌顫慄起來。
朱驍再不看她們,攬着阮玉上前,左手又牽過朱真金,向着丹樨之下,神色驕傲而豪邁:“朕的皇后!”
“朕的太子!”
闊大的承陽廣場上,宏音繚繞,經久不絕。
百官急忙再次叩首,山呼震天。
阮玉的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她急忙咬緊嘴脣。
看一眼兒子,他的嘴角也抿得緊緊的,面色有些蒼白,但眼中似有微光閃動。
——————————
“終於回來嘍,回來嘍……”
朱驍橫抱着阮玉,大步邁進同心殿,將帷幔珠簾撞得四散飄飛,叮叮作響。
“快放我下來,你的腿……”
“我的腿沒事,我只要看着你,就什麼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