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去拉扯狗剩的胳膊,可是狗剩已經打到忘我境界,手肘一擡,她就騰了空,重重落地,竟然感覺不到痛。
她摸起手邊一塊石頭,再次衝上去,一下便砸在了狗剩的後頸。
狗剩這會有知覺了,擡眼,愣愣的瞅她。
她使勁一推,狗剩便從金玦焱身上栽下去,但沒有暈倒,只坐在地上,繼續看她。
阮玉也顧不得他,只跪到金玦焱身邊抱起他的頭:“金玦焱,金玦焱,你怎樣了?你怎樣了?”
金玦焱嘴一張,又吐了一口血,努力睜開已經被打得腫成一條縫的眼睛:“沒事。”
坐起,胡亂的抹了抹臉,就要起身。
阮玉急忙扶住他。
他晃了晃,撐住樹幹,用力甩頭。
“別動……”她帶了哭腔:“我扶你走。”
金玦焱沒有拒絕,雖然此刻他必須依靠阮玉,但依舊強撐着身子,慢慢向前挪。
阮玉臨走時還望了望狗剩,見他依舊在地上坐着,拳頭上沾着血,整個人好像呆掉一般,隻眼珠隨着她轉動。
她什麼也不想說,狠心扭轉頭,扶着金玦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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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院,連忙安置金玦焱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然後進屋舀了水,咬咬牙,放了勺鹽,臨出門時,又捎上阮洵掛在廚房裡的一隻酒葫蘆。
“你忍着點,會疼。”
拿乾淨的巾子在水盆裡投了投,擰乾,小心向金玦焱的臉上擦去。
甫一觸及傷處,金玦焱便一哆嗦,可是沒有吭聲,也沒有躲開。
阮玉咬了脣,將眼淚嚥下去,儘量輕的爲他擦拭傷口。
血跡漸漸乾淨了,但是臉上紅紫交加,可以想象稍後會更加深重,也不知狗剩是怎麼出的手,竟然還裂開了幾處。這些傷口沾了塵土,又混了血漬,極難清理,他每哆嗦一下,她的心就跟着抽緊一分,又必須要控制住手不要跟着發抖,免得碰疼了他。
她看到他的喉結又滑動了一下。
她想到他不斷流血的嘴……
盆裡的水變髒了。
“你等下,我去去就來。”
阮玉啞了嗓子,急忙端了水盆走了。
再出來時,發現阮洵坐在石桌邊,就在金玦焱的對面。
阮玉腳步頓了頓,依舊走上前:“爹……”
她沒有說金玦焱怎麼變成這樣,而她爲什麼要帶他回家,她只是將盆放在桌上,投了巾子,繼續爲他擦洗。
氣氛有些沉默,只能聽見樹葉嘩啦嘩啦的響在頭頂。
似乎過了許久……
“季明,如今你已成家立室,就不要再來找玉兒了吧……”
阮洵終於開了口,語氣蒼涼。
金玦焱嘴脣動了動。
他是在說話,可是嘴巴從裡到外的腫了,結果發出來的聲音含含混混,絲毫聽不清。
眼睛又腫成縫隙,臉也僵硬着,根本看不出表情。
阮玉的手停了停,爲他沾去傷口上的塵土。
“不論怎樣,你們現在已經分開了。你有你的生活,玉兒也有玉兒的未來,你這樣,總歸對她不好吧……”
金玦焱又嗚嗚了兩聲。
阮洵瞅着他,神色嚴肅,想來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阮玉不禁好奇,金玦焱到底說了什麼?
“我知道,那件事與你無關,”阮洵的語氣忽然緩和,然而卻隱着久居上位者不容忽視的威嚴:“你也是盡了心的,我也不怪你金家,畢竟老夫出了那樣的事,一個小小的商戶,自是怕禍及自身。”
言辭中透出一絲嘲諷。
“所以,我覺得季明也應該明哲保身。畢竟,老夫雖僥倖逃得一命,但今天的處境你也看到了,怕是不能再給你金家帶來任何富貴榮耀。當初,是我非要將玉兒嫁給你,如今,卻是不能高攀了。好在玉兒是個懂事的孩子,你也看到了,這一大片家業都是她操持的,所以,你也不用擔心她。而且……”
眯了眼:“你不覺得你的擔心是在爲她製造困擾甚至災禍嗎?早前,玉兒在金家過的什麼日子,我雖不問,玉兒雖不說,我就不知道嗎?這回玉兒爲什麼離開金家,我難道就一點察覺不到?”
“算了吧,季明,”冷冷的嘆了口氣:“你要是覺得金家對不住她,你要是心裡愧疚,就離她遠一點。當初我大權在握的時候,金家就敢對玉兒那般,如今我落了勢,你又抓着她不放,你說金家能做出點什麼來?我就這一個女兒,我不能讓她即便離了金家也要受委屈。你要是真的放心不下,我也不妨告訴你,玉兒的終身我自有打算。你,就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金玦焱腫脹破裂的脣動了動。
阮洵皺眉,起身欲走。
可是金玦焱突然擡了頭,努力睜開眼睛,張開嘴。
於是脣瓣上的裂口又開始流血。
阮玉想要爲他拭去,卻聽他雖含混,但無比清晰的說道:“可是我想她……”
阮玉手裡的巾子“啪”的掉在了地上。
身後,那人繼續強調:“我想她!”
她定了定,轉身跑上了樓。
阮洵又說了什麼,她不知道,她只知當她站在窗前時,金玦焱已經走了,阮洵也不見了。
院子空空如也,唯有她種的小野花在甬路兩旁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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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再也沒有出現,這是意料之中的,可阮玉還是時不時的會四處張望,或是驀然回頭,就像此前的無數次那樣,看到他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衣袂飄擺。
可是沒有。
呵,她在擔心什麼呢?她又在憂鬱什麼呢?
她想過,他傷得不輕,估計要養上一段時日,可是兩個月過去了,任是什麼傷都該好了,除非……
她甩掉不祥的念頭。
而就在她坐立不安的時候,芸娘來給她送銀子,順便提到了他。
當然,也不過是說起金玉滿堂的生意愈發紅火,金家四爺也學會爲家裡的事操心了。
阮玉就笑了。
是了,他那個人,從小到大也沒打過一個噴嚏,那天他心甘情願的挨狗剩的拳頭,事後她還挺感動的,可是他們畢竟不同從前了。
阮洵說得對,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現在更不是。
而且他……身邊還有溫香。
對於她,他大約是覺得愧疚吧,也便難免生出一些自以爲思念的想法,如今被阮洵一頓言辭敲醒,終於知道爲人子爲人夫可能還是爲人父的責任了。
其實她本想問問他同溫香如何,到底忍住了,只給芸娘提了籃蘋果。
芸娘一見蘋果上有字有畫,頓時驚住,直接拿起一隻,用帕子擦了擦圖案。
然而蘋果依舊是紅紅的,字畫依舊是青青綠綠,兩廂搭配,煞是喜人。
她忍不住咬了一口。
“嗯,是比外面賣的那些甜。這是什麼品種?很貴的吧?你是怎麼種出來的?我就發現,你這裡總是有許多別處見不到的新鮮玩意。說吧,你是不是藏了什麼寶貝,能夠點石成金?”
阮玉被她一連串的問話逗笑了:“哪有你說的那麼神奇?不過是一點小心思,今年圖個新鮮罷了。”
“新鮮?你該不會……”芸娘眨眨眼,忽然一拍她的肩膀:“好,我就幫你嚐嚐這個新鮮!”
不愧是合作伙伴,只一下就瞭解了她的意圖。
的確,先拿樣品讓大家瞧個新奇,既然新奇,自然會一傳十,十傳百,到時她的蘋果一上市,定然會被哄搶一空。
阮玉已決定好了,就在中秋前期推向市場。
這上面無論是字還是圖都力求吉利喜慶,她就不相信賺不了大把的銀子,更何況,她還動了點小小的“心思”?
那邊廂,芸娘已經三下兩下的把蘋果吃完,也不管淑女的風度了,末了還忍不住讚道:“我還是覺得它格外的甜……”
倆人便笑。
送走芸娘,又迎來季桐。
他已光榮當爹,得的是個千金,如今的他在風度翩然之餘又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穩重,更是魅力無窮。
阮玉照例給他提了籃蘋果,季桐亦驚訝的睜大了眸子。
他這樣的人,做出這等表情格外有趣。
“你這是……怎麼弄上去的?”
還是季先生有見識,沒有認爲這是蘋果長出來的花紋。
“這是個秘密,總歸不是畫上去的。”
阮玉少有的露出調皮之色,看得季桐神思一恍。
“拿回去嚐嚐,看是不是比別的蘋果要好吃許多?”阮玉試圖做心理暗示。
“你送的,當然是好的。”
季桐垂了眸,脣角牽起顛倒衆生的笑,在接過籃子時,似乎是無意的碰了她的手一下。
阮玉手一抖,一鬆,一籃子蘋果頓時滾了一地。
她連忙蹲下身子去撿。
季桐也蹲下來撿拾蘋果,卻不知爲何,捉住了她的手:“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