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安抱着小公子坐在車轅上,小公子一點都不怕冷,一雙清澈的眼睛正在看着四周。
美麗的關中雪景,讓這個平日裡很鬧騰的小公子,平靜了下來,他看着景色一動也不動。
皇帝家的家人出來遛娃,場面自然是很大的,還有大軍護送。
冬日裡的敬業渠都結了冰,一塊石頭砸下去,只能砸出一些白色的碎冰,也並不能將冰面砸碎。
扶蘇帶着妻小進入縣內,如今的敬業縣依舊沒有分亭與鄉,它依舊是一個整體的縣,是因爲這裡的人們習慣了原本的生活,而且這裡的人口依舊保持着原樣。
寒冬天的造紙作坊與印書作坊都停工了,現在如今沒有村民在這裡勞作,只有木匠作坊還有些老木匠正在刻着雕版。
當公子到了縣裡,叔孫通才知道公子來了,他才急急忙忙去迎接,才知道公子早就進入了作坊內。
現在,扶蘇就站在水池邊,水中沒有紙漿,早就將水排空了。
叔孫通走得很着急,寬大的袖子隨着走動,前後擺着,快步來到公子身後,他行禮道:“公子。”
扶蘇走向已放幹水的池子,池子有半人高。
叔孫通也小心翼翼下了池子,跟在公子身後。
扶蘇道:“張蒼寫了書信給我,你也不用擔心以後的敬業縣會一直入不敷出。”
叔孫通行禮道:“臣只是擔心,一直依靠咸陽的供給,敬業縣怕會成爲負擔。”
“我知道你的意思,無妨……以後會好起來的。”
叔孫通尷尬一笑。
“這麼好的作坊,一旦丟了就太可惜了,”扶蘇擡首看着作坊的屋頂,這裡的屋頂有着一根十分巨大的木樑,以及各種木架支撐着屋頂。
扶蘇離開池子,又道:“就算是成本巨大,我也會繼續維持這個作坊。”
叔孫通頷首,站在公子的身後躬身行禮。
縣裡除了這三個巨大的作坊,其實這裡的一切都是一樣的。
得知公子還要去渭北,叔孫通就站在村口,送別公子。
望着公子的車駕走遠,叔孫通轉身走回村子裡,回到縣府內,就見到了正在擡着一摞文書回來的司馬欣。
叔孫通幫着司馬欣將一摞摞文書都整理好,低聲道:“現在的公子不再是以前了,以前的公子會看着渭南,如今公子的目光也不只是在這裡了。”
司馬欣坐在縣府的一側,正在給各縣的文書寫着批註。
最上方的郡守位置依舊空着,叔孫通知道張蒼也只是暫領郡守一職,等到白渠開鑿完成,張蒼又會回到咸陽,幫助公子扶蘇處置國事的。
縣府內,兩位郡丞各自忙各自的事。
等叔孫通將眼前的文書整理好之後,他也發現自己也沒什麼事可做,只有司馬欣依舊專注地看着文書。
入冬之後,孩子們還是要讀書的。
第二天一早,叔孫通就又要開始教書,他剛打開門就見到了一個內侍站在門口。
這位內侍遞上一張捲起來的紙,行禮道:“公子說往後還請老夫子教導小公子,小公子名衡。”
聽罷,叔孫通拿過這捲紙,紙用紅繩綁着。
冷風吹得鬍子都在晃動,叔孫通解開系在紙上的紅繩,打開紙張入眼的是一紙工整的隸書,其上寫着小公子的名字。
公子扶蘇讓自己教導將來的小公子蒙學,小公子衡如今才三歲,要說蒙學還早。
在紙張的右下方蓋着印,印是少府令印。
看來這是一次很誠摯的邀請。
叔孫通會意之後,又走回了屋內,寫了一卷文書,與公子扶蘇約定四年之後,讓小公子衡來敬業縣蒙學,還是他叔孫通親自教導。
寫完之後,叔孫通將回信交給了站在門口的內侍。
本來,門口的這個內侍說不定也是不得到回信就不離開的態度。
叔孫通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寫了一卷回信就恭恭敬敬地交給了對方,而後這個內侍就離開了。
教導這些孩子也就罷了,將來還要教導公子扶蘇的兒子。
如此一來,叔孫通就覺得自己或許還要在這裡留很多很多年,在教導小公子衡之前,按照約定要等四年。
教導小公子,也不知要教導多少年。
可能,這就是公子扶蘇挽留人的方式。
如此一來,叔孫通覺得自己恐怕這輩子都不能離開關中了。
這樣也好,反正叔孫通也不想離開這裡了,恐怕齊魯兩地也不會有人再歡迎他了,其實公子不用做這些事,他也不想離開此地了。
送走了這個內侍,叔孫通在冷風中長出一口氣,穿着布鞋踩在積雪上,一路朝着縣府走去。
“老夫子。”有縣民來報,“內史郡的人收到糧食了,問我們缺不缺人手。”內史郡的距離渭南並不遠,而且內史郡的北方就是正在修建白渠的渭北,叔孫通吩咐道:“讓他們安排一些人手,去渭北修渠。”
“是。”
對方又策馬離開了,關中就這麼幾個郡,距離近的郡就是鄰居,郡與郡之間往來總要互相幫助的。
內史郡缺少糧食,叔孫通就願意先給對方一部分,讓他們支應縣裡的人。
而當渭南郡缺少人手時,對方也能給渭南一些人手相助。
寒冬時節,關中的人們都在窩冬,冬日裡作坊裡也沒人,也只有正在挖渠的張蒼缺少人手。
叔孫通就讓內史郡安排人手去了渭北幫助張蒼。
這也並不怕對方派去三兩個人手敷衍,都是關中的郡,低頭不見擡頭見,要互相幫助,人情往來都知道分寸。
渭南郡也不會向內史郡要糧食,現在關中的人都知道,渭南是現在關中最富有的一個郡,渭南郡也看不上這麼一點錢。
吩咐完這些事,叔孫通就要開始今天的教書,作坊可以不開工,天寒地凍不影響教書。
叔孫通要給三百個較爲年長的少年人教書,他們以六十人爲一班,每天輪流上課。
這三百個少年人就是下一批就要東出的支教夫子。
自這八百年的列國紛爭以來,公子扶蘇說過,這天下的書籍足夠多了。
按照公子扶蘇的說法,現在需要將這些書籍收爲己用,用紙張將這些書重新都寫一遍,而後教給世人。
用公子的話來說,書籍是固有的,教書的夫子是不一樣的,比起書籍更在乎教書的夫子是什麼樣的人。
所以要從孩子蒙學開始,就要給他們教授思想品德,樹立更好的品德觀。
叔孫通知道,公子極其看重這方面,因此纔會有老秦人的故事。
今天這堂課所講的是越王勾踐的故事。
這個故事叔孫通已講了很多遍了,今天又講了一遍。
當聽完課的孩子們都離開之後,又有人送來了書信,書信是從西北送來的。
叔孫通最看重的一個弟子,也就是公子高。
這一年來,公子高一直在編寫史書。
公子高希望用竹簡與石刻來撰寫史書,紙張是好用,但竹簡與石刻能夠更好的保存書籍。
公子高是一個守舊的孩子,他依舊用小篆書寫着。
年復一年的教書,讓叔孫通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講課之前都要喝一碗茶水。
皇帝去了驪山過冬,扶蘇則要留在咸陽城內,繼續主持着國事。
閒暇之餘,扶蘇就想着造渾天儀。
古人對星空思考有數千年了,渾天儀是人類天文歷史上的最大的轉折點。
當年陰陽家鄒衍用管子的殘篇,《宙合》一篇,將天與地進行了闡述,當年齊國建設了觀星臺,有了七衡六間之說。
扶蘇想要將現在的天文理論擴展到日月與五大行星,再增加子午線。
咸陽宮內保留着從齊國帶來的玉衡組件,但扶蘇不喜玉衡組件使用的煩瑣計算過程。
最好,還是想着用現在的青銅器,重新造一個渾天儀。
北伐之後的第三年,今年過去的平靜,按照公子扶蘇施行的二十四節氣,現在過了冬至,該是小寒。
關中的氣候依舊嚴寒,又下了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咸陽城。
小公子衡坐在父親身邊,他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書,他還不識字,只知道這個是書,他的目光滿是好奇,好奇爲何父親如此癡迷看書。
放在扶蘇面前的有兩卷書,這兩卷書分別是秦火算書,周髀算經。
看了許久,扶蘇揉着眉間放鬆着眼睛,張蒼不需要借用渾天儀,只是用算數就算出了日轉一度是三百六十五日,月行每一天,十三點一九度。
而這在根據渾天儀算法的測算中,誤差僅僅只有零點一度。
對此,扶蘇是知道答案的,自己可以從答案開始反推。
可是對張蒼來說,他不借用渾天儀這種運算工具,而是僅僅通過手中的筆的運算,就能將天文算到這種地步,其數學水平高得令人髮指。
這個張蒼,真是一個不得了的天才。
扶蘇在一卷書的外封皮上寫了兩個字,這兩字就是九章。
扶蘇最早看到九章這卷書時,那是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時的九章數學還夠精進,它應該再完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