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武大將軍過世的一個月後,關中各縣的夏收工作也結束了,諸多國事也進入了正常的狀態。
咸陽城的一處食肆內,張蒼與李由用了飯食就分別了。
李由奉命帶着他的妻小先一步去了隴西,之後又有五百騎兵奔赴隴西。
近年來,渭南郡已習慣了現在的發展模式,叔孫通得到了公子扶蘇的文書,可是得到公子扶蘇回覆之後,公子是答應提高敬業縣收學子的糧食,但公子也說了可以用勞動力來代替。
至於如何利用勞動力來實現價值,他還是一籌莫展。
在他看來,糧食依舊是最好的,勞動力是一時的,但糧食是可以儲存起來的。
擱下這卷文書,叔孫通帶着愁緒走出屋子,他見到了各縣的縣令帶着一個個的年輕人來到了縣裡,他們都到了傅籍的年齡。
如今北方增兵,這些年輕人都要送去長城。
敬業縣派出了十五個年輕人,每戶人家有一人進入兵役,章邯就會給他們戶籍。
有了戶籍就不是公子扶蘇的家僕了,他們就可以墾自己的田地。
敬業縣人口本就少,按照秦正常的一個縣,最少也是六百戶人,好在五六十個適齡年輕人還是拿得出來的。
敬業縣的人口雖說少,可整個渭南的人口其實很充實,當初爲了渭南墾荒遷了二十萬人口。
現如今,這二十萬人口成了渭南最大的底氣,整個關中沒有能像渭南這樣,一下子拉出三萬傅籍的青年人。
當初那些一無所有的貧民,經過這五年,他們養活了自己與他們的孩子。
現在那些十一歲的的孩子終於養大了,現在成了能夠去打仗了的年輕戰士。
這還是二十萬人口中的年輕人,若算上壯年的男子,拉出八萬兵都不是什麼難事。
如今只是拉了三萬參加兵役的年輕人出來,就足夠震撼了,哪個郡能拉出這麼大的一支兵馬,不知道的還以爲公子扶蘇藏了三萬私兵。
張蒼坐着牛車來到了敬業縣,他剛下車駕,就見到章邯領着一隊隊的孩子正在領着兵器。
他們多數都是沒有戰馬的需要走路前往上郡,咸陽城北郊的馳道直通上郡,在一路上還能看到一隊隊奔赴上郡的年輕人。
始皇帝所言的增兵,從來不是一件小事,面對十餘萬也可能二十多萬匈奴人,爲了這場戰爭,大秦這個國家機器再一次爲了戰爭開動。
虎狼一般的大秦似乎再一次聞到了戰功的味道,一隊隊的年輕人紛紛從各縣走出來,衆人拿着自己的驗傳與兵器,一路北上。
以前的一代人是爲了一統中原而打仗,現在這一代年輕人要爲了保護家園北上。
匈奴人一旦南下會掠奪他們的糧食,妻小與土地。
好在關中的男兒一代接着一代都是從戰場上殺出來的,現在的孩子們也都是在父輩們的教導下長大。
而也是從懵懂之年就出徵打仗的父輩們,他們能教給他們孩子的經驗,也都是戰場殺敵與如何在戰場上保命的經驗。
以前是東出,現在是北伐。
這是張蒼一路而來看到的景象,也是正發生的事,隨着他而來的還有一隊甲士,這些甲士拉着一駕駕的車,車上裝着的是一罐罐的酒水。
見張蒼來了,章邯的臉上帶着些許笑意,不論是每年的田賦,還是這一次徵兵役,渭南一直都是關中各郡縣中最出色的。
渭南的土地不大,卻養活了其餘各縣幾倍的人口。
章邯道:“名冊都準備好了。”
張蒼如今是少府丞但依舊兼着御史,既爲公子扶蘇辦事,也要爲丞相辦事,一直都挺忙碌的。
一羣青年人就站在眼前,他們的年紀多數都在二十餘歲左右,年少的有十七或十八的年紀。
這些人穿着粗布外衣,每個人的布衣都是黑灰色的。
章邯低聲道:“都在這裡了。”
張蒼看向隊伍的後方,又道:“各縣的人都到了嗎?”
郡丞叔孫通道:“還差華陰縣的司馬欣。”
章邯道:“再等等,應該就到了。”
張蒼看着手中的一卷名冊點頭,又道:“李由去隴西了。”
“是爲了防備西戎人馬?”
張蒼搖頭道:“不是,是公子這一次真的要取西戎的河谷了。”
章邯覺得西戎人有些可惜,當初王賁送給了西戎人上千車犀牛皮,原以爲他們能夠與匈奴人多斡旋一些時日,沒想到會敗的這麼快。
他問道:“西域形勢複雜,怎麼匈奴人能夠在西域打成這樣?”
張蒼也是搖頭,言道:“不知道,聽說有個從月氏殺出來的匈奴王,十分驍勇。”
再看章邯的神情,張蒼低聲道:“章郡守不用着急,李由雖說是士尉但此人實則沒有臨陣戰前的經驗,若西戎一旦開戰是需要一位將領的,章邯將軍當年就在河東與匈奴人打仗過,是吧?”
章邯頷首。
張蒼給了他一個眼神,道:“不着急,待公子一步步安排。”
聞言,章邯神色振奮,他豈會不明白張蒼的意思。
怕就怕蒙恬在北方獨木難支,需要有人策應,屠雎與趙佗在南方無法脫身,王賁如今任職太尉,卻也不再帶兵了,放眼看去,章邯覺得機會到了。
張蒼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章郡守,你本就是軍中將領出身,不該荒廢了年少所學。”
章邯想到了他的父親,以及他的理想,就像是當年南征送別李由,看着李由一路往蜀中而去,他章邯真的很羨慕。
聽到張蒼的話語,還有那句待公子步步安排,章邯感覺心口滾燙,他甚至都快忘了他曾經也是一位軍中將領,他出身一個落魄的將門,他羨慕蒙恬與王賁,他太渴望這個機會了。
張蒼看着眼前的三萬餘年輕的戰士,他們剛拿上了兵器,有的是大戟,有的是青銅劍,還有的是盾牌,一個個已穿上了皮甲,穿着黑灰色有些髒的衣裳,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的站在一起。
他們在試着兵器,或有的在互相推搡着,比較着。
這些孩子可能一時間都沒有察覺到,他們此刻嬉笑着,實則他們要面對的是真實且會死人的戰爭。
司馬欣來晚了,他之所以來晚不是因玩忽職守,而是因他還要去潼關,將青臂所領的工匠都帶到這裡。人數都到齊了,張蒼看着各縣縣令陸續送來的名冊,確認了人數,這一次渭南郡六個縣參加北伐兵役的年輕人,一共六萬五千人。
張蒼很佩服公子扶蘇的高瞻遠矚,渭南用最少的土地養活了最多的人口,卻爲關中作出了最大的貢獻。
當年爲了建設關中所花用的二十萬石糧食,於現在來說,當初的二十萬石糧食的成本,根本算不得什麼。
當年所吃的苦,所挖這一條渠,如今都得到了回報,而且是巨大的回報。
見人都到齊了,張蒼朗聲道:“賜酒餞行,明天出關。”
章邯的大嗓門重複道:“明天出關!”
嗓音在商顏山下回響着,一罐罐的酒水被拿了上來,分給了在場的年輕戰士們,每個人都要喝酒。
這是老秦人的傳統了,自秦孝公變法以來,每每有東出戰事,都要給戰士們吃酒。
因秦法的緣故,秦人在平常時很少有飲酒,只是現在允許這些年輕的戰士們喝一口關中的酒,記住這個酒水的味道。
敬業縣的年輕人爭搶着餘下的酒水,張蒼給了青臂一捲竹簡,吩咐道:“公子有令建設渭南大營,爲北方戰事鑄造軍械。”
“青臂領命。”
以前的關中有一個大營,如今的藍田依舊保留着秦軍大營的功能,而藍田也屬於現在的內史郡。
渭南郡要建設渭南大營,是要與藍田大營對標的,並且甚至規模要更大,因爲這裡的勞動人口十分充足。
按照公子的吩咐要將紡車改造成織粗布所用的紡車,爲前軍將士們織造衣服與鞋履,甚至翻新老舊的戰甲。
渭南的糧草保持打開,方便軍中隨時調取糧草。
渭南的三十歲到五十歲以內的壯年男子,皆不得離開渭南郡,一旦前方戰事吃緊,他們這些壯年男子需要頂上,若還不行,恐怕那些白髮蒼蒼的老秦軍要再一次上戰場。
不過那是最壞的打算,張蒼覺得現在還不到讓白髮的老秦軍上戰場。
青臂帶着他的三百個工匠建設鐵匠坊,用來鑄造兵械。
或許是當初公子扶蘇爲建設渭南留下了一些能夠騰挪的空間,現在這個擁有三十多萬人口的大郡能夠十分順利地改變了生產方向,將一切勞動力都用在了戰爭後勤上。
農戶,工匠,人口,糧食就是如今的戰爭最重要的四大要素,這些也都是渭南郡最多的。
張蒼與幾個縣令坐在一起與他們說着咸陽的安排。
章邯聽了張蒼解釋,才知道原來李由去隴西是爲了尋找西戎人的首領,與其談判得到他們的戰馬,並且秦軍會派出兵馬馳援西戎人。
章邯問道:“西戎人將來會與大秦平分河西走廊?”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的,張蒼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因他知道公子扶蘇與丞相的心思,從來沒有打算過要與他們分土地,大秦就不會與任何人分土地,哪怕還不是大秦的土地,將來也會是大秦的。
張蒼對衆人道:“去年關中招收了不少教書的夫子,公子說需要派一些人跟隨李士尉前往西戎。”
聞言,五個縣令皆是面面相覷。
身爲丞相好幫手,張蒼有他自己的辦事方式,他將一根根竹簡放在五個縣令的面前,每個人面前一根,低聲道:“每個人寫一個名字,每個人只能推舉一位。”
隨後,張蒼將筆給了第一個人,也就是華陰縣令司馬欣。
爲丞相辦事這麼多年,丞相喜辦事高效,而且不拖泥帶水,張蒼也是如此,他不會等對方說,容他回去思慮兩天,或者是聽聽別人怎麼說,諸如此類拖延的話。
如果每個人都這麼說,事情就會一拖再拖。
張蒼只按照命令辦事,他從來不會給對方考慮的機會,也不會讓對方去想事情的好壞,只是讓對方做出選擇。
就像眼前,張蒼沒讓他們回去挑選夫子,而是將筆放在了他們面前,讓他們當場就寫。
天色已入夜,屋外已喝醉的年輕戰士正在呼呼大睡,他們睡醒之後就要北上了。
張蒼留在渭南郡,還有不少事需要替公子扶蘇辦妥。
司馬欣在竹簡上寫下了一個名字,而後將筆交給另外一個人,他在竹簡上所寫的名字不是別人,正是陳平。
司馬欣雙手端着竹簡,遞還給了張蒼。
寫下這個名字後,司馬欣面帶笑容,有一種既放鬆又自覺高明的感覺。
讓陳平離開渭南是他所做的決定中,最好的一個選擇。
司馬欣沒有任何的負罪感,他覺得讓陳平離開是爲了不讓他這樣的人帶壞風氣。
而且像陳平那樣的人,就算是丟入西戎人的人羣中,他一定也能活得很好。
司馬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等着其餘縣令寫下名字。
當天還未完全亮的時候,有人睡醒了,而宿醉時候的戰士們紛紛背上了行囊,帶着他的兵器,三五成羣地離開了敬業縣,他們互爲同伴,要去戰場上廝殺。
一夜未眠的章邯紅着眼送別了這些年輕的戰士們。
“父親!我也想去打仗。”
章邯的兒子朗聲道。
章邯拍了拍兒子的後腦勺道:“你先學會識字寫字。”
當陳平被人從睡夢中拉起來的時候,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司馬欣會讓他去隴西,去了隴西之後要聽從李由的吩咐,甚至還要跟着前往西戎人的河谷。
當得知這一切都是司馬欣的安排,陳平心中懊惱又無可奈何。
他陳平現在沒有一官半職,縣令司馬欣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知道司馬欣一直瞧不上他,可他沒想到司馬欣會這麼對待他。
司馬欣是一位正直的老秦人縣令,此人行事簡單且廉潔。
陳平也不喜司馬欣,可一旦被這種人討厭上,恐怕很難找到機會對付他,這種人將心血全部用在縣治上,他根本沒弱點。
但這一次,兩人算是記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