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時節的關中是繁忙的,關中各地都在爲了今年的耕種忙碌。
而今天的咸陽城尤其熱鬧,因爲公子扶蘇就要成婚了。
公子高與妹妹陰嫚來給兄長的婚禮祝賀。
走入宮門之後,陰嫚的目光看着四周道:“兄長在何處?”
公子高道:“該是在高泉宮吧。”
兄妹兩人來到高泉宮依舊沒有見到了兄長,倒是見到了田安。
今天,明明是兄長大婚,卻見田安正在指着兩棵梅花樹罵着。
公子高湊近之後聽明白了原委,他對妹妹低聲道:“原來是這兩棵樹從去年冬季到立夏都沒有開花。”
陰嫚上前伸手扯了扯田安的袖子。
見到是公子高與公主陰嫚來了,田安當即換上了笑臉。
陰嫚擡頭道:“何必爲了一棵樹生氣。”
田安道:“若不是公子護着它們,定要將它們砍了。”
再看這兄妹倆人,田安道:“公子正在章臺宮,就要去頻陽接親。”
陰嫚笑着道:“我能去嗎?”
田安低聲道:“跟着老奴就好。”
兄妹一聽能夠跟着一起去接親,頓時滿臉歡喜。
章臺宮內,扶蘇穿着黑袍深衣,束好革帶,腰佩冠禮的劍,聽罷父皇的囑咐,便行禮。
而後帶着一衆兵馬與官吏,在丞相的引路之下去頻陽。
陰嫚擡眼看去見到了從章臺宮走出來的兄長,又覺得今天穿着黑袍又腰間佩劍的兄長與平日相比更高了。
見兄長就要走出宮門,又看到田安要跟上去,兄妹兩人連忙跟上腳步。
走出宮門便走到已肅清的街道,扶蘇稍稍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到了弟弟高與陰嫚,便與李由交代了幾句。
李由放慢腳步,等一側的人都走過去之後,落在了田安的身側,問道:“其餘的公子與公主沒來?”
公子高道:“今晚會來婚宴。”
衆人走了一段路,在前方已準備好了車馬,扶蘇翻身上馬,朗聲道:“走,去頻陽。”
頻陽是王翦的家,而未來的公子夫人王棠兒,也在頻陽。
始皇帝是尤其重視這場婚事的,光是迎親隊伍就有一千多人,這一千人光是將王翦的宅邸拆了都足夠了。
隊伍出了咸陽城,便朝着頻陽而去。
王家女是關中女子,因此一切都按照關中禮來進行,始皇帝特意讓公子扶蘇去頻陽,而不是讓王家將公子夫人帶來。
一行人在直道捲起塵土,朝着頻陽而去,尤其是李由帶着人馬走在最前頭,不知道還以爲是哪路兵馬去攻打頻陽了。
而當衆人快到頻陽的時候,便見到了這個村子。
頻陽的村落與關中其他縣的村落沒什麼區別,看着也是黑乎乎的,村子內不少人也在看着這隊前來接親的兵馬。
李由帶着隊伍已將整個村子控制了起來,村道兩側站滿了秦軍士兵。
扶蘇策馬走在前頭,在這個村落中,門庭最大的一戶就是王老將軍的家。
此刻,王賁就站在家門口,見到公子策馬而來,便行禮道:“公子。”
扶蘇翻身下馬先行外舅之禮。
王賁笑着將公子扶蘇迎進了門,一進王家就見到了滿座的王家親眷。
而穿着一身黑袍的公子扶蘇走入宅邸內,所有的親眷目光都落在了這位年二十有一的公子扶蘇身上。
扶蘇徑直走入正堂,見到了早已站在這裡的老將軍王翦。
而老將軍也正牽着一個女子,這位女子就是將來的公子夫人王棠兒。
扶蘇再一次行外王父之禮,奉上醴酒。
王翦朗聲大笑道:“好好好,公子將棠兒領走吧,在頻陽不用那麼多禮數,禮數多了就會被人看笑話的。”
老將軍的聲音很滄桑。
隨即這位老將軍還重重咳嗽了幾聲。
看得周邊的王家親眷幾乎要站起來。
王翦將孫女棠兒的手放到公子手中,語氣更添了幾分虛弱,低聲道:“走吧,莫耽誤了時辰。”
扶蘇再一次行禮,目光看向這位未來妻子。
她一身皁色衣裳,以竹簪束髮,十分地樸素,也無蓋頭,正低着頭,就連目光都移向了一邊。
而後堂內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聲。
原來是這位公子攔腰就抱起了未來夫人,快步走出了府邸。
王家的女子嫁給了始皇帝的公子,成了公子妻,是公子的孺子,而以後的人們稱呼王翦,要稱呼一聲頻陽公。
扶蘇翻身上馬,坐在馬背上將夫人擁在懷中,朗聲道:“李由!”
“末將在!”
“帶好隊伍,回咸陽。”
“末將領命!”
李由策馬在街道上穿行而過。
公子高注意到李校令是故意說話聲提得更高,氣勢很足,護送的甲士們就連腳步聲都重了幾分。
章臺宮的後殿內,這座殿宇有些許昏暗。
一個內侍來報,低聲道:“公子從頻陽動身回來了。”
嬴政看着竹簡問道:“一切都還順利嗎?”
“很順利。”
聞言,嬴政緩緩站起身,而後邁步走出了這座後殿。
此刻的章臺宮已有了許多賓客,這些賓客坐在這裡有說有笑的,老太尉蒙武對一旁的馮劫道:“等公子來了,王翦也該到了。”
又有人跑到殿外,朗聲道:“公子入城了。”
聞言,殿內又有人議論了起來。
當始皇帝來到章臺宮的大殿,殿內就安靜了下來。
衆人皆是端坐,原本還都是滿是議論聲大殿,恢復了安靜。
不多時,宮門外就有人高喝。
扶蘇攜着這位妻子的手,一路走向章臺宮。
意識到妻子的手還在顫抖,扶蘇低聲道:“給你的回信你可看到了?”
王棠兒微微點頭,還有些僵硬。
扶蘇又道:“以後你我是夫妻,我會與你一起面對,不要害怕。”
王棠兒深吸一口氣,握緊了丈夫的手,控制着不讓自己的手顫抖。
從宮門一路走向這條章臺宮的路上,王棠兒第一次走這條路,也是這輩子走過最長的一條路。
走了一段路之後,章臺宮依舊遠遠在望,而在章臺宮的臺階下,兩側皆站着甲士,還有站在兩側的諸多秦廷官吏。
王棠兒有一種感覺,在那座高高在上的章臺宮前,人是這麼地渺小。
忽然就覺得自己的手掌被握緊,她稍稍擡頭看向正牽着自己的手的丈夫,公子手掌溫暖,也很有力量。她又想起了爺爺的話語。
王棠兒知道自己不能怯弱,她的眼神堅定,這條路……她說什麼都要走下去。
夫妻兩人一路走到章臺宮的臺階下,需要先焚香祭拜,這叫做告廟,告知祖宗。
秦人是重法輕禮的,因此這場婚禮的禮節並不多。
扶蘇攜着妻子的手一步步上臺階,章臺宮就在眼前了。
當最後一步走上臺階,扶蘇又看了看妻子的神色,低聲道:“別怕。”
王棠兒提了提精神,低聲道:“我不怕。”
“你父親與爺爺都在後面看着你。”
她正要回頭看。
扶蘇忙道:“不要回頭。”
聽公子這麼一說,王棠兒硬是僵住了要轉頭的動作,脖子都僵硬了。
其實扶蘇也不知道王翦與王賁是不是在身後,只是爲了她不害怕纔會這麼說,讓一個人鼓起勇氣的方式有很多,這算是一個。
就像上輩子學着騎自行車時,身後扶着車的人都會給你一個善意的謊言。
兩人邁步走入殿內,一路走到羣臣之中,一直到始皇帝的近前,向始皇帝行禮。
而後王棠兒就被幾個宮女送去了高泉宮。
扶蘇則留在了章臺宮一一向這裡的賓客敬酒,賜酒,或者是親自倒酒。
到後來,來大殿的人越來越多,直到王翦老將軍與王賁也來了。
這是扶蘇第一次覺得自己喝醉了,當賓客散去的時候,已是深夜。
扶蘇坐在章臺宮的臺階上,吹着冷風醒酒。
此刻的章臺宮內,始皇帝早已不在這裡了,而宮女與內侍都在收拾着大殿。
田安端着一盆熱水而來,水正冒着熱氣,他將一塊布巾用熱水浸溼,遞上又道:“公子擦擦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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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接過熱布巾,擦了一把臉這才感覺舒服了很多,低聲道:“回去吧。”
走了幾步之後,扶蘇的醉意已消去大半,如今的酒水會讓人醉,但消化得也很快。
一路走到高泉宮,這裡依舊寂靜,扶蘇邁步走入殿內,來到華陽太后的靈位前,行禮焚香。
而後走入寢殿內,扶蘇關上門之後,這裡就剩下夫妻兩人。
燭光照着妻子王棠兒的臉,這張臉上多了幾分緊張。
扶蘇看到了桌上的匏,這是一個葫蘆切成兩半,用來夫妻共飲。
殿內安靜得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扶蘇覺得這是一個勇敢的妻子,即便她走向章臺宮時害怕過,但也能一步步走上去。
誰都有害怕的時候,但在害怕的時候,還能夠面對,就足以說明其勇敢。
扶蘇倒上酒水,將另一半的葫蘆遞給她。
此禮名叫合巹,飲酒前,她低聲說了一句話,道:“往後棠兒與公子共同……”
她還未說完,扶蘇接過話語道:“同甘共苦。”
言罷,夫妻兩人一飲而盡。
當初農禮時,她的來信還有些含蓄,但其實她的內心十分勇敢。
翌日,扶蘇醒來的時候見到她將兩人的頭髮剪下來一小束,她坐在牀榻邊,一邊做着這些事,低聲道:“這叫作結髮。”
扶蘇坐起身,正要下榻。
王棠兒連忙給公子披上外衣,她有些手忙腳亂,給公子披上外衣之後,又找不到公子的腰帶在哪裡。
扶蘇從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腰帶,熟練地繫好,又道:“無妨,慢慢適應。”
她緩緩點頭,彎腰重新坐下時又微微蹙眉,又給丈夫遞上鞋履。
鞋履是她從家裡帶來的,也算是一種禮。
扶蘇穿上之後,又試了試道:“還挺合適。”
她笑着道:“我就說不能太小的。”
“公子可以用飯了。”
多半是外面的宮女聽到殿內的話語,纔會呼喚。
等夫妻兩人穿好了衣裳,這才一起走出來。
早上的飯食依舊是田安做的,一鍋麪條足夠夫妻兩人吃,還有些苦菜,以及一條魚。
夫妻倆人吃着飯食,王棠兒道:“都說公子這裡的飯食好吃,原來真有這麼好。”
聞言,田安微笑着。
扶蘇看得出來,這老人家笑得很開心。
王棠兒擡眼看去,見到了殿內的書架,來時沒有仔細看,現在放眼一看,這裡竟然有這麼多的書,書架成排,足足有三排。
應該說本來殿內還是很寬敞的,不過有了這些書,反倒是顯得小了。
飯後,扶蘇吃着棗,夫妻兩一路去祭拜歷代秦王。
一路上,扶蘇與她說着宮裡的事。
“頻陽有很多很多的棗,公子若是愛吃,我就讓人多送些來,吃也吃不完。”
扶蘇笑道:“好。”
上午,夫妻兩在咸陽宮祭拜了歷代秦王。
下午,就要面對前來看望的王賁與他的妻子。
扶蘇與王賁說着朝中的事,王賁的妻子則與王棠兒說着話。
“今年各縣的耕種很順利,渭南一切都好,只不過興平與武功,扶風三縣出了一些事,是田畝阡陌有分歧,讓三縣的人鬧了矛盾。”
扶蘇道:“鬧得大嗎?”
“好在沒有打起來。”
說是沒有打起來,王賁的話外音多半是就快動手打起來了。
扶蘇站在殿外思量了片刻又道:“我會告知李由讓他過去一趟,再讓程邈去幫助張蒼,婁敬戒酒的事如何了?”
王賁道:“自從來了關中已有兩月沒有飲酒。”
言至此處,王賁見到公子走入殿內,從書架上拿了一卷書。
扶蘇將書遞給他,吩咐道:“這是我寫的治理之策,讓婁敬寫一份具體的方略,寫好了交予我。”
王賁回道:“末將領命。”
見殿內的母女走了出來,王賁帶着妻子告辭,在送別之後,扶蘇還在想着婁敬的事。
注意到妻子看自己的眼神,扶蘇道:“都是關中各縣的一些小事,不是什麼難事,但總會煩心。”
王棠兒道:“我想讓田爺爺教我扯麪。”
扶蘇很想說其實田安的扯麪手藝是自己教給他的,但面對妻子的學習興趣,還是對殿內正在收拾的身影,朗聲言道:“田安,多備些面。”
當妻子正在學着扯麪的時候,扶蘇則看着剛送來的文書。
公子向來是勤政的,即便是剛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