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走得並不快,當前方的隊伍走出很長一段路了,後方的隊伍這纔開始動,一路上,在道路兩側的巡視的騎兵往來不絕。
而當在馳道上越走越遠,許多縣民都跪伏在道路兩側,向始皇帝的車駕行禮。
廷尉馮劫坐在馬車內,神色頗爲苦惱,在朝中任九卿的官吏中,許多人都想要與公子扶蘇同乘一車。
可是真輪到自己與公子坐在同一駕馬車內,馮劫神色頗爲不安。
“我們應該推崇團結與友愛的理解是不是?墨家曾言:人要先愛自己,而後愛天下人。”
馮劫很想反駁,但仔細一聽,還是覺得公子這話挺有道理的。
馬車還在駛動,馮劫還在思考着,卻見公子扶蘇又走出了車,與外邊的張蒼交談着
而後,公子便跟着張蒼離開了。
坐在車駕內的馮劫想了再想,而後也下了馬車,快步往前方跑去。
隊伍走得並不快,馬車也走得很慢,只要奔跑幾步就能追上前方的馬車,馮劫追上了丞相李斯的馬車,說明了來意之後,被車伕拉着上了車轅,走入馬車內。
李斯的馬車寬敞許多,這位丞相就閉着眼盤腿坐在馬車內。
行駛時,馬車還在搖晃,馬車的簾子晃動時,外面的陽光照入車內也變得忽明忽暗。
馮劫端正坐好,詢問道:“丞相,公子與我說了一些話。”
李斯沒有睜開眼,而是稍稍頷首。
馮劫將公子說過的話語與丞相說了一番,李斯對此沒有表態。
直到離開丞相馬車時,馮劫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車隊走了一天,這纔到了商顏山的地界,嬴政與李斯在王賁以及一衆甲士的護衛下,來到了敬業渠邊。
今天停下來的第一站就是敬業縣,早在兩月前張蒼就讓人在渭南建設了糧倉,六萬大軍到了這裡,便有足夠的糧草吃,尤其是餵馬匹,夏收之後的關中,有吃不完的草料。
這六萬大軍中,真正的禁軍有三萬,原本計劃是日行七十里,但現如今才走了五十多里路。
走得比預想的慢一些,但路線也很簡單,大致就是沿着渭河一路朝着洛陽而去。
夜晚的風吹來時,讓人感覺不冷不熱的,扶蘇坐在篝火邊烤着魚,就見程邈匆匆來報,他行禮道:“公子,丞相說敬業縣的人口不夠。”
按照秦制,設置一個縣還是有門檻的,城邑人口需要達到六百戶,年賦粟超過萬石,大概就是後世的三十萬斤。
不過秦設縣還有一個地理條件,需要建立在要道上,控制一條要道通行。
郡縣制也制定了什麼地方能夠設縣,什麼地方不能設縣。
這些縣也像是一個個釘子,在每個重要的要道上釘一個釘子。
當然,也有一個例外,有關咸陽橋。
咸陽橋改變了隴西方向進入咸陽城的方向,因此這座橋改變了人們的路線,讓咸陽橋西側的道路成爲了進入咸陽的主要道路。
再之後,張蒼將扶風,武功,興平三縣搬到咸陽橋西側時,其實並沒有太大的阻礙,主路變了,縣的位置也要變。
這就是秦制所設郡縣的基本邏輯之一。
既是爲了方便兵馬通行與兵馬徵調,也是爲了在戰爭中,不拿下縣就拿不下要道,命各縣守着各處要道。
說回眼前,敬業縣起初並不是縣,它不過是商顏山下的一座小村子。
因此,起初這裡是不設縣的。
可敬業渠有了成果之後,事情一下子就變得不一樣了,敬業縣處於敬業渠的入水口,此地掌握着一條河渠的上游,那就必定要設置一個縣,也纔有了敬業縣。
至今爲止,敬業縣的人口依舊未滿六百戶,其主要原因還是以前敬業是自己的三百家僕,至今這裡的情況一直沒有變過。
程邈道:“丞相只是提了一句,公子不用在意。”
扶蘇又道:“轉告丞相,往後我會給這裡的家僕恢復戶籍的。”
程邈領命離開。
而後扶蘇與妻子繼續坐在篝火邊。
包子的吃法有很多,扶蘇將包子放在火邊炙烤,當表皮有些泛黃之後,就可以一片片撕着吃。
翌日,天剛亮的時候,公子高與公主陰嫚,以及其餘的兄弟姐妹,他們齊齊行禮告別了遠行的父皇與皇兄。
隊伍再一次啓程,扶蘇坐在車駕上看着卷宗,皇帝出行有屬車共八十一乘,還有運糧車千輛。
按照扶蘇原本的規劃,本來也不用運糧車,張蒼佈置了兩月有餘,糧草早已不是問題了。
餘下幾天,這支龐大的隊伍一路過了華陰縣,而到潼關縣時,始皇帝還看了如今的潼關城。
潼關城內的建設基本上結束了,如今潼關有民八百一十五戶,此地經建設之後開始發揮着它的地理戰略價值。
辛勝與李斯的關係很不一般,傳聞當初辛勝與李斯是一起入秦的。
老人家身上總是有很多故事,譬如說當初有關辛勝的燕趙遺恨,還有當年的燕趙戰爭。
以前的種種事蹟,都讓這位老人家更添滄桑,現在始皇帝終於讓這位老人家養老了,免去了軍職但保留了祿米,依舊可以享受祿米,是終生的。
始皇帝命丞相李斯在潼關城下與敬業渠的終點刻石留碑。
在此地休整了三天之後,隊伍這才離開潼關,走出了函谷關,走到了崤函道上。
隊伍走在崤函道上,王賁回頭看向在後方的公子扶蘇,公子就策馬守在棠兒馬車邊,似乎出了函谷關之後的公子的舉動就很謹慎。
公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王賁領會了公子的意思,問向身邊的裨將,道:“此地距離三川郡還有多遠?”
“回將軍,二十五里地。”
王賁正色下令道:“查探三川郡各縣,是否有鐵匠,是否有兵馬藏匿。”
“末將領命。”
一隊騎兵得到了命令,離開了緩慢行進的隊伍,一路朝着三川郡而去,在崤函古道上,距離三川郡較近,有一個叫博浪沙的地方。
扶蘇想着,是不是可以在博浪沙見到張良。
三川郡以前不叫三川郡,那是始皇帝之後給這裡取的名字,原來的三川郡其實是韓地。
韓公子韓非的家鄉。如今韓地不再有當年的風光了,這裡成了秦的一個郡。
當天夜裡,三川郡的一座食肆內,一個壯漢坐在食肆內,正在吃着肉,目光望着食肆外的黑夜。
有一個村民快步跑來,他道:“滄海君,我們還是沒找到子房先生。”
這個壯漢正是滄海君,是張良的生死之交,去年的時候張良以爲秦王會東巡,他在這裡等了一年,沒等到秦王。
而後張良就離開了此地,爲躲避秦軍抓捕也不知逃往了何處。
早在一個月前,滄海君在外面的馳道上見到了一車車的禮器從函谷關出來,一路朝着魯地而去,那時滄海君就覺得那個稱皇帝的秦王就要去封禪泰山了。
這是子房先生錯失了一年的機會,秦王真的東巡了,不是在去年而是在今年。
至於秦王爲何會在去年沒有東巡,至今也不知道緣由,照理說子房先生的預想從來沒有錯過。
只是用在秦王身上錯了一次而已,不是去年是在今年,只是差一年而已,子房先生還是算對了。
可現在,滄海君想要再尋子房先生的蹤跡,卻再也沒有消息送來,秦王的兵馬都快到三川郡,機會就在眼前。
滄海君啃着一根骨棒上的肉,急得將骨棒重重摔在了案上,怒道:“子房先生要棄我等不顧嗎?”
聞言,食肆內,這個壯漢怒吼着。
食肆內的衆人都是當年的韓地舊人,自然是不會驚訝,衆人都有交情,這座食肆內的人都是自己人,這就是爲了反秦的韓地舊人而開的食肆。
這家食肆的店家看着惱怒的滄海君不由地苦笑,滄海君長得確實高大,但不夠沉穩。
夜色越來越深,正當衆人就快放棄的時候,有一人腳步匆匆而來,他帶着一個竹筒,道:“消息,子房先生……”
聞言,滄海君紅着眼站起身,一手奪過了竹筒。
當年列國征戰時期,暗探往來就是用這些分散的竹簡當作密信的,通常是將一卷竹簡拆開,而後分散運送到自己的國家,而後交由聯絡之人重新拼湊轉譯,尤其是當年列國變法之際,這種密信往來更爲頻繁。
原本以爲,他可以從竹筒中倒出許多根竹簡,但滄海君打開竹筒,卻愣住了,竹筒之中只有一根竹簡。
拿出這一根竹簡,這根竹簡上寫着兩個字,“棄,去。”
棄是讓滄海君放棄這一次的刺殺,去是讓滄海君儘快離開。
食肆內的衆人紛紛傳遞着這根竹簡,隨後有不少人無聲地背上了行囊就要離開。
他們都願意聽從子房先生的安排,子房先生讓衆人放棄一定有他的原因,說不定子房先生還有別的顧慮。
“啊!”滄海君氣得舉起眼前的案,又重重砸下。
不多時,剛走出食肆的人又回來了,他們神色慌亂。
而後就有戰馬的馬蹄聲傳來,滄海君透過門的縫隙向外看去,可見到了一隊隊秦軍騎兵入城了。
食肆內已有人開始收拾,衆人雖有慌亂之色,但各個辦事麻利。
滄海君的雙眼帶着血絲,目光緊盯着外面的騎兵,此刻很想衝出去。
翌日,這些騎兵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此地縣吏到處傳話,說是皇帝的車駕要經過此地,所有人都要在家中不要隨意走動。
“你們聽到了嗎?秦王政要來了!”滄海君低聲道。
三川郡外,扶蘇依舊策馬在原本的位置上,就守在妻子與孩子身邊,見王賁策馬而來,笑道:“王太尉。”
聽到這聲王太尉,王賁差點沒有從馬背上摔下來,但好歹依舊是嚴肅的神情。
“公子,我們已派人去博浪沙附近查探了,沒有發現伏兵,也沒有發現地洞。”
扶蘇遲疑道:“有張良的消息嗎?”
王賁回道:“當初在洛陽的張良爲躲避搜捕逃到了齊地,最後一次露面也就在齊地,看起來不在三川郡,倒是在三川郡外的一個村子裡確實發現了一個鐵匠坊,不過那個村子已荒廢,鐵匠坊從去年開始就荒廢了。”
照理說,在扶蘇的印象裡,博浪沙遇襲應該是去年發生的事,去年父皇的確想要東巡,但因當初南征戰事剛結束,還有自己的婚事,父皇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扶蘇遲疑道:“也就說,去年那個村子裡是有鐵器的。”
王賁頷首道:“公子猜測不錯,照理說三川郡該是有反秦之人躲藏,否則不會無故荒廢一個村子,當年的那個村子就是爲了掩藏鐵匠坊。”
至今,扶蘇不知張良的高矮胖瘦,只知道張良其人幾次三番都能躲過秦軍的搜捕,甚至還能謀算想要對付其餘反秦人士。
扶蘇一手提着馬兒的繮繩,低聲道:“當初,丞相教過我的一句話。”
“有何見解?”
“六國舊地的舊貴族,他們多數人不會種地,丞相說過如果一個年輕人每年無所事事,不事生產勞作,卻每年都能衣食無憂,交遊廣闊,並且還有遠方好友年年探訪,這樣的人多半就是反秦人士。”
“諸如種種特點,王太尉不妨再派人去問詢一遍?”
王賁點頭就要離開。
扶蘇又道:“王太尉,讓父皇別從三川郡過了,不踏實……”
王賁道:“好。”
“若有空,抓一些韓地的舊貴族好好問訊,不爲別的,就算是震懾也好。”
……
三川郡內,滄海君等人見不斷有騎兵離開,他低聲道:“真想與秦軍拼了!我們叫上弟兄,衝出城殺了那個稱皇帝的秦王政。”
儘管他這麼說,衆人皆不爲所動。
當看到騎兵接二連三的離開,衆人鬆了一口氣。
食肆的店家道:“子房先生讓我們走,眼下卻已無法離開,諸位在此地再多住幾日……”
眼看店家有了安排,衆人心裡的石頭就要落下時,話還未說話,外面傳來了爭執聲。
而後食肆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個穿着甲冑的秦軍破門而入。
食肆的店家抓着滄海君的手,示意他不要衝動,當秦軍衝進來的一剎那,店家明顯感覺到滄海君的手在顫抖。
滄海君是此地出了名的壯士,力大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