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期盼着糧食
章臺宮,嬴政依舊坐在上座,手裡拿着一卷書,正在看着也不說話。
大殿兩側,李斯與王翦相對而坐。
“三年?”王翦自語道。
李斯先是深吸一口氣,道:“當初老將軍就不該懷疑公子的決心。”
王翦神色狀似虛弱,輕咳了兩聲,面向始皇帝道:“臣老邁愚鈍,李斯設局對付老臣。”
坐在上座的嬴政依舊不言,只是看着文書時稍有皺眉。
王翦低着頭,又虛弱地輕咳了兩聲,道:“丞相,你豈敢讓公子還?”
李斯神色上掛着笑意,心說這個老傢伙還在這裡裝得這般老邁不堪,若這裡不是章臺宮,這老傢伙怕要拍案而去。
王翦又道:“老臣不要這十萬石糧草了。”
嬴政緩緩點頭。
見始皇帝點頭了,王翦站起身行禮,正要往殿外走去。
“臣可以不要這十萬石糧草,就怕公子要還。”
聞言,王翦的腳步停下,拄着柺杖的手似乎有些顫抖,看起來是被氣得,又低聲道:“那是你李斯的事,與老夫無關。”
言罷,王翦繼續往外走。
章臺宮內依舊安靜,李斯老臉都不帶紅的,端坐在一旁。
出了章臺宮,一路走下臺階之後,來到了咸陽城的家中。
咸陽城的將軍府遠沒有頻陽的老家那樣巨大,頻陽的老家有一個巨大的農莊,那都是老將軍的家的。
平日裡,也就王賁住在咸陽城的府邸中,王翦是很少來的。
今天,王翦一走府邸中,他老人家的腳步快了不少,沉聲道:“拿老夫的糧食,給他李斯做人情,還讓老夫謝他李斯。”
話音剛落下,王翦推開了桌案上的東西。
竹簡,筆墨,陶碗,酒水,還有各種準備好的吃食灑在了地上。
一衆府中下人紛紛嚇得拜服在地。
王賁只是多看了一眼,也沒有多言,而後擺了擺手示意一衆家僕退下去。
正要起身安慰父親的王賁,忽又聽見父親再一次開口了。
“李斯!你個老狐狸,老夫早晚要從你身上討回來。”
剛要起身的王賁又坐了回去,覺得其實這都沒什麼,父親也不是真要和李斯交惡。
自從兵權交了之後,又將王離送去了上郡,其實現在的王家過得還是很自在的。
王賁雖說想念遠在上郡督建長城的兒子,但也知曉以大局爲重,讓王離那個小子去上郡吃些苦也好,跟着蒙恬多學學。
說不定以後的王家還能再出一個將軍,不用多優秀,當一個能夠在蒙恬身邊支應一二的裨將也就足夠了。
至於王家,對父親來說,沒有落得像白起,魏冉那樣的下場,這已是萬幸了。
始皇帝給了臺階下,王家父子也不能不下呀。
王賁低聲道:“明知李斯狡猾,何必去招惹他。”
王翦鬚髮在風中飄着,呼吸聲沉重,像極了一頭晚年且發狂的猛虎。
王賁又上前拍了拍家父的後背,安撫着這頭“猛虎”,低聲道:“改天一定向李斯討回來。”
聞言,憤怒之後的王翦放緩了呼吸,而後就連神情也平靜了下來,他伸手抓住兒子的手臂,看着已兩鬢微霜的兒子道:“但凡公子扶蘇需要什麼,你都給送去,哪怕是給李斯一個情面。”
王賁頷首道:“父親放心。”
王翦又低聲道:“現在給李斯的情面,將來還須公子幫我們王家要回來,給公子扶蘇做事,公子向來是給厚報的,就像是敬業縣的村民。”
言罷,王翦拄着柺杖離開了府邸。
王賁何止兩鬢微霜,就連下巴的短鬚都已是大片花白,父親是在說公子是個賞罰分明的人,爲公子效忠定然能夠得到厚報。
看着老父親的背影,王賁愣在原地,父親的年紀是越來越老了,父親的雙眼也越發渾濁了,可父親的心卻越發明亮了。
父親早就看明白了咸陽形勢,王賁也這才驚覺,當初在修咸陽橋時公子的賞賜從來不會吝嗇。
當時也只是覺得公子還年輕,賞賜得有些過分了。
但回頭再看整個敬業渠的建設,這些年以來的一樁樁事,在王賁回憶中一次次閃過。
公子扶蘇是一個很尊重規矩的人,起初以爲是公子爲了拉攏以李斯爲首的法家一系的人才會如此。
可在家父看來,恰恰相反。
正因公子扶蘇如此,纔會有李斯那樣的人擁護公子。
那是十萬石糧食呀,還是在始皇帝見證下的約定,若沒有始皇帝見證,家父也不敢與李斯做這麼大的承諾。
如此說來,始皇帝也是希望河渠的建成。
王賁看着家父坐上了回頻陽的車駕,對身邊的人道:“再給公子扶蘇送十萬石糧食,就說是王家代丞相送的。”
家中的僕從急急忙忙去辦事了。
潼關,扶蘇又得到了十萬石糧草,王家的家僕將糧食送到了,並且還留下了一句話,是他們家代替丞相李斯送的。
聽着田安的講述,扶蘇疑惑,大抵是丞相與王老將軍在慪氣?
不過,扶蘇也不再多想了,大家都是明白人,爲了關中的大事業拿出糧食前來馳援,輸送糧草。
扶蘇高興還來不及,怎麼還會拒絕呢。
“老師知道我肯定會缺糧食,本來我自以爲咬一咬牙,靠着敬業縣與周邊各縣的供給,哪怕是吃得差一些,只要不餓死就能挺過去的。”
扶蘇又感慨一嘆:“唉,老師與王老將軍煞費苦心了。”
王老將軍的意思很清楚,他王家不缺這二十萬石糧食,也不用借他李斯的臉面,先前的十萬石不用公子扶蘇還了,但李斯還欠王家十萬石糧食。
若一開始就要送公子扶蘇,哪怕是二十萬石,他王家也出得起。
但你李斯的那一份要另算,並且與公子扶蘇無關。
大抵如此……
兩個都是道行高深的老狐狸。
糧食送就送了,自己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若不接受反倒是浪費了長輩們的用心良苦。
正值農忙時節的時候,扶蘇就清閒了下來,閒着無事就在自己的屋前擺着好幾個沙盤,其中一個最大的沙盤就是整個渭南郡的佈局,一個個小沙盤就是一個個的縣。
現在扶蘇正在擺放着潼關未來的模樣,古來時有一個說法,沒有潼關就沒有秦漢唐。
在潼關邊上,還有一條小道,那是一條僅容一車一馬通行的小道,有着如同函谷關一樣的天險。
扶蘇想要將這裡打造成一個關中重地,還要將這裡打造成關中與洛陽往來的關鍵貿易口。
田安正在一旁,給公子煮着開水。
扶蘇道:“其實司馬欣的想法是沒錯的,渭河口岸的確可以作爲一個貿易的集市,可他想錯了,這個地方不在華陰,而是在潼關。”
田安坐在邊上搖着手中的蒲扇,過了穀雨時節的午後還是有些熱的,每當春季過了三兩場春雨之後,之後就是關中的枯水期。
等到了夏秋時節,當中原各地到了較爲乾燥的秋季時,關中就會迎來秋季特有的華西秋雨,斷斷續續的秋雨往往會持續半月之久。
如今正值黃河水位較低的時候,敬業渠挖通之後,洛水河下游的水位就更低了。
到了午後,對年輕人來說這個溫暖的午後還顯得有些熱,曬了半個時辰就會有汗意。
可對到了這個年紀老人田安來說,其實午後的陽光溫暖得恰到好處,他手中的蒲扇搖動幅度越來越小,眼皮也越來越重,多半是公子新造的躺椅太舒服,當整個人完全放鬆的時候,睡意便洶涌而來。
呼吸着黃河邊的空氣,當田安緩緩睜開眼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邊的黃昏。
他連忙坐起來,看着四周,這裡依舊是黃河邊,倒是黃昏時的風涼了許多,他定了定心神,再一次擡眼看去,見到坐在幾個沙盤邊依舊看着書的公子。
田安這才安心了不少,站起身揉了揉眼睛,目光看向四周,眼前的爐子還在燒着,陶壺中的水也是新加的涼水,應該是公子新加的。
他想起來該去做晚上的飯食了,不然公子就要餓了。
扶蘇目光放在書上,餘光也注到了一旁的田安醒來時有些慌亂的模樣。
“做噩夢了?”
聽到公子的問話,田安道:“公子造得躺椅太舒服的,老奴這一躺就睡久了。”
扶蘇道:“喜歡的話,往後在高泉宮也準備一個,造一個更好的。”
田安擺手道:“公子不用再造的,這一個就很好。” 說着話,田安離開了這裡。
扶蘇依舊看着各縣的縣誌,這些縣誌都是各縣近年來的記錄,足夠自己做一些準備工作。
田安在回來的時候,手裡提着一條黃河鯉,還有些河蚌與小蝦。
這些應該都是田安向這裡的村民用糧食換的,只要一小袋糧食就能從村民手中換得這些河鮮。
依靠黃河長大的人們有着極好的水性,他們每一次下河,幾乎沒有空手而歸。
而後他們撈上來的河鮮就是一頓飯食。
而田安給他們的麪條是這些村民們最喜歡的,他們也願意用更好的河鮮來換取麪條。
像麪條這種精細吃食,他們自己喜歡,他們的孩子更喜歡。
田安回來之後,他就開始扯麪了,在敬業縣扯麪時總會有人前來圍觀,在潼關倒是沒有這麼多圍觀的人了。
田安扯麪的動作也越來越熟練,越來越有一種扯麪老師傅的感覺。
扶蘇開始清理眼前的小蝦,河蚌與黃河鯉。
黃河鯉先要去腥,扶蘇拿着一把小刀刺入魚的鰓根,將魚倒掛放血。
而後拿出蔥姜處置河蚌與小蝦。
一旁的田安也在準備着主食,一根根寬大的逐漸成型。
將魚放血好了,扶蘇開始颳去魚鱗,剪開魚腹,一切流程得心應手。
如果是外人看到這一幕,知道正在殺魚的人是公子扶蘇,多半是不敢相信的。
不消半個時辰,一盆河鮮的拼盤就做好了,小蝦正在小鍋中煎出了蝦油,河蚌肉也在煎烤下,冒着熱氣。
扶蘇接過田安遞來的一碗麪,一邊吃着面,再夾一口河鮮吃。
坐在黃河邊用飯,吹着迎面而來的晚風,天色逐漸入夜,天邊的夕陽也終於沉入了地平線。
翌日,扶蘇早早睡醒就與老將軍在黃河邊練着劍,又是簡單的劈砍刺的招式。
原本,其實長戈與重戟也是如此,現在長劍也是如此。
用老將軍的話來說,在戰場上,只要你力氣夠大,反應足夠快就能殺死更多的敵人。
當陽光正好照在整個潼關縣的時候,整個縣也就熱鬧了起來。
雖說是農忙時節,辛勝將軍也能夠抽出一部分人手來修建潼關的關城,潼關縣的村民能夠找個三五十人。
每天早晨練到後襟被汗水浸溼這才結束。
也在這個時候,渭南各縣的縣官送來了他們呈報。
扶蘇也開始了今天一天的工作。
今天,田安帶着一卷書而來,“公子!張御史來信了。”
雖說張蒼在洛陽,潼關距離洛陽其實並不遠,可以書信往來,三天前給老師送去的書信,現在纔來了回信。
黃河的河水聲依舊在耳邊,扶蘇打開書信看着其中內容,先前問詢的是如何建設一個郡。
在老師的回信中,講述了少府丞的職責範圍,下屬的工室,織室,包括營造宮殿,甚至是衣食。
說來,到現在爲止,扶蘇還沒有好好去了解過少府丞這個官位的具體職能。
看了老師的回信,倒是有些明悟了。
總而言之,老師是希望我自己充分發揮少府丞的權力?
思量了片刻後,先是寫了一封書信讓人送去咸陽,安排一些工匠先來潼關協助建設城關。
其實只要動用自己的權力,扶蘇發現自己能夠動用的資源其實還不少,這些天扶蘇一直在熟悉自己的權力範圍,並且熟悉少府丞這個職位。
除了尚方的兵器製造與皇陵修繕,其餘的工匠都可以調度。
當然了,能夠調度多少人,還要看丞相的意思。
在丞相這一關上,扶蘇還是很有信心的。
寫完書信,扶蘇讓田安將信送去咸陽。
而後開始翻閱各縣的文書,寫得都是關於建設的進度的事宜,其實與昨天的內容也差不多,倒是程邈將二十萬民夫安置得很穩當。
現在的華陰縣有六萬口人,新合併的大荔縣八萬口人。算上敬業縣,重泉以東的各縣,零零總總加起來還有十四萬人口。
算上那二十萬民夫,整個渭南也就三十多萬人。
若沒有遷居而來的二十萬口人,攏共也就十餘萬人。
扶蘇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沙盤,眼看着就要到了午時。
黃河邊的小屋前,主僕兩人用了午食之後,安靜地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到了午後,田安就會打瞌睡。
等扶蘇將文書整理好,讓人送去咸陽城。
再回頭看去,見田安也睡着了,扶蘇乾脆也閉眼,躺在了竹椅上。
主僕兩人睡得很安靜,他老人家雖說睡着,可眼睛是半眯着的,如果有什麼人靠近,他會第一時間醒來。
餘下的幾天,留在潼關的這一個月,扶蘇也養成了午睡的習慣,一天不午睡,整個下午都會沒精神。
這天,扶蘇坐在河邊正在烤着魚吃。
田安都會多扯一些面,分給被官兵攔在外面的孩子。
以至於,現在田安扯麪的時候,就有一羣孩子眼巴巴地看着。
今天也是如此,扶蘇道:“去敬業縣派幾個人,教會他們如何制米麪。”
田安點頭就去吩咐,順手又將多餘的面分給了孩子們。
扶蘇吃着餅嘆息一聲,其實田安是一個很善良的老人家,他從未呵斥過那些無禮的孩子,反而很照顧他們。
扶蘇坐在黃河邊,看到田安也走了過來。
平靜的黃河倒映下,扶蘇見到坐在岸邊的自己與站在一旁的田安,主僕二人這一個月,像是相依爲命。
“糧食還沒長起來。”
“回公子,夏收就能收穫糧食了,看着還要等很久,其實也不久的。”言至此處,田安又想了想,接着道:“當初敬業縣要開荒,他們都在等着一場雨水,後來公子說這天也該下雨了,之後老天真的下雨了,田也就活了。”
扶蘇挑乾淨魚刺,將一口魚肉放入口中,一邊吃着道:“嗯,其實也不用很久,等着等着糧食就會豐收的。”
“公子還有很多事要做,老奴不一樣,老奴這輩子也就如此了。”
可能是他老人家看慣了糧食長出來,糧食又被人們收穫,每一次糧食播種下田就意味着他老人家又老了一歲。
田安很善良,他同樣也很珍惜這人間。
如果真的等到要死的那一天,他多半是最不情願的。
“我覺得人的一生很漫長,你千萬不要說自己無足輕重。”
田安點着頭,他的眼角又有了些淚水。
扶蘇站起身,又道:“老師也該從洛陽回來了,他在洛陽該做的事情也該都做好了。”
田安回道:“先前讓人去打聽了,洛陽還有許多事要善後,忙完這半月也該回來了。”
“有五天了,我身爲少府丞向咸陽徵調了工匠,丞相也該來消息。”扶蘇望着咸陽方向低聲道。
“這就讓人再去問問丞相。”
“不用了,如今南方與北方都忙,老師與朝野都忙得兩頭轉,多半是顧不上我這邊。”
田安是真的想去問問李斯,不過公子這麼說,那就罷了。
一夜過去,昨晚零星下了一些雨水,地上溼漉漉的,今天依舊沒有收到咸陽的消息,只不過程邈讓人送了一卷文書。
現在的程邈正在組織各種的人手,開荒與遷民落戶的事都是他與叔孫通在安排。
扶蘇看着文書上的內容,這上面寫着的是,等到糧食豐收那天,遷居而來人們都想要朝拜公子扶蘇。
田安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也看着這卷文書,公子所見大概是治理事宜,但田安看到的是二十萬人的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