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轉回身,走向不遠處的車駕與護送隊伍,一邊道:“東出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怎麼能停止呢。”
田安低聲道:“公子所言在理。”
其實田安根本不懂治理國家的那些事。
扶蘇來到馬車旁,吩咐道:“回去吧。”
李由頷首點頭,招呼着兵馬掉頭,回咸陽。
田安坐在車駕上,爲公子扶蘇趕着車。
寒冬還未過去,天氣依舊寒冷,回到咸陽之後,扶蘇沒有在外久留,一路徑直回了高泉宮中。
扶蘇打掃着自己的魚池,將魚池底部的水藻全部擦去,整個魚池還要晾曬一天。
今天的陽光很好,忙完之後,扶蘇做了幾個烤包子。
田安把木炭放在食盒的底部,用陶碗蓋住,而後在上方放好烤包子,這樣一來烤包子放在食盒內也能一直被炙烤着,這是他想出來的一個保溫小妙招。
扶蘇清洗好魚池對這裡的人吩咐道:“找一些魚苗養起來吧。”
聞言,衆人紛紛行禮。
公子親自清理魚池這本就這裡的宮人們足夠惶恐了。
扶蘇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披上了大氅就走到了殿外。
殿外的兩棵梅樹依舊沒有開花,這兩棵看着頗爲另類的梅樹還十分自傲地立在寒風之中。
田安每每看到它心頭都有一種想要將它們劈了的衝動。
扶蘇提着食盒道:“來年多種一些竹子吧。”
田安道:“那就在高泉宮種出一片竹林,說不定以後還能夠吃筍。”
“好,就這麼安排。”
扶蘇當即答應了。
田安又忍住了將這兩棵梅花樹砍了的衝動,繼續讓它們立在高泉宮前。
在咸陽宮的後方有一條河從皇宮中穿過,這條河並不深,水位大概也只是到膝蓋的高度。
始皇帝就坐在這裡。
扶蘇帶着食盒走來,也在此地看到了每日裡的冬日景色,在小河邊有十五頭大小不一的鹿,這些鹿十分漂亮,尤其是在潔白的雪地上昂首走着的模樣。
嬴政道:“回來了?”
扶蘇打開食盒,端出一盤烤包子,還有一碗豆花。
豆花是豆漿的產物,雖說還未做成豆腐,但這也是一樣很好的吃食。
嬴政吃了一口豆花,目光依舊看着鹿,低聲道:“渭南如何了?”
扶蘇接過父皇遞來的空碗,又往陶鍋中舀出豆花,再一次給父皇盛滿,回道:“一切順利,章邯此人行事的確幹練。”
章邯的確是一個執行力很強的人,就像是在山上種蘿蔔,就是種得有些太多了。
至於敬業縣的其他事,其實自己不用多說,父皇也都知道,這些都不用瞞着,也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嬴政吃下一個烤包子,又喝完了豆花,目光依舊看着這些鹿。
扶蘇也在觀察着它們,它們應該是一直養在宮裡的,因這些鹿不會避人,還會主動迎上前。
還有一頭鹿,剛產下了小鹿不久,正疲憊地臥在地上,而它的身邊正有一頭嗷嗷待哺的小鹿。
嬴政道:“先農禮時,你與朕同行。”
扶蘇道:“兒臣領命。”
今年的關中冬季是很漫長的,當西北足夠冷,那麼關中就一定會下雪,而當秦嶺以南出現溫暖的氣候時,關中還是會下雪。
當初大爺爺說秦禮是不復雜的,其實說來也是。
在法家看來,周禮的繁複違背了法家對高效生產力的追求,因此秦人的節慶以祭祀與宴飲爲主,少有歌舞娛樂。
因此秦人的冬季,比起奉行周禮的列國相比,節日也少了很多。
臘日祭祀之後,就是來年,始皇帝要在來年的正月進行先農禮。
時間過去了一個月,天地間依舊嚴寒,秦歷新年的二月,始皇帝親自進行祭祀,而各個郡縣由縣官主持祭祀。
秦一直在加強以農爲本的國策,維繫着這個農業文明的穩定,在耕種之前,人們需要祠先農。
隨後,始皇帝的車駕離開了咸陽。
扶蘇坐在後方的車駕內,隨行還有朝中三公九卿與衆多臣子。
寒風依舊在這片關中平原呼嘯,長長隊伍一路朝着上林苑而去。
扶蘇坐在車駕內,看着手中的竹簡,道:“今年有多少人家成婚了?”
李由回道:“光是渭南就有六十餘戶,來年開春之後會有更多。”
扶蘇端着手中的竹簡看着,在如今的大秦婚姻是要向官府稟報登冊的,而男女兩家在何地方,成婚都要建立新的戶籍冊,並且還要在官府的監督之下,載明聘財,證人,如發生糾紛,由官府裁定。
其意思是男女嫁娶,嫁禮多少,聘妻的錢財多少,都要先在官府登冊造案。
不得鋪張,也不得興奢靡之風,不得互相攀比,官府有職責地方的人們在嫁娶之時秉持樸素之風。
這是從當年商鞅變法中吸取的教訓,那時候的商鞅爲了扼殺奢靡慶賀之風,因此幾乎得罪了整個秦國的貴族。
正是有了那一次的血淚教訓,即便是商鞅死了之後,秦法依舊行當年商鞅之法,堅持遏制奢靡與鋪張之風,提倡儉樸之風。
按照商鞅變法之後的秦律,秦律是禁奢的。
在秦律墾令中有明文,“民不得修酒食”。
因此秦人的婚事中,不能鋪張興奢靡之風,還要因此禁酒。
在商鞅變法之後的秦律,秦人宴請賓客多數是沒有鐘鳴鼎食的場面的。
而在秦人的尋常婚禮中,多數都是男子帶着布帛,而女方所贈的是鞋履。
而渭南在今年的冬天之所以會有這麼多的婚事,是因官府是能夠干預與鼓勵婚配的。
秦律一直都是以法家的底色爲主,爲了國家的生產效率,秦律對婚事的細節規定,也都是爲了提高生產效率。
在這方面,秦禮與周禮有着明顯的區分。
與秦律相比,周禮則繁雜許多。
扶蘇想到了王翦讓人送來的三駕車,人們只知道三駕沒有牲口的車,卻不知道那是金車,
從一些角度上來說,王翦鑽了秦律的漏洞,若有人追究,他老人家多半更高興了,因王家的功實在是太高了。
渭南縣需要人口,章邯在這一個月間都在主持各種婚配,他讓三十歲到四十歲的寡婦不論有孩子還是沒有孩子,都可再一次嫁娶。
扶蘇甚至可以想象到,章邯是不是主持了一場相親匯?
但這也是有好處的,一個郡縣的出生人口越多,代表這個地方的人丁越發興旺。
思量間,已到了上林苑,在進入上林苑之前,始皇帝走到祭臺前開始祭祀,牛、羊、豬三牲爲祭,行太牢禮祭祀。
這場祭祀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就有一隊隊的官吏離開。
皇帝命他們去祭拜天下山川。
隨後始皇帝與羣臣走向了上林苑。
第一天衆人可以在這裡休息一晚。
第二天,當朝陽東昇。
天氣依舊寒冷,始皇帝父子牽着一頭牛,給一片田地翻土。
田安與往常一樣,給始皇帝與公子扶蘇準備着飯食。面還未煮好,扶蘇吃着一塊黍米糕墊着肚子。
李斯拿着一卷書而來,他走到公子扶蘇面前,行禮道:“公子,這是王翦老將軍的書信。”
扶蘇拿過書信,打開竹簡看着其中內容,而後交給一旁的父皇。
嬴政拿過書信,看罷忽然一笑。
扶蘇先接過田安端來的一碗麪,先將這碗麪端到了父皇的面前,而後自己再接過田安端來的第二碗麪。
等父皇動了碗筷子,扶蘇纔拿起擱在碗上的筷子吃了起來。
王翦的書信就放在案上,他老人家來信的目的是希望公子扶蘇儘快成婚。
婚事在即,扶蘇能夠想到王賁大抵上,多數夜裡應該是徹夜難眠的。
先農禮爲期九天,每天早晨,扶蘇就會跟着父皇一起牽牛耕地,餘下的兩天,將糧食種到地裡。
父皇正躺在一旁的竹椅上午休。
扶蘇坐在田埂邊,打算休息片刻再去地裡播種,今天的天氣很好,難得沒有什麼風可以坐在田埂上曬着太陽。
其實冬季的寒冷還未過去,這場溫暖的暖風過去之後,關中多半又要下雪了。
李由護衛在一旁,他走動時還有皮甲甲冑的摩擦聲。
扶蘇道:“你能不能別在邊上走來走去的。”
聞言,李由忽然停下幾步。
扶蘇道:“嗯,你像一根蠟燭一樣,立在邊上就好了。”
李由上前道:“公子,近來有一件趣事。”
扶蘇道:“什麼事?”
李由壓低嗓音道:“家父被罵了。”
“什麼人,敢罵我老師?”
“是在潼關的毛亨。”
一說起毛亨,扶蘇就不驚訝了。
毛亨是老師的同窗,都是荀子門下的弟子,而且是同輩人,這件事我這個公子扶蘇沒有干係,那是他們的同門恩怨。
李由解釋道:“家父對毛亨說,他可以向公子舉薦毛亨,在公子的婚事上唱詩。”
“毛亨答應了?”
“呵呵呵……”李由道:“毛亨把家父痛罵了一頓,而且還說起了當年的韓非,家父被罵得灰頭土臉地回了咸陽。”
扶蘇感慨一嘆。
李由道:“知道這件事的人極少,我也是從家僕口中得知的。”
扶蘇小聲道:“丞相被人罵了,你怎還這般有興致?”
“公子所言在理,我說不定還要去拜謝毛亨。”
扶蘇神色略帶痛苦地扶着額頭,丞相的兒子還是另類呀。
無論毛亨罵李斯罵得有多麼惡毒,李斯都不會去傷害毛亨的,若要殺毛亨,李斯也不會留他到現在。
事關當年韓非,韓非死因至今不明,毛亨就拿着這件事罵李斯。
李斯甚至都不會還嘴。
若換作別人,敢這麼與李斯講話,說不定其人的屍骨都已被丟入渭河,餵了魚。
見躺在躺椅上的父皇似乎已醒了,眼看就要坐起來。
李由嚇得頓時站得筆直。
不過好在始皇帝只是翻了一個身,扶蘇拿起一袋豆子,繼續將這些豆子播入田地中。
翌日,這五畝地種罷,父皇就領着大隊兵馬回了咸陽。
而扶蘇則留了下來,要看管着這些作物,等它們抽芽之後,纔算是完成了先農禮,也才能夠回咸陽。
也不知道田安從哪裡找來了茶葉,茶葉的成色並不算好,但能夠在寒冬天燉一些茶葉蛋。
始皇帝與丞相李斯不在,作爲護衛公子扶蘇的將領,他李由也鬆快了不少,他與公子扶蘇一起燉着茶葉蛋吃。
當公子揭開陶鍋的蓋子,茶葉的香味撲鼻而來,湯水在鍋中翻滾,還有雞蛋在湯水中起伏。
扶蘇撈起一顆蛋放入李由的碗中。
李由看着碗中的茶葉蛋很是好奇,之後學着公子的模樣,將蛋放在案上,一手壓着蛋在平整的案上滾了滾,蛋殼裂開之後,就能輕易剝開。
李由咬下一口蛋,蛋黃與蛋白還在冒着熱氣,他一邊嚼着道:“原來茶葉還有這等妙用。”
扶蘇道:“這茶葉的成色不好,用來燉蛋正合適。”
李由接連吃了三顆,就覺得異常飽腹。
見公子也不再吃茶葉蛋了,田安將餘下的茶葉蛋都分給了護衛在上林苑的將士們。
今年先農禮時,天氣還很冷,煮了茶葉蛋的當晚,關中又下了一場大雪。
門外傳來了馬匹不耐煩的響鼻聲,還有凌亂的腳步聲,那是田安與將士們牽着戰馬進入馬廄,讓馬兒在馬廄中避雪。
甲士們也都進入了上林苑避雪,這裡的屋子並不多。
好在,這裡有三個巨大的糧倉與一個大馬廄。
能夠容下護衛的一千甲士。
今年的豆子種得太早,扶蘇擔心豆子發不了芽,那就要等到天氣暖和一些,再重新播種。
清閒下來的時候,扶蘇繼續畫着關中的地圖,這一次所畫的不僅是隴西郡各地的模樣,還有河西走廊的地形。
屋門被打開,田安領着李由走入屋內。
李由稟報道:“公子,都安頓好了。”
屋外的大風捲着大雪而下,這大雪被風捲着,像是層層疊疊而來。
扶蘇讓田安給李由倒了一碗熱水。
“公子,西戎人的河谷當真如此富饒?”
李由看到了牆上的地圖。
扶蘇解釋道:“你不覺得這個地方像一個走廊嗎?”
李由看着圖,頷首:“像!”
……
注:近代考古記錄中求證,睡虎地秦簡有記載,婚姻需向官府申報,登記於傅籍(戶籍冊),否則視爲非法。
雙方需訂立“券書”(婚約),載明聘財、證人,如發生糾紛,官府憑券裁決。
去虛存實:秦朝摒棄周代繁瑣的“六禮”(納采、問名等),僅保留核心步驟。
秦律禁奢《商君書·墾令》限“民不得修酒食”,故婚宴僅備黍飯、肉羹,禁酒。
財產:秦簡載“夫有罪,妻先告,不收妻媵臣妾、衣器”,妻子可保有個人財產。
離:雙方均可提出“棄妻”“去夫”,但需官府批准(“棄妻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