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梁站在人羣中,聽着周遭的議論,正注目看着掛在城牆上的木板上,木板上寫着的話,就像是公子扶蘇向反秦人士的宣戰。
傳聞中,公子扶蘇是一個賢明的人,喜讀書又愛民,爲人誠信且言出必行。
不論這位公子如何地賢明,在項梁認爲扶蘇依舊是嬴政的兒子,而他的父親項燕就是死在秦軍的長戈下。
當身邊相隨的楚地名仕都離開之後,項梁身邊就剩下了桓楚。
桓楚穿着粗布破衣,戴着斗笠低聲道:“這殷通恐怕不可靠。”
聽到桓楚的話語,項梁依舊走在鬧市中,又道:“桓楚,你且安心。”
桓楚落後一步,跟在項梁的身後,再行禮道:“當初拒絕秦人支教夫子入會稽的就是殷通?”
項梁沉着臉道:“此事還有不少楚地名仕遊說,殷通是此地郡守,是他讓楚地的名仕趕走了秦人的支教夫子,收了我的的錢財,看似爲我等掩護,而他私下又對那些秦人的官吏說是我等楚人私自趕走了支教的夫子,與他殷通無關……其人鼠首兩端。”
桓楚一邊走着,一邊目光看着兩側的行人,道:“當初在彭城的命案,秦人官吏一直咬着不放,我擔心殷通會……”
項梁沉聲道:“桓楚,你留下來與我們共謀大事如何?”
“我信不過殷通。”他說完,又向項梁行了一禮,就快步離開了此地。
桓楚就這麼走了,項梁站在原地送別。
雖說秦人的支教夫子沒有進入會稽郡,可今年依舊有不少支教的夫子進入了楚地的其他郡縣。
楚地沛郡豐邑中陽裡的縣府內,一箇中年人正在看着眼前的文書。
這卷文書是從咸陽送來的,隨之而來的還有二十餘個支教夫子,此人正是中陽裡主吏掾蕭何。
身在楚地的大秦縣吏,蕭何也會聽到一些有關公子扶蘇的傳聞。
支教的事,蕭何沒有權力參與安排的,他不過是個主吏掾,幫着縣令招待這些夫子,而且這羣夫子中,還有一個蕭何的一個熟人。
但見到了那些支教夫子,蕭何還是十分欽佩的。
這些夫子都很年輕,卻能夠走數千裡地來楚地支教。
此地的縣令十分客氣地請支教夫子進入縣裡,進行支教。
此地的民風和諧與會稽郡大相徑庭。
中陽裡的人們,十分支持公子扶蘇的支教令。
當天夜裡,蕭何去見了一位支教的夫子。
此人正是這些夫子的領頭人,稂。
稂道:“許久不見了。”
蕭何道:“去年你來支教,卻走得匆忙,今年又帶來這麼多夫子,之前還覺得我們中陽裡照顧不周,實在慚愧。”
稂接着道:“本來想要來楚地的支教夫子並不多,但知道楚地有人拒絕支教,他們都要先來楚地看看,明明是來支教的,也從未想過爲自己謀私,卻被有些人拒絕,都是少年人……他們心裡很不服氣。”
坐在邊上的曹參忙道:“萬萬不可去會稽郡,聽說那裡的楚人十分敵對秦人。”
稂頷首道:“我知道分寸,其實明天我就要去琅琊郡了。”
稂又拿出一卷書,遞給蕭何,又道:“這是近來關中的治理之策,你可以多看看。”
蕭何道:“多謝。”
天色入夜之後,稂就帶着他的支教夫子去休息了。
蕭何打開這卷竹簡,入眼的便是關中新曆,二十四節氣。
曹參道:“要不多留稂幾天?”
蕭何收起這卷書,望着夜色中的街道,低聲道:“不必。”
曹參頷首。
在縣裡,蕭何向來是行事穩健的,只要他說不必做的事情,曹參就不會多言。
而關中或者是別的地方,對蕭何與曹參來說都是兩眼一抹黑,外界什麼情況都只是聽說而已,沒有親眼見過。
曹參向來是聽蕭何的,蕭何說什麼就是什麼。
稂在中陽裡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離開了此地,前往了琅琊縣。
中陽裡是豐邑的一個裡,在沛郡豐縣治下。
稂坐在馬車上,一邊書寫着他在中陽裡的見聞,寫完之後讓人送去了咸陽給公子扶蘇。今年的酷暑剛結束,當第一場霜降來了的時候,楚地的稻米也開始收穫了。
時隔兩年,稂再一次來到了海邊,以前的琅琊臺後方,是一片荒地,除了住在此地的漁民,本就沒有太多的人居住。
而現在,琅琊縣已被正式建設起來,在此地有三萬多人居住,這裡的多數人都是造船的船工或是出海的船伕,以打魚爲生。
稂走在熱鬧的琅琊縣城中,一路朝着琅琊臺而去,在琅琊臺的南側有一片海灘,那裡有着最古老的越人,也是琅琊縣最特殊的一些人。
丞相李斯想要削弱越人的血脈,並且讓此地行秦法以縣治理。
但公子扶蘇又是愛民的,公子讓越人保留了他們的身份,但戶籍上依舊是秦人,他們可以自稱越人。
可能這裡的人們對當年丞相李斯的遷民之策還有所怨言,可如今已生活在這裡了,往後的一代代人在此地紮根,只要能安居,那麼這裡就是家。
遷民而來之後,秦的確給了他們一個安居之地,並且公子扶蘇也承諾了,往後此地的漁民不用再向秦廷進獻珍珠,以換取在此地的安居的條件。
這些條件都是皇帝與公子扶蘇賜給他們的,稂還記得,當初公子扶蘇答應了越人老族長的條件。
稂也不知公子扶蘇是如何勸說皇帝保留了越人的風俗,但公子確實履行了他的承諾。
此地的越人或許不信任皇帝,不信任秦廷,但稂覺得他們一定信得過公子扶蘇,也願意相信公子。
走過熱鬧的縣城,稂牽着馬一路往東走,聽到了海浪聲,也感受到了海風。
稂依舊穿着一身有些落魄的布衣,衣衫很老舊,與當初隻身前來此地時還有不同,現在的他牽着一匹馬。
走到海邊時,這匹從草原上來的戰馬有些不適應,不停打着響鼻。
稂見到了站在琅琊臺下的徐福。
徐福行禮道:“琅琊縣縣令見過百長。”
稂笑道:“你不用這樣。”
徐福上前道:“兩年不見,你變了。”
“你倒是一點沒變。”
“這匹馬……”
稂拍了拍這匹戰馬的脖子,低聲道:“這是蒙恬大將軍送我的戰馬,我家有三匹,但它陪着我從長城外的戰場回了關中,又從關中一路從南郡去了楚地,走了一圈又來到了這裡。”
徐福瞧着如今看起來堅毅了不少,當初的稂確實還只是一個少年人,現在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男人了。
戰爭是最能磨鍊人的,稂與徐福說着戰場的事,以及徹夜行軍,凍得鬚髮都結冰了,那是一段他這輩子都難忘的回憶。
徐福問道:“以後的北方還會有大戰嗎?”
稂低聲道:“在離開關中時,有人說過秦軍奪去了河套,匈奴人還會再南下的,現在的冬季還是這麼冷,蒙恬大將軍說過不出五年,匈奴人一定還會再次南下的。”
徐福的神色也有了幾分憂慮,他道:“我聽說了,這一次關中又要大規模地遷民。”
稂頷首道:“這個世道確實很難,但秦廷就是如此,建設國家的大事就算是再難再苦也要進行下去,現在不打匈奴人,將來受苦受難的會是我們的妻小,公子扶蘇開鑿敬業渠希望秦的官吏能夠敬業,實則說來說去是責任與使命。”
“以前我在商顏山下讀書,我從來不知責任與使命是何物,直到我在戰場上見到了一眼看不到頭的匈奴騎兵,我也看到了長城後方手無寸鐵的婦人與孩子,那一刻我就衝在戰場殺敵,我忽然就明白我在做什麼,在戰場上保護長城後方的人們,是我的責任,是我的使命。”
稂站在海灘邊,低聲道:“徐福,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徐福回道:“我見過敬業渠,卻沒有你想得這麼多。”
“此地現在如何了?”
話又說了回來,徐福向稂介紹着現在琅琊縣的變化,在琅琊臺上放着許多銅器,那都是要鑄造成渾天儀的銅器。
公子扶蘇說要建造渾天儀,但徐福一直不知該如何着手。
“我只是懂得一些星象而已,哪裡能鑄造渾天儀那樣的了不起的建築,我只是聽說公子扶蘇要在關中鑄造渾天儀,以後會在琅琊臺也建設渾天儀,我就這裡守着,等着公子將鑄造好的渾天儀送到琅琊臺。”
言至此處,徐福接着道:“我就幫助公子守着這裡,等着渾天儀能夠造出來的那一天,放在琅琊臺上,以後我想去遠海看看。”
琅琊縣在齊地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徐福執掌琅琊縣所有事宜,但他在琅琊縣的權力幾乎與齊地的郡守一樣大。
而且齊郡的郡守不能插手琅琊縣的事,徐福可以自己決定琅琊縣的許多事情,而且徐福都是直接讓人向咸陽的公子扶蘇稟報,不需要經過郡守。
聽到徐福說現在琅琊縣的人口有近三萬戶,稂遲疑道:“以後這裡可以建設一個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