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渠中骨
見到是章邯將軍來了,衆人紛紛讓開一條路。
有穿着甲冑的士兵快步而來,行禮道:“將軍,豎井裡有東西。”
聞言,章邯二話不說,順着梯子就下了豎井,大有一種不管下面是什麼東西都要滅了他的態度,到底是什麼東西想要阻撓大秦開挖河渠。
下到井底,發現這裡已有不少甲士。
章邯暗暗點頭,心說自己身邊的將士都是會做事的,順着暗渠的方向看去,望着漆黑暗渠正要走進去,頭頂卻有土混着雪落下來。
擡頭看去,章邯見到了正在順着梯子下來的叔孫通,忙上前去扶,擡頭看去時見到雪勢更大了,密密麻麻的大雪,幾乎要擋住井口的視野。
叔孫通在井底站定,章邯就沒再往上看。
“老夫聽聞暗渠出了事,也過來看看。”
章邯稍稍頷首,有些厭煩地推開士卒遞來的油燈,嫌油燈又不夠亮,點燃了一支火把,邁步向暗渠走去,一路走在最前頭。
叔孫通一直跟在章邯的後方,其實這裡沿路還點着油燈,挺亮堂的。
章邯又換了一隻手舉火把,如今暗渠大概有三十丈深,民夫都是通過油燈與影子來判斷所挖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走了半刻時辰,還是小半個時辰。
叔孫通按照自己的腳程估算着,眼見章邯腳步停下了。
暗渠也到了盡頭,叔孫通見章邯拿着火把照着巖壁上上下下似乎在看着什麼。
因章邯實在是太高大,本就顯得矮小的叔孫通稍稍側過身子,擠到另一側,這下終於看清了情形。
在巖壁上像是有一片花紋,這片花紋看起來顏色明顯與巖壁不同。
雖說不知是什麼,但確信應該是一具鑲嵌在巖壁中的骸骨,一直延伸至牆的另一側。
當章邯將火把貼近,剝開一些碎石與泥塊,眼前的情形更清晰了,那是一個近五尺寬頭骨。
須知,正常男子的腰身也不過四尺寬。
雖不知道其有多長,也沒有見到其全貌,可光看如此寬的頭骨,足可見眼前是何等巨獸。
章邯帶着叔孫通與一衆士卒前前後後出了豎井,重新回到地面上。
有人道:“將軍,我等這就去上報咸陽。”
話音剛落下,章邯看向叔孫通,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他。
兩人即便是再不和,可在一起共事這麼久,章邯內心裡其實是敬佩叔孫通的手段的,哪怕不喜這個老人家的頑童秉性,不然敬業縣上上下下哪有這麼安穩,都是這位老頑童在上下打理。
只見鬚髮白了大半的叔孫通,他緩緩搖了搖頭。
章邯心中陡然一凜,挖出來的是什麼不好說,是吉是兇也難斷定,但此事要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會對公子與始皇帝不利?
這都還兩說。
叔孫通的搖頭讓章邯登時醒了過來,他是將軍,自小讀兵書知曉列國各種戰事,此時更清楚,絕不能被人牽着走,必須要冷靜應對。
只是思慮過後的剎那間,章邯迅速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後襟。
原本想上報咸陽的人,腳步剛邁出去,就被身後的一道力氣給扯住了,回頭看去就見到章邯將軍板着一張臉。
掃視周遭的人,章邯又道:“這裡的人與知道這裡事的人都不得離開。”
言罷,章邯麾下的將士們把這片豎井周圍的人都看管了起來,先一步封鎖消息。
“有勞夫子走一趟了。”
見章邯這麼說,叔孫通只好坐上了驢車,先一步前往咸陽。
大雪越下越大,趕了半天的路,叔孫通才到了咸陽城下,憑藉着自己入秦博士的身份,被請入了咸陽城。
此刻咸陽城內也沒什麼行人,多數人都在避雪,顯得大街空空的。
叔孫通走得很快,那寬大的袖子在走路時還來回擺着。
正走着,叔孫通來到了丞相李斯的門前,而不遠處又是咸陽宮的宮門,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
想了再想之後,叔孫通還是不敢決定是先將這件事告知公子扶蘇,還是告知丞相李斯。
叔孫通在此地來來回回走着,雙手揹負神色頗爲糾結,大雪不斷落在身上,抿嘴不語。
大概在此地徘徊了半刻時辰,叔孫通當即決定要去面見公子,先讓公子知曉此事,若被別人先告知咸陽城的其他人,會讓公子扶蘇與敬業渠的是否繼續開挖,陷入十分被動的境地。
就怕有人藉此做文章,說這是不祥之兆。
叔孫通正要往前走,剛邁出兩步,就聽見厚重木門打開時,吱呀的摩擦聲。
正要朝着咸陽宮而去叔孫通腳步停住,他側目看去,見到丞相李斯的府邸大門卻開了,當真是好巧不巧。
丞相的府邸內,李斯正蹙眉看着眼前三卷文書,一直以來對書法頗有心得的李斯,自認自己在書法行文一道頗有見地,能夠寫出一手漂亮的字。
只是現在,看着章臺宮的文書,陷入沉思。
眼前的三卷文書,一卷是剛從章臺宮送出來的,一卷是從公子扶蘇的高泉宮送出來的,還有一卷是陛下以前批覆。
三卷比較之下,李斯覺得如果自己判斷沒錯,將這三卷文書的筆跡一一對比,一個顯而易見且不得了的事實,就出現在眼前了。
沒想到這幾年,公子扶蘇成長如此之快。
李斯撫須點頭,越發斷定了心中所想。
“丞相,叔孫通求見。”
李斯一想到叔孫通是在爲公子扶蘇看管河渠與私產,言道:“請人進來。”
咸陽城內的大雪依舊,叔孫通在丞相府邸留了半個時辰,之後……他腳步匆匆出了咸陽城。
又過半個時辰之後,丞相也出了府邸,去了咸陽宮。
章臺宮內,扶蘇正在書寫着文書,而父皇就坐在上座,正吃着麪條,嘴裡還在嚼着,覺得不夠飽就又添了一碗。
侍衛站到殿前,朗聲道:“丞相求見。”
嬴政擡頭看了看殿外的大雪天。
始皇帝也只是看了一眼殿外,一邊繼續吃着麪條,稍稍點了點頭。
隨後,李斯快步走入殿內,他行禮道:“陛下,公子。”
當見到陛下正在吃着面,公子正在批覆着文書,李斯心中甚是詫異,這也印證了先前的猜想。
見公子還在批閱着文書,李斯行禮道:“稟陛下,公子,臣在章邯將軍在敬業渠挖出了巨大頭骨。” 聞言,嬴政咀嚼麪條的動作慢了幾分。
扶蘇提筆而起,書寫的動作稍有停頓。
李斯又道:“臣已命章邯挖其出來,呈來章臺宮。”
嬴政的手中依舊端着碗筷,語氣平靜道:“賜面。”
李斯再一次行禮,道:“謝陛下。”
章臺宮內,李斯也坐在邊上正在吃着陛下賜來的一碗麪條,而陛下吃罷麪條正端坐着,一手扶着太陽穴閉目養神,而公子扶蘇還在專注批覆文書。
一切平靜如常。
好似外面的風雪與喧囂,對大殿內造不成絲毫的影響。
此刻的敬業縣,這裡的人們多數都舉着火把,站在風雪中。
當叔孫通再回到這裡已是夜裡,章邯依舊讓將士們把這裡圍了起來,先前在這口豎井以及暗渠中勞作的民夫都留了下來。
也好在,修渠工事是按照豎井分隊,每個豎井勞作的人都是固定,因此管起來也容易得多。
現在,叔孫通從咸陽回來了,章邯還讓人將此地圍着。
“章邯將軍。”叔孫通快步走來,問道:“可有人離開?”
章邯回頭看向聚在一起的民夫們,搖頭道:“未曾。”
“好。”叔孫通先是點頭,而後出了兩口氣,道:“挖,先挖出來呈給章臺宮。”
章邯招手喚來不遠處的裨將吩咐了幾句話,便有一隊士卒帶着一隊民夫下了豎井,又朗聲道:“每人一碗薑湯驅寒,每人多得五斗糧食。”
等下了豎井,見叔孫通也下來了,章邯道:“讓夫子先去休息。”
叔孫通憂心地看着暗渠深處的火光晃動,又道:“老夫還是睡在這裡,暗渠裡還暖和些。”
章邯頷首,便也走入暗渠,與民夫們一起將整塊巖壁鑿下來。
風雪到了翌日早晨才停歇,當天完全亮的時候,前來敬業縣的民夫看到了從暗渠的豎井中拉出一塊塊東西,像是什麼石料。
人們站得遠又看不清,放到了車上又被黑布蓋着。
從昨夜直到現在的午時,纔將岩層中的骸骨挖乾淨。
章邯幾番察看,確認眼前的岩層中再沒有骸骨的跡象,又深挖了幾尺,確認沒有了,這才收手。
不過這一次不用敬業縣的人送去咸陽,咸陽宮派出了兵馬前來將那些骸骨帶走了。
大雪是停了,可大風依舊,吹得叔孫通的長袍獵獵作響。
章邯見叔孫通的神色憂慮,沉聲道:“你放心,在此之前沒有人知道這裡的消息。”
現在咸陽宮來了兵馬,消息肯定是傳出去了,不過事先就告知了丞相李斯,公子扶蘇與始皇帝該也知道了此事。
叔孫通擡首望着咸陽方向,道:“以後,老夫還是少去咸陽吧。”
言罷,見章邯還杵在一旁沉默不言,叔孫通又覺得頗覺掃興,再吩咐道:“挖渠的所有民夫每人多獎勵一斗米,就說我們挖出了好東西,是喜事。”
章邯疑惑道:“這又是爲何?”
叔孫通道:“有用,老夫去過咸陽,見過丞相,章邯將軍切莫慌亂。”
章邯的鼻孔重重出了一口氣,將信將疑。
今天的廷議結束之後,敬業縣送來的幾車東西才被運入咸陽宮中。
文武羣臣都已退下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風雪剛停歇,這大秦一如既往的忙碌。
不過多數人都看到了這蓋着黑布的五駕車,現在朝中文武們都還不知道這五駕車裝着的是什麼。
但只要這些人去問,並且結合昨晚敬業縣的種種見聞,還有些人云亦云,總會知道的。
此刻的章臺宮前的臺階下有五駕車,這五駕車上裝着各種石料。
嬴政的目光看着這些巖壁中夾着的骸骨蹙眉不語。
扶蘇知道這些東西是化石,後世八十多年後,也就是漢武帝時期挖渠挖出了龍骨,現在也一樣能夠挖到。
再一想,扶蘇也就釋然了,是呀,也就相隔八十年而已,並不久遠。
對土地與土層久遠歲月來說,這幾十年真的沒什麼。
且不說史書上所記載,漢武帝挖出的是不是龍骨,就眼前這些化石,扶蘇心中也把握不準,這是不是恐龍化石?
這五車化石中,最清晰的也就是一個巨大的頭骨,而且這個頭骨只有半個,不知其全貌。
從更考據的古生物的鑑定學上來說,扶蘇更相信是黃河劍齒象之類的巨大古生物,又或者是古象。
當然了,根據眼前的模樣來看,除了半個頭骨,其餘的化石零零碎碎,想拼湊談何容易。
扶蘇的目光看向同樣好奇地丞相李斯。
李斯手中託舉着一塊化石,也正在端詳着。
“老師以爲這是什麼?”
“臣……”
聽到公子的話語,李斯的目光先是看了看始皇帝,神色糾結,這位大秦的丞相一時間竟答不上來。
扶蘇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丞相,這渠還挖不挖?”
李斯反問道:“公子此言何意?”
扶蘇擡首,目光看着眼前一車車散亂的化石,又道:“如果有人說因爲這些,想讓挖渠工事停下,丞相當如何?”
李斯是個極其敏銳的掌權者,也是一位對時局極爲敏感的政事高手,他豈會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如果因爲這些骨頭,而導致挖渠的工事停下,那麼近三年來的努力前功盡棄廢了不說,還會影響公子與始皇帝。
加之,入秦的六國博士本就各種刁難,難道他們就不會抓住這個機會,對始皇帝與公子扶蘇大加指責嗎?
再者說,如今北方正在修築長城抵禦匈奴人,大軍正在南征。
傳聞公子自小早慧,而且接觸政事短短兩年間就能夠幫助始皇帝處置國事了,這公子扶蘇是何等人物,豈會不明白其中利害。
“丞相,這渠還挖不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