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道:“他說要給渭北改土增收,開渠建設涇陽、三原、高陵三縣,那條渠叫什麼名字?”
“叫白渠。”
“回北郊吧。”
言罷,嬴政重新閉眼,聽着馬車外的喧囂聲,還有將領的喝令聲。
車隊轉了一個方向,就朝着北郊而去。
車隊正要前行,又有一騎匆匆而來,來人遞上了一個包袱,行禮道:“稟王太尉,此乃渭南所造之書籍,公子扶蘇進獻皇帝。”
王賁接過包袱,來到陛下的車駕邊,道:“陛下,這是公子進獻的書籍。”
“送進來。”
包袱被送進了皇帝的車駕中,王賁正要繼續帶着隊伍前往北郊的離宮,卻聽車駕內傳來了皇帝的話語聲。
“去渭南。”
“是。”
張蒼在渭南造出了紙張,他以爲在這裡的工作結束了,可以清閒個半年或者是一年,沒想到公子的第二個大工程又要開始了,公子又要挖渠了。
公子擅長治水,公子就會一直用他擅長的手段來治理國家,這是叔孫通的評價。
現在想來,叔孫通在十年前說過的話很對。
張蒼覺得人生就是活得越久,看得越清楚。
張蒼正要與青臂離開渭南郡,與衆多工匠前往渭北參加下一個國家工程,皇帝卻駕臨了渭南。
叔孫通帶着敬業縣的縣民迎接皇帝,皇帝在秦軍的護送下進入了敬業縣的作坊,除了召見了張蒼之後就沒再召見別人。
一直到了入夜時分,皇帝又離開了敬業縣。
當皇帝的車駕離開之後,叔孫通跟在張蒼身邊問着,“皇帝都問了些什麼?”
張蒼一臉的憂愁道:“該說的都說了。”
叔孫通道:“該說的,自然要說。”
“我該去渭北了。”
留下了這句話,張蒼就帶着青臂以及一百名工匠離開了渭南。
司馬欣聽到皇帝駕臨敬業縣,第一時間策馬從潼關趕往商顏山,到了此地已是入夜,皇帝也離開了。
叔孫通望着遠去的張蒼,“還是年輕好,年輕就能賣命,老夫終究是年邁了。”
司馬欣道:“公子的新渠要連接櫟陽。”
“這不好嗎?”叔孫通反問了一句。
“當然好,櫟陽的田一年比一年荒。”
叔孫通道:“望公子這一次修渠依舊順利。”
司馬欣望着咸陽方向頷首,在修渠之前誰也不知道好壞,只有等渠修成了田地裡真的種出了糧食,那麼因此受益的人們,都會記得公子扶蘇的。
翌日,當寫在紙上的秦律送到了李斯的面前,這位丞相也是反覆觀察了紙張許久,這些薄薄的紙上寫着一個個字,這些文字的讀起來就是秦律,這是大秦第一卷寫在紙上的書,這卷書叫做秦律。
看到秦律二字,李斯是含着熱淚走到章臺宮前的。
皇帝回到了章臺宮,召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公子扶蘇。
扶蘇走到大殿前,見到了雙眼還有些泛紅的老師。
李斯道:“公子先請。”
扶蘇先一步走入大殿內,李斯也脫下了鞋履,走入大殿。
大殿內,嬴政翻看着這卷書,見到扶蘇與李斯走入大殿內,沉聲道:“張蒼說這種紙,一天能制上千尺。”
敬業縣的造紙規模很大,而且用了敬業渠的水力,眼前的這個規模扶蘇並不滿意。
“父皇,以後的造紙作坊是一個能夠容納上千人的大作坊,所造的紙張何止千尺。”
嬴政詢問道:“朕記得,當初北伐時,你將渭南建設成爲軍中制甲冑與兵器的大營。”
“父皇,戰事結束之後,大營亦可改造成爲造紙的作坊,這不過是將作坊換一個用途。”
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人們似乎都忘了敬業縣曾經建設過作坊。
公子扶蘇是什麼人,公子是能將渭南的荒地成爲沃土的人。
只要有足夠的人力與物力,這位公子總能做出有益國家的大事。
他就像是天生就是個能建設的人。
天賦之所以是天賦,就因這是與生俱來的,別人所沒有的。
甚至,關中也有人在打聽公子扶蘇是吃什麼長大,也給自己家的孩子多吃一些。
“父皇,兒臣還有一事請命。”
嬴政翻看着這卷一個字都不差的秦律,道:“請命什麼?”
扶蘇道:“大秦一直以耕種爲重,請父皇給敬業縣的造紙作坊一個允許,允許那裡的人可以在農忙時節,也在造紙作坊勞作。”
“好。”李斯注意到皇帝似乎都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接着始皇帝又問及渭北的事,李斯知無不答,可當扶蘇說出要遷民二十萬戶進渭北時,嚇得差點咬到舌頭。
他以爲當初的遷民實邊的事已夠大了,誰知這位公子一開口就是遷民二十萬戶入渭北。
二十萬戶是什麼概念,那該是五十萬人口。
要知道現在關中才多少人口,哪怕是把整個崤函道上的所有縣搬空,也湊不到五十萬人口。
“兒臣還需向河西走廊遷民十萬戶。”
李斯道:“如何遷民?”
“遷往河西走廊之民,每戶賜田五十畝,遷入渭北之民每戶賜田三十畝。”言罷扶蘇又遞上一卷書,道:“父皇,兒臣已讓程邈量過田畝,章邯在河西走廊也丈量過土地,都記錄在冊,請父皇與老師過目。”
當公子說出要遷民二十萬戶時,李斯本想硬着頭皮答應的,可當公子又說再遷民十萬戶,李斯硬着頭皮也有些答應不下來了。
扶蘇又道:“父皇,老師,不論是建設河西走廊還是建設白渠,都需要勞動力,北伐一戰關中各縣的徭役名額都已用盡,兒臣只能出此遷民之策來換勞力了。”
李斯的神色很複雜,還在猶豫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尤其關注始皇帝的神色。
凡事都可折中,李斯覺得一口氣遷民這麼多不太現實,便道:“公子,先遷一萬戶如何?”
扶蘇道:“一萬戶每家出三個壯勞力,也不過六萬勞力,白渠比之鄭國渠更長,當年開挖鄭國渠徵發六成更卒徭役,其中三成六國戰俘,又有一成刑徒,水工韓國降卒兩百人,御史監工與法吏五百人,共計徭役十六萬。”
“老師所言一萬戶,實不足以挖渠。”
李斯再道:“三萬戶。”
扶蘇道:“五萬戶。”
李斯先是看了看皇帝的神色,見皇帝神色稍有放鬆,便道:“好,五萬戶。”
離開了章臺宮,與公子“還價”到了五萬戶,不知爲何李斯總覺得他應該一口氣答應公子的。
哪怕將整個洛陽與齊地的人搬空,又如何?
只要關中強大了,就不怕六國舊地的人反覆。
總覺得公子的策略是正確的。
月光下,公子就走在自己的面前,李斯又回頭看了看燈火通明的章臺宮。
只要是皇帝所在的地方,都是燈火通明的。
曾經,皇帝說過公子扶蘇是個不怕黑的孩子。
一開口就是要遷徙數十萬戶,公子這哪是不怕黑呀,公子就是個無所畏懼的人。
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李斯又失眠了,他反覆看着寫滿了秦律的紙張,治理國家就是要無所畏懼。
當年說出要書同文,車同軌的李斯是多麼的雄心壯志。
李斯覺得現在的公子,比之當初年輕時的自己,更有氣魄。
夜風吹過咸陽城,紙張被風吹起,一卷紙被風吹得捲起,接着在風中翻過了一頁又一頁。
皇帝已封禪泰山了,北伐大勝了,蒙恬在北方手握重兵。
李斯喝着酒水,望着夜空良久不語。
始皇帝回到了咸陽之後,公子扶蘇依舊如往常一樣主持着國事,公子已是始皇帝最好的幫手。
當白渠就要開始動工,關中依舊是盛夏時節,扶蘇踩着被陽光曬得炙熱的荒地,親自來看開工的咸陽城。
各縣提供的民夫以隊伍的形式,進入工事中。
張蒼沿用了以前章邯管理方式來管理這些民夫。
章邯深知如何提高生產效率,沒有嚴格的紀律就沒有高效的效率,只抓生產而不抓紀律就沒有效率。
所以,章邯的管理方式就是軍法。
扶蘇只能來看看開工的咸陽,而後就回了咸陽城。
張蒼送別公子時就明白,現在的公子已不能像以前那樣,建設咸陽橋時就住在咸陽橋邊,建設敬業渠時就住在河邊。
現在的公子身系國家建設,不能離開咸陽太久。
公子只能在此地停留半日,就要回咸陽。
節氣從小滿到了夏至時節,二十四節氣將每年的月份分成了十二個月,這份新的歷法送到了楚地。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卷書信。
這卷書信被當作告示貼在了會稽郡的城牆上,項羽正在此地讀書,出門在外的項梁與幾個楚地舊貴族的人走到城門前,就前來看公子扶蘇給此地的書信。
公子扶蘇與丞相李斯行支教令,下相與會稽郡的楚人將支教的秦人夫子趕了出去。
項梁看着城牆上的書信。
有人道:“這書信真是公子扶蘇所書?”
項梁看着這卷書,卻面如難色,這卷書上內容是公子的自省,而這自省不是公子覺得他做錯了,而是公子扶蘇想要做得更好。
楚人拒支教令,是因秦治天下尚淺,扶蘇爲此自省,爲治理國家,當全力以赴,不負楚人期望……
換言之,你們的拒絕,是公子扶蘇治理國家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