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民夫
當關中再一次飄下秋雨的時候,距離咸陽橋落成已過去了一個月。
一隊隊的兵馬從西面而來,戰馬踏着結實橋面,接近是大羣的戰馬西面而來,嗚嗚泱泱的戰馬成百上千。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匈奴越過了上郡,來攻打咸陽了。
好在,人們看到了秦軍將士的甲冑,以及黑色的秦軍旗幟,這才紛紛放心了許多。
王賁將軍有近半年不在關中了,這一次前往西戎回來,帶來了三千匹戰馬。
這個消息無疑是振奮人心的,這些戰馬馴養之後,都要送去上郡,送給正在抵禦匈奴人的蒙恬。
王賁冒着雨就回了咸陽城,向始皇帝稟報。
而此刻的敬業縣的河渠邊,章邯戴着斗笠,站在河渠邊,看到一隊隊兵馬往南去。
大雨中,叔孫通也戴着斗笠走來,與章邯站在一起他的身形矮了許多。
又注意到章邯那雙拳緊握,叔孫通惆悵着道:“你要在這裡幫公子挖渠,這南征的將領中,沒你的位置。”
雨水從斗笠的邊沿落下,章邯道:“職責在身,自不會擅離職守。”
叔孫通嘆道:“先前咸陽城有人送來消息……”
話還沒說完,章邯就往縣裡走去了。
見狀,叔孫通快步跟着,一路走一路說着。
章邯每每聽到咸陽城人們的那些議論就會很厭煩,還有些關於議論始皇帝或者是公子扶蘇的話語。
章邯但凡多聽看了一耳朵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只要是與自己自身無關的事,章邯都不想參與,也不想去議論,只想低頭做自己的事。
見章邯怎麼都不想聽,叔孫通還一副非要說的態度。
一個不想聽,一個非要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雨幕中,章邯不聽,叔孫通還非要說,身爲主持督建河渠的將軍,不能什麼都不知道。
直到回到了縣裡,叔孫通這才停下了嘮叨,因他要去給公子高講課了。
章邯拿下斗笠來到了一處宅院,此刻這裡的人們正在經歷一個縣從無到有的過程,甚至還要建設官衙與傳舍,還有要招收縣官,獄卒,還要設置牢獄。
這讓本就挖渠工作繁重的敬業縣,也有些不堪重負了。
章邯兩頭都要兼顧,好在如今的公子是少府丞,從咸陽派來了不少工室匠人。
這些天,章邯常常會站在河渠邊,望着一路南下的兵馬。
現在的咸陽城多半都在爲了南征忙碌着,每天都會有好幾隊兵馬接連南下。
叔孫通心中明白,章邯是真的想要去打仗。
可他叔孫通現在也很忙,只有在用飯的時候有些許清閒。
一羣人坐在一起正在用飯,叔孫通坐在正在修建的官邸內,一邊嚼着芹菜,對坐在上首的章邯道:“錯過南征也無妨的。”
聞言,章邯剛用筷子撈起麪條的動作短暫停下。
叔孫通又道:“外面的那些傳聞暫且不說,老夫就算是說了,你也不願聽。”
章邯痛快地將麪皮嗦入口中嘴裡嚼着,他的雙手放在膝蓋上,鼻孔出着氣。
叔孫通用飯食時,則斯文了許多,他又道:“他蒙恬修建長城,抵禦匈奴,爲何遲遲不北上?”
章邯還是沉默不語。
叔孫通強調道:“中原南北不合爲一體,戰亂定會再起,不定南方,中原就難以抵禦北方匈奴。”
言至此處,見章邯還在十分痛快地吃着,叔孫通又道:“老夫聽說當初蒙恬將軍所得的牛羊,不過是一個小部落所給,蒙恬將軍常派斥候前往北方查探,匈奴人的羊羣何止上萬,匈奴人的戰馬遍地都是。”
叔孫通講完,章邯也將碗中的麪條也吃完了。
“章邯將軍,往後還有戰爭要打的,切莫急於一時。”
章邯拿起桌上的佩劍,已站起身準備離開。
叔孫通還在吃着面。
走了兩步,章邯正色道:“你是入秦的博士,你也不是末將的謀士,不能說這些。”
叔孫通一手拿着筷子,正盤腿而坐,擡頭望着這個高大的將軍,眼看對方走遠了。
沉默了片刻,叔孫通擱下了碗筷,他叔孫通從未想過給章邯做謀士,他那是爲了什麼,那是爲了建設河渠,不穩住他章邯,這河渠還怎麼建。
叔孫通左看右看,氣不打一處來,低頭看了看沒有吃完的麪條,一頓飯吃得很是掃興,氣得又端起碗將麪條吃完,一邊用筷子將面送入口中,一邊想着再也不想和章邯一起用飯了。
章邯剛走,就有個士卒來報,“夫子,有三個亭長帶着兩百民夫來了。”
叔孫通抹了抹嘴,頷首道:“帶人進來。”
章邯依舊戴着斗笠,今天的雨勢不大,只是這綿綿秋雨不知何時會停。
敬業渠的開挖到了最關鍵的階段,現在的人們正在商顏山的下方挖渠,只要挖通了這條山下暗渠,往後就容易多了。
章邯下了豎井,豎井的兩側點着油燈,如今這裡還未通水,地下的土壤還是乾燥的。
一邊開挖,前方還有不少民夫在用木框架固定着挖出來的巖壁。
公子有規矩,但凡開始挖地下暗渠,必須要用木樁穩固巖壁,並且但凡有不適感就要立刻到豎井口換氣。
現在這條暗渠還不算深,只有十餘丈。
章邯看着一個個將土運出去的民夫,心想着今天應該還能再挖十餘丈。
豎井口外,叔孫通正帶着三個亭長,講述如今的挖渠工事,今天雨勢並不大,許多人都沒有避雨,都淋着雨幹活。
“你們都是從哪個縣來的?”
“藍田。”
叔孫通了然,再看這三個亭長,又道:“幾位也都是當初一起去楚國打過仗?”
三個亭長又是齊齊點頭,此三人一個鬚髮花白,另兩人看着年輕一些。
老秦軍的特徵其實很明顯,尤其是繫腰帶的方式,以及發冠的梳理方式,只要在秦軍中打過幾年仗,以及秦軍中的那種氣質,這些痕跡是很重,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而藍田縣在很早以前就是秦軍的大營,如此一來,更能斷定這些民夫以前是秦軍的來歷。
看他們正在張望着這裡,叔孫通道:“一天一斗糧食,要是嫌少,可以做一些更累的活。”
說着話,叔孫通指向遠處,正在有人敲打着木樁。
“一天一斗,可。” 那位最年邁的老亭長點頭,餘下的兩位亭長也跟着應聲。
在秦制下的亭長起着十分關鍵的作用,自從公子扶蘇向始皇帝請命之後,關中各縣都知道了洛水邊需要人幹活,一天給一斗糧食。
叔孫通這些天接觸了不少的民夫,絕大多數的民夫都是各縣幾個亭長帶隊過來的。
亭長要保證自己手下的人來這裡幹活,能夠得到糧食,幹活就要有收穫。
亭長是官吏,若是他們遇到官吏,還能有亭長幫襯。
反倒是單獨來找活幹的人少,多數都是亭長帶隊,一夥民夫壯丁抱團而來,也怕自己縣的人被欺負了,衆人互相幫忙。
到了發糧的時候,村子裡的幾個婦人看着糧食發放的場面。
最心疼的便是狸奴兒,她眼看一車車的糧食從庫中運出去,哀嘆道:“這是多少糧食呀。”
一旁有個身形胖胖的大嬸道:“現在送出去這些糧食算不得什麼,來年能多墾幾畝地,就都回來了。”
另一旁有個稍瘦些的嬸嬸,一邊織着麻布道:“說是還要再運十車。”
狸奴兒捂着心口,心中越發疼了,每少一粒糧食,她就更痛幾分。
一旁的嬸嬸拍着她後背,笑罵道:“哎呀,心疼就別看了,還非要過來看。”
說着話,狸奴兒就撲入胖嬸的懷中,大哭了起來。
周圍幾個嬸嬸紛紛苦笑,這孩子就是這樣,給別人家多吃一口糧食都要難受一會。
一天就發出去一百車糧,敬業縣的人們興致都不太高,有點家底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衆人眼看着河渠往南挖,來年又能借着河渠開墾大片的田地,這才讓心中舒坦很多。
又有文書從咸陽城送到了敬業縣,自從公子在穀雨之後要修建咸陽橋開始,張蒼就沒有再來這裡了。
咸陽橋修成之後,張蒼就忙於諸多政事,聽說是一直在協助丞相。
張蒼讓人送來文書有兩卷,一卷是皇帝批覆的,一卷是張蒼自己所寫的囑咐。
待章邯看完這兩卷文書,才輪到叔孫通看。
文書在眼前鋪開,叔孫通入眼就看到了第一卷文書,這卷文書是由皇帝批覆的,只是一眼看到特別方正工整的筆跡,叔孫通登時就覺得不對。
叔孫通拜師孔鮒,看過的文書不少,對字跡尤爲在心,剛來咸陽去過博士府,他見到始皇帝的詔命,看過始皇帝的筆跡。
有人的筆跡是細長的,有人的筆跡是拖須帶尾的,還有人的字跡是粗獷的,始皇帝的字跡他叔孫通看過,絕對不是這樣的。
這種工整的字體,就像是用一個個格子,橫豎排列整齊,每個字都像是在一個方形的格子裡,不大不小,都是方形。
再看下方長長的贅述,說的都是有關遷民墾田的事。
叔孫通心中對這卷文書遲疑,總覺得這不是始皇帝批覆的,不過也只是詫異了片刻,收了文書就離開了。
當今年的關中吹來第一場雪時,叔孫通邀請了洛水東南的幾個縣幾個村的亭長與縣官一起商議來年的墾田大計。
章邯坐在官邸外的屋檐下,正吃着麪條,耳中是官邸中衆人的爭吵聲。
這些事都是公子讓叔孫通去做的,他章邯可不管這些事有多難。
只要叔孫通辦不好這件事,影響了挖渠的進度,章邯就會將叔孫通捆起來,像是捆成一頭豬,交給公子請罪,任由公子將此人宰殺。
章邯嘴裡叼着一根長長的芹菜,芹菜的葉子還因咀嚼有些擺動。
“章邯將軍,爲何一人在外用飯。”
聽到稚嫩的話語聲,章邯低頭見到是公子高,他忙將芹菜連帶芹菜葉子都送入口中。
忙咀嚼了幾下,嚥下之後,章邯行禮道:“公子。”
公子高舉了舉手中的小陶罐,道;“這是……高親手醃的蘿蔔,給將軍。”
章邯忙雙手捧着陶罐接過,又道:“謝公子賜。”
公子高看了看身後拉着的小車,小車上還有兩個陶罐,又道:“我要回宮了,這兩罐給兄與父皇。”
章邯雙手捧着陶罐,低着身子送別公子高。
眼看着公子高坐上了車駕,章邯又重新站直,在冷風中呼出一口熱氣,又聽官邸內傳來了爭吵聲,聽起來是誰家的田少了,誰家的田多了。
又似乎有人說,“你們縣幾頭牛?要這麼多田,你們耕的過來嗎?”
有人叫罵道:“孃的!以前你們佔我縣多少便宜,啊!縣裡可都是記着,半畝地幾鬥米清清楚楚。”
“幾鬥米,吐出來給你……”
……
眼前幾個縣官扯着脖子紅着臉,越吵越來勁,叔孫通神色痛苦,眼看是進行不下去了。
直到,章邯提着佩劍板着臉走入官邸內。
眼前爭吵的幾人登時安靜了,不敢再造次。
這個章邯是軍中將領,又打死過人。
再看其人提着劍進來,一雙眼珠子像是要瞪出眼眶的兇相。
一衆縣官又紛紛坐下來,心中生了怯。
叔孫通正了正神色,吩咐道:“都出去,一個個人進來。”
章邯自始至終坐在邊上,看着這些縣官出去之後,一個接着一個進來,出去一個再進去一個。
而後衆人接連寫下幾卷文書,像是作出了保證,各自拿着幾卷文書離開了。
叔孫通笑呵呵送別這些縣官。
章邯心中對叔孫通的能力有了些許瞭解,正在這時有一個民夫從大雪中慌亂跑來,他大口出着氣,指着暗渠方向道:“將軍,我們挖……挖到……”
章邯反問道:“挖到什麼了?”
那民夫雙手比劃着,道:“骨……骨……”
“什麼骨?”
民夫支支吾吾良久。
章邯也不再聽這人解釋,快步走入雪中,一路朝着暗渠走去,
此刻,通往暗渠的豎井口,圍了不少人,大家好似在這裡站了許久,肩上與頭上都有了不少積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