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們要明白,大唐沒有後世那種鑑定精神病的手段,也就是說,在大唐,裝瘋被識破的可能性,並不大。
而且在古代,大家認爲瘋了的人,都是中了邪,失了魂的,屬於極度不祥之人,會主動規避接觸,那麼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薛王宅這邊在辦喪事,王忠嗣的大將軍府,則是準備在辦喜事,而且已經張羅很久了。
隨着薛王妃出殯,李瑁也終於脫下了他那身孝服,換上了王秀特別給他準備的一套禮服。
李亨丶王忠嗣丶太子黨,肯定都不希望李瑁摻和這場婚事,但是沒辦法,人家是媒人,不想摻和都不行。
李瑁今天,受邀去元載的新宅,是元載親自來請的,路途不近,所以李瑁乘坐馬車,並將元載召了進來。
車廂內,元載主動道:
「嗣吳王的事情發生後,我聽說負責查案的宗正寺和大理寺已經提交案卷了,並且已經送入門下省審覈,案卷我還沒有親眼看到,據說,應該是什麼都沒有查出來,他們交的也太早了,裝都不裝了。」
李瑁笑了笑:「皇城的工作從來都是如此,做事是一門深奧的學問,你要學的地方還很多。」
羅希爽當初檢舉李祗,所提供的證據當中,李抵涉及兼併的田畝,遍佈各地,派出去的人連李抵瘋了的事情都不知道,長安這邊就已經結案了。
所以辦事是否效率,完全取決於這件事重要不重要。
聖人已經下旨,案子不查了,那麼宗正寺與大理寺,肯定要有個定論,所以他們無需任何人提醒,都會非常默契的答案一致,那就是李祗很乾淨,沒有兼併田畝,完全是個誤會。
這就是門下省的好處,朝堂中樞,可以第一時間知道國家大事。
元載如今非常喜歡自己的工作,也在兢兢業業的努力奮鬥看,每日主動加班到深夜,經常值守省內,熬夜處理事務。
嫩啊......他還沒有意識到,升官的出路不在這上面,不過李瑁卻非常認可,要做大官,你的基礎要打好,不然讓你坐,你也坐不穩。
「王忠嗣明日進京,你不去迎一迎嗎?」李瑁問道。
如今王忠嗣已經抵達咸陽驛,負責出城迎接的,是李適之丶吳懷實丶楊話,
李瑁聽說,王忠嗣這次回來,帶回來一些非常特殊的人物。
西殺葛臘哆妻子,默啜之孫勃德支特勒丶毗伽可汗之女大洛公主丶伊然可汗小妻餘塞匐丶登利可汗女餘燭公主丶突蕨西葉護阿布思頜利發等,他們帶着魔下的部族投降大唐,入京覲見大唐皇帝,俯首稱臣。
因爲帶來的人特別多,所以十二衛當中,左右威衛已經出城,佈置在咸陽周邊,以免發生動亂。
元載苦笑低頭:「十二孃特意派人知會我,千萬別去,我知道,王大將軍不會認可我的。」
「他現在不認也得認,」李瑁耐心道:
「記住了,不要辜負你的妻子,這樣的賢妻,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王忠嗣是個講情意的人,也講道理,只要你不虧待人家王秀,你這個老丈人,也絕不會虧待你,至於委屈受氣,低三下四什麼的,不要在意,我有時候都得給人家低頭,你爲什麼就不行呢?」
元載趕忙道:
「我從來不在意這些的,出身寒微,怎不知低頭做人,只是覺得內心愧疚,
牽累了十二孃。」
說到底,還是自卑,王忠嗣的女兒嫁給他,背後不知道多少人在議論嘲笑,
元載現在還沒有那麼多壞心眼,臉皮也沒那麼厚,自覺愧對人家。
李瑁笑道:「豈不聞知恥而後勇,知弱而圖強?慢慢來,我這邊能幫襯的,
一定會幫你。」
「萬萬不可,小人得隋王恩惠過重,恐此生難報,」元載一臉感激道。
李瑁笑着擺了擺手:「情意無價,誰讓本王與元朗投緣呢。」
元載的宅子,是韋妮兒出的錢,而且韋妮兒現在與王秀關係極好,經常在王溫秀面前稱讚元載必非池中之物。
韋妮兒真的覺得元載是個潛力股嗎?並不是,只是一種話術,那就是千方不要在別人面前說他人的壞話,而且還要捧。
因爲壞話傳出去,那就結仇了,好話傳出去,結緣了。
元載現在對韋妮兒就特別的敬重,心裡一直想着將來怎麼報答人家,當然了,對李瑁也是如此。
他的家,位於昭行坊,就在大安坊的東邊。
大安坊熱鬧的不像話,但是昭行坊卻安靜了很多,因爲這個地方,都是靠着漕運賺了錢的商人宅,賺錢在大安,享受在昭行,這座裡坊,也是長安南城爲數不多的治安合格的裡坊之一。
元載的那座宅子,原先的主人,是一名靠販賣牲畜起家的山西人,姓郭,跟太遠老郭家沒有任何關係,人家發財是在雲中郡,也就是山西大同。
販賣牲畜,是非常賺錢的生意,越是賺錢的生意,背後必定有人,這個郭姓商人的靠山,就是陳希烈的弟弟陳希敬。
「宅子不小啊,」李瑁被引入宅中之後,四處欣賞着,嘴上說不小,實際一點都不大,但是對於元載這個級別,算不小了。
沒有前院,沒有花園,倒是有一處規模不小的馬既。
奴婢也買了一些,有八個,在長安南城,也算是一戶中等偏下的人家了,只是讓王秀住進這裡,肯定是委屈人家了,大將軍府的後園,都比這座宅子大。
沒辦法,長安北城貴族區的裡坊,有的一個坊才住幾戶人家,多了的也就二十三戶,但是在南城,一座裡坊最多的能住三千餘戶。
李瑁參觀了王秀將來會入住的堂屋之後,笑道:
「慢慢來,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這座宅子將來,必因元郎而煥彩。」
元載傻乎乎的一個勁點頭,腦子裡則是憧憬着,將來一定要將宅子擴建改敲,好配的上自己妻子的千金之體。
李禕確實摔着骨頭了,屁股都腫了,但是骨頭沒有斷。
沒有斷那就是不算嚴重嘛,但是呢,可以形容的很嚴重。
太醫是可以摸出骨頭是否受損,但是他摸不出筋脈啊,正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這還是年輕人,八十歲的老頭子傷筋動骨,那得帶進棺材裡。
反正李禕是下不來牀了。
李亨今天親自來探視了,這是他的太子太師(上章寫錯,改了)。
三公,是太師丶太傅丶太保,但是太子太師丶太子太傅丶太子太保,可不是三公,而是等於太子的老師,負責指點督促和教導太子。
上一任太子太師蕭嵩,如今徹底致仕,不過他們家,還是支持太子的,雖然只是口頭上支持,但也是非常重要的。
太子太保,是高力士,眼下也變得立場模糊,太子少保崔琳,絕對的太子黨,太子少傅杜希望,杜希望回京之後,太子都沒見過這個人。
信安王再這麼一倒,李亨覺得天都快塌了。
探望慰問一番後,李亨臉色難看的離開了那一股子腐朽臭味的寢室,在院子裡深呼吸一口,然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裡面真的太難聞了,一股行將就木的味道,呆了半個時辰都會嗆死他了。
「長源認爲,他還能活多久?」李亨小聲道。
一旁的李泌壓低聲音道:
「氣色尚存,脈搏穩健,信王安並無大礙,只是他這個年紀的人,壽元很難說的,如今雖然傷了,但只要還能說話,於太子來說,並無損害,就怕......」
「就怕什麼?」李亨皺眉道。
李泌道:「就怕他裝糊塗,不再爲太子說話。」
李亨沉吟片刻後,搖頭道:
「不至於,信安王不會棄孤而去,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是怎樣的人,恐怕連他弟弟都不知道,你怎麼就能篤定呢?李泌真心覺得,太子有時候的想法過於幼稚可笑。
這個級別的人,哪個不是一肚子心眼?是捉摸不透的,你如果這麼相信一個人,會吃大虧的。
「我們最好再去一趟吳王宅,隨後見一下杜希望,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太子少傅,入京之後竟未去少陽院拜謁,此人的立場,我們也是要搞清楚的。」
在李泌看來,杜希望的作用其實已經不大了,這個人主動致仕,卸掉了一身官職,擺明了要養老。
但是呢,他擔心杜希望會與李瑁有所瓜葛,因爲他打聽到,杜希望曾經去過新豐縣,與他曾經的幕僚及同族杜鴻漸碰過面。
這可是個不穩定因素啊,你不願支持太子,但也不能支持李瑁,所以李泌希望太子能施加壓力,迫使杜希望老老實實的什麼都不要摻和。
贊成丶反對丶棄權,聯合國都是這麼投票的。
在李泌看來,杜希望手裡這張票,如果不是贊成票,那就必須是棄權票。
至於太子在十王宅外與杜希望見面,不算違法誡宗屬制,因爲杜希望確確實實在東宮掛職,這是上司去見自己不合格的下屬。 然後質問他,既然返京,爲何不拜?
新豐驛的老大,是從右武衛調任的兵曹參軍事韓混,前宰相韓休的弟弟殿中丞韓倩家裡的老二,李瑁幕僚韓的堂兄。
既然是驛站,自然要佔據水陸要道,新豐驛在縣城以東四里的運河邊上,這裡也有倉庫。
在隋唐,是先有的新豐驛,纔有的新豐縣,因爲運河是隋朝挖的,靠着運河之利,這個地方在歷經數百年之後,重新熱鬧起來。
新豐這兩字從何而來呢?源自於漢朝。
高祖劉邦建立大漢之後,將自己的老爹從沛縣老家接入關中,但是他爹呢,
在這裡因爲語言不通而無法融入,於是劉邦從沛縣老家將鄉民遷徙至此,在這裡建了一座城,取名爲新豐城。
爲什麼是新豐呢?因爲劉邦的老家是在沛縣的豐邑,而豐邑呢後來成爲豐縣,新的豐縣,就是新豐了。
韓混最近頻繁在與杜鴻漸接觸,之所以頻繁,那肯定就是商量不妥嘛。
如果做一件事,一次就能成功,那就沒必要一直去做。
從洛陽流入長安的惡錢,新豐驛存儲了一半,另外一半纔在新豐倉。
「我雖爲兵部直管,但事實上,兵部的命令在我這裡,分量並不重,」
這天晚上,杜鴻漸帶着薛和露,再次約見韓混。
而韓混早就不耐煩了,只是礙於情面,纔沒辦法推脫,試問,你已經否定了一件事,對方卻不停的來糾纏你,擱你,你也煩啊。
「我也知道你的難處,」
薛和露今日親自來勸,主動給韓混勘酒道:「但是當下,你必須要做出選擇了,只要你配合我們,你的這個位置,誰也動不了。」
韓混搖了搖頭:「但我誰也不想得罪,你們別再爲難我了。」
新豐驛的管事,就是典型的廟小神靈大,別看這裡的主官職位不高,權力可不小,這可是頂級央企,也正因職責過重,所以這個位置也超級難幹。
而且,無論朝堂哪一派,都默認這個地方的主官必須是中立派,因爲他們誰也無法安排自己人過來,來回拉扯之下,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選個乾淨的人。
老韓家一直都是官宦世家,近三代,便有好兒個在中樞的,他們家自從仕唐以來,就一直是中立派,從不參與黨爭,是出了名的和平使者。
本來新豐驛這樣的央企,皇帝安排心腹是最合適的,那樣一來誰也沒話說,
事實上,李隆基在繼位之初就是這麼乾的,但是姚崇給他換了。
從姚崇開始,新豐縣的錄事參軍事,先後有三個姓韓的千過,老韓家快霸住這個地方了。
上上一任,就是李瑁幕僚韓混的親二哥,韓洽。
「你不知道韋堅最近在做什麼嗎?他還是不死心,想要將運河改道,到那個時候,新豐驛可就沒有了,」杜鴻漸耐心勸道。
誰知道人家韓混根本就不在乎,說道:
「沒有就沒有了,你們覺得管着這裡是份美差,但我從未這麼覺得。」
這就是不幹不知道,越幹越煩惱,無數人盯着這裡,一點差錯都不能有,一個不好,就是裡挑外,兩頭得罪。
屬於典型的殺頭崗,要麼安全退下來,要麼是死。
而老韓家當慣了和平使者,幹這種事情非常有經驗,大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小事含含糊糊得過且過,逢人就說好話,賠笑臉,圖個誰也不得罪。
但是呢,老韓家這一代,還是冒出來一個刺頭,那就是韓混了,別看這小子在給他爹服喪,長安發生的事情那都是清清楚楚。
而他呢,是支持李瑁的,屬於是違背祖訓了,私下裡,也跟韓混聯繫過,意在提醒他,當下朝堂局面複雜,能裝傻一定要裝傻。
但是韓混呢,沒有聽明白韓混的意思,而且韓混是弟,他當哥的,也是習慣不將弟弟說的話當回事。
什麼叫局勢複雜?太子的儲君之位不穩,就叫局勢複雜,如果穩固的話,那就不復雜了。
「嗣吳王瘋了,信安王病了,你聽說了吧?」薛和露道。
韓混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薛和露道:
「我所說的請韓郎配合,並不是讓你聽我們的指派,而是有些事情不該做,
就不能做,當下右相整頓惡錢,這個時候,你務必要把好這道關,縮減入京惡錢數量,配合朝廷財政過渡,韋堅的話,你現在不要全聽他的,信安王這麼一退,
太子勢微,隋王勢壯,你配合我們,不會吃虧的,而我們也能保住你。」
韓混一臉苦惱的沉吟半響後,嘆息道:
「實話跟你們說,我在這裡,奉行不管丶不問丶不究丶不說,韋京尹辦事,
是不經過我的,我也不想插手,你們想攔着他,可以想其他辦法,找我就是將我扯進去,我不能這麼做,請轉告隋王與右相,我唯獨能做的,就是不偏不倚,不管不顧。」
這個人這麼難纏,是薛和露沒有想到的,怪不得杜鴻漸幾次接觸,都是徒勞無功,人家是鐵了心置身事外。
新豐驛這個地方,你想要插手管理,繞不開韓混,別看對方嘴上說什麼四不管,哪件事都是從人家眼皮子底下過去的,心裡明鏡似的,一清二楚。
關鍵是,這個人你還換不了,李林甫想換,也只能換個中立的,若不然,其他人絕對不答應。
薛和露只覺此番見面,真是大觸黴頭,誰知道對方竟是這麼一個耿直boy。
但是轉念一想,人家這家子的立身之本,不就是這個嗎?要不是多年以來奉行中立,估計早落魄了。
「這件事,你跟韓混打過招呼了,但是很顯然,他沒有說動他這個堂哥,」
返回縣城的路上,在馬車內,薛和露皺眉道:「韓混這個人,究竟靠得住嗎?」
杜鴻漸點了點頭:「深得隋王器重,甚至可以說,他是我們這些人裡,隋王最看重的,府主最早提出出嗣的時候,韓混是唯一一個贊同的。」
薛和露一愣,道:「如此有先見之人,倒是讓人心生仰慕,期望早日得見,
我在洛陽的時候,聽說過這個人,年紀雖小,才名卻是不弱,可惜家中排行太末,說話沒有分量。」
沒錯,你在外面名氣再大,在家裡,排第幾就是排第幾,韓休能生啊,九個兒子呢,韓才排老六。
他要是家裡的老大,這一次說不定就說動韓混了。
你弟弟就算是大領導,回了農村,照樣被種地的大哥數落,還不敢還嘴,可見老大在某一方面,天生就有優勢。
「大安坊,如今已經落入咱們的手裡,但是新豐驛的惡錢,還是會通過各種渠道送入長安,」薛和露嘆息道:
「韋堅未雨綢繆,早早的拿下京兆尹,對我們太不利了,這個人早死一天,
我們早輕鬆一天。」
杜鴻漸小聲道:
「剛纔沒來及跟你說,太子和韋堅,今天早上去了杜公府上,結果如何,你肯定猜不到。」
薛和露笑道:「怎麼猜不到?多半是將杜希望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杜鴻漸一愣:「你怎麼猜到的?不應該啊。」
薛和露道:
「很難猜嗎?名義上的太子少傅,卻過着半隱退的日子,太子會高興嗎?他和隋王中間還有個你,太子此番意在警告杜希望,你不是躲清閒嗎?繼續躲,哪天要是讓我知道你耐不住寂寞了,小心我收拾你。」
杜鴻漸苦笑搖頭:「怪不得隋王將這裡的事情,盡數託付給你,薛郎洞若觀火,某自愧不如。」
在長安本地,有兩個姓氏,你必須搞清楚他們的立場,一個韋,一個杜。
這兩家在朝堂做官的,實在是太特麼多了。
韋家的立場,有韋堅在維持着,那麼杜傢什麼立場,李亨李瑁都不清楚,而杜希望在老杜家,已經是能排在前五的說話有分量的大佬了,必須震鑷一下,讓他們規規矩矩的。
這就是爲什麼,歷史上太子妃被和離之後,上位的會是杜良娣,得罪了韋,
就不能再得罪杜了。
而此時的韓混,也沒有閒着,就在他爹的墳邊上,不停在勸說他的哥哥們。
昌黎韓氏,名門望族,老家是遼寧義縣,不過他們家早就南下進入中原,分成了好幾支,韓混他們家很早就定居長安,至於大詩人韓愈那一支,是去了河南,河南的是大宗,這就是爲什麼,韓愈被稱爲韓昌黎。
他們韓家本來就是河南人,是東普末年爲躲避戰亂,遷居到昌黎的,昌黎是他們的郡望,後來南北朝時期又陸續回來,分佈各處。
韓很清楚,自己說話沒分量,靠自己去辦成一件事情非常困難,惟有說服他的兄弟們一條心,才能幫助到李瑁。
而韓混是個非常牛比的說客,自從瞭解到隋王起勢之後,他就預料到早晚會有那麼一天。
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在給他的兄弟們洗腦了,並且在逐步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