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湟中平原,事實上每天都有戰鬥發生,大多出現在雙方斥候之間。
斥候的敵人只有一個,就是對面的斥候,也就是偵察兵。
是所有兵種當中,單兵素質最高的兵種,也都是個頂個的狼人,徵收條件是不能超過30歲。
超過這個年齡,你的耐力丶體力會有非常大的下滑,無法完成高強度的野外偵查。
老黃狗算是非常牛逼的了,但是三十二歲的時候也不得不退居二線,這個兵種也是藩鎮地區損耗最大的兵種,平均壽命最低。
王人傑的振武軍,本來是帶着運送糧草的任務趕赴綏和守捉,結果放出去的遊騎帶回消息,守捉城那邊出現吐蕃大軍。
這是非常罕見的現象,湟中平原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成建制的吐蕃兵團了。
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王人傑肯定不敢讓輻重隊往前走了,萬一被襲擊,後果非常嚴重。
而他當下的護衛能力,又不敢保證能將糧草順利送進守捉城。
「綏和守捉易守難攻,必然是消耗戰,我們無論如何,都需要將糧草送過去」副使康義方建議道:
「趁着當下還沒有暴露,我們應增加遊騎,散佈周邊,保證南下道路通暢。
斥候的作用非常多,其中有一點,就是確保軍隊處在敵軍的監測盲區,也就是主動驅趕和清理周邊敵軍斥候,留出一個隱秘空間,方便大軍在敵軍的監測範圍之外移動。
這個空間越大,軍隊越安全。
王人傑眼下接手的振武軍,人數已經達到2600餘人,而且韋光乘也新調配給他200匹戰馬。
200名的遊騎完全可以擴展出一個極大的盲點空間,但是需要時間。
王人傑點了點頭:「將分配到戰馬的健兒全都放出去,東南西三個方向,不準有任何賊軍滲透進來,輻重車全部拉後,我們徐徐推進,稍有異變立即南撤。」
康義方點了點頭,交給一名副將下去安排。
藩鎮地區,會騎馬的軍土並不少,遊騎斥候多挑選最擅騎者,但是眼下振武軍這種情況,有經驗的斥候早在石堡城就折損的差不多了,當下也只能是硬着頭皮上,會騎馬就行。
實際上,軍中樂意做斥候的人非常多,因爲待遇好,軍功積攢的快,外出回來休息的時間也足夠久,還有一點就是,威風。
斥候傳報,別人是需要讓路的,相當於你是一路綠燈。
王人傑很清楚,自己魔下的振武軍新兵太多,戰鬥力不行,擔任護送任務還可以,作戰差遠了。
正當他們再往南推進七裡之後,遊騎來報,臨洮軍出動了,三千鐵騎在安思順親自率領下,已經從振武軍東翼快速南下。
多年豐富的作戰經驗告訴王人傑,這一次的綏和守捉方向,戰事沒有那麼簡單,恐怕會形成一場大規模的混戰。
隴右方面是巴不得賊軍進來的,眼下你都進來了,皇甫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那麼極大可能,自己的屁股後面,還有大軍,只不過騎兵機動快,他們知道的早。
可惜啊......若是給我一支千人精銳,我也可以摻和摻和,偏偏我的手底下是一支新軍,身上還有押送物資的任務。
他是非常好戰的,一身軍功全都是沙場上積贊下的,見到眼下形勢,也是心頭火熱,雙手癢癢,恨不得帶兵殺入戰場。
因爲李隆基喜好邊功,經常賞賜有功的邊將勳爵,以至於大唐的各大藩鎮將領,幾乎人人好戰。
因爲這是他們跨越階級的最好機會,勳爵不同於官位,雖然榮譽成分居多,
但是這個榮譽太過誘人了,關鍵時刻能保你的命,相當於多了一道護身符。
若個書生方戶侯,這句話的殺傷力是非常大的,意思是你見過哪個書生被封爲萬戶侯的,普通出身想要封侯的途徑,只有在軍中才能實現。
李瑁當下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他應付這種戰場突發狀況的經驗,可以說,一點都沒有。
後世影視劇當中的戰爭片,他倒是看的非常多,史書上的戰事記載,他也看過不少,但是不管用啊,電影是電影,史書是史書,現實是現實。
你能想到安思順魔下兩萬人,人家做爲主將,竟然只帶着3000騎兵就出發了?
而且一點不虛,還很興奮。
當下傳到州的軍情,明明內容很少,吐蕃在打綏和城,而且後方正在持續增援,僅僅如此。
但是皇甫惟明卻認定,這將是一場大戰,於是他沒有一點猶豫,開始整頓大軍,打算親自前往坐鎮。
他魔下的軍隊,由四個部分組成:親衛隊500人,加上駐紮在鄯州南180裡的合川守捉,管兵1000人,還有從河州調來的平夷守捉,管兵3000人。
皇甫惟明將在其中挑選精銳善戰者2000人,進駐拔延山,剩下的繼續留在鄯州附近。
那麼李瑁將全面接管湟水防線,負責調度指揮。
他親自將皇甫送出鄯州城,然後立即返回節師府召開會議,研討當下局勢。
並沒有跟隨皇甫惟明離開的張介然在大堂內,道:
「如今還留在湟水一線的,有臧希液的安人軍,整編一萬人,戰馬三百匹,
臨洮軍一萬兩千人,戰馬三千匹,鎮西軍四千人,白水軍四千人,總計大約三萬兵馬,可隨時觀察形勢轉變,以做增援。」
李瑁坐鎮大堂,看向韋光乘道:「戰事一起,軍械耗費最重,存量是否足夠?」
韋光乘嘆息一聲,道:
「這要看打成什麼樣子,補充新軍之後,軍械發放巨大,眼下的儲備並不充裕,鐵甲只有四百副了,其它各類甲胃總計兩千餘副,長矛大概四五千支,羽箭最多,七萬有餘,弩箭快耗光了,一萬多支吧,雖然長安那邊一直在補充,但實際上並不多,可以經得起一次大戰損耗,但經不起第二次了。」
真正的戰爭儲備,一般是不會明說的,你問,就肯定有,有多少,不告訴你,啥時候問,都是有,沒有也說有。
但是今天面對李瑁的問話,韋光乘老老實實說了,這讓在場的衆將無疑心頭蒙上了一層陰霾。
戰場上的軍械損耗是非常巨大的,一支長槍能用多久,完全取決於他的主人,也許是槍桿折斷,也許是槍頭破刃,也許能殺兩個人,也許一個人都殺不了。
藩鎮的軍械管理是有一套章法的,每一次戰事過後,各軍內的兵曹負責統計損耗,然後上報節帥府,節師府這邊會根據你的損耗做出適量補充,但是你要按照新軍械發放數量的三分之一,上繳舊軍械。
你的刀開刃了,斷了,不能再用,那麼將磨損的刀上繳,上繳三柄劣刀,換取一柄新刀。
這一政策也是盡最大可能節省資源,促使軍士珍愛自己的裝備。
之所以定下三分之一的比例,是因爲將士陣亡,很可能他的軍械無法從戰場取回,這個就只能算在消耗裡。
「湟水一線有多少鑄鐵場?」李瑁問道。
韋光乘道:「整個隴右有四座,兩座在郡州,即使將繳獲的賊軍兵器以及上繳來的損耗熔了,再次打造,也是需要時間的,就眼下來看,每日供應不了多少。」
杜希望聞言建議道:「非常之時,慕容部被全殲在我隴右境內,其中繳獲之完好軍械,也是可以用的,雖然不順手,但總比沒有的強。」
韋光乘苦笑道:「繳獲並不多,而且大多惡劣,慕容部本就不是精銳,多以奴隸和平民組成,裝備粗糙,就眼下形勢,我如果發放繳獲,將士們第一時間就能猜想到軍械不足,這會影響軍心的,最好的辦法還是熔了,按我大唐制式重新打造。」
杜希望搖了搖頭:「那樣是來不及的,就怕這次的綏和之戰,會演變爲大規模多線作戰,就委屈一下新軍,將他們的兵器換成繳獲之賊兵,暫時用來供給精銳。」
臧希液一聽這話,頓時來勁兒「想都不要想,吃進去的還能吐出來啊?武器盔甲是將士們的第二條命,新軍怎麼了?就不是我隴右兒郎?賊人那些我們用不慣。」
眼下的隴右,就屬他手下的新軍最多,本來安人軍是打廢了,但是韋光乘給他補全了,代價就是,裡面安插了很多韋光乘的人。
所以現在的安人軍,臧希液和韋光乘各能指揮一半。
韋光乘在李瑁掛職朔方節度使的時候,可是朔方實際上的老大,雖然他管不了郭和王,但是他的手底下,不缺能征善戰的猛將。
也就是說,眼下的安人軍,戰鬥力雖嫌不足,但是服從性還是很高的。
「怎麼就用不慣了?是不能殺敵,還是不能護身?」杜希望冷冷的看向對方臧希液平時是不敢跟杜希望頂嘴的,但是眼下不一樣,他都快被架空了,一個將軍如果被架空,那朝廷百分之百會選擇換人。
是的沒錯,誰能管的了這支軍隊,誰去管,尤其是在戰爭時期,李瑁甚至都能以不能駕馭將士的藉口,名正言順的罷免臧希液。
歷史上安史之亂,高仙芝和封常清帶着安西軍守潼關,結果呢,兩人被基哥殺了,那麼還有誰能接手呢?
在家痛風,一把年紀,行走都不方便的哥舒翰,爲啥是他?因爲他能管得了安西軍,你換別人不好使。
臧希液破口大罵道:
「都特麼在打我的主意,早知如此,老子在安人城就不那麼玩命了,與其如今被人輕視奚落,不如當時保存實力。」
你還別說,如果安人軍沒有被打殘,你還真就動不了人家,手裡有兵,就有話語權。
安人軍是隴右第二大軍鎮,僅次於安思順的臨洮軍,加上臧希液還是遊擊將軍加都知兵馬使,本部兵馬如果保存完整,你現在都得看人家臉色。
「都別爭了!」李瑁斥喝一聲,道:
「這是在商量,不是讓你們吵架,不要因爲誰的一些看法就動火,不是就屬你火氣大。」
臧希液撇了撇嘴,低頭不氣了。
李瑁皺眉看向韋光乘,道: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從民間招募工匠,再造一座鑄鐵場,僱傭平民壯婦,讓他們去鑄鐵場做工,出量要翻一倍,我不是跟你商量,這是命令,鑄造場之鐵匠,敢有藏私技藝者,殺!」
韋光乘臉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鑄造冶煉,是家傳技術,有兒子傳兒子,沒兒子認個兒子,徒弟基本上只是打下手的,真正的技藝不傳徒弟。
所以古代的徒弟們要想出師,就需要偷師。
在很多的行業當中,師父是防着徒弟的,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嘛。
武俠小說裡,徒弟都不如師父,就算他師父一把年紀快入土了,還是打不過師父,那些高深武學全在師父手裡,人家藏私了。
倚天屠龍記當中,張三丰被般若金剛掌偷襲之後,爲了不使武當絕學失傳,
才決定把太極拳臨時傳給俞岱巖。
俞岱岩心裡苦啊,一把年紀了才學會太極拳。
既然要僱傭平民參與治煉,那麼你不傳授技術,是沒辦法進行的,而工匠們肯定是會藏私的,這樣會極大的影響產量,但保證了他們自己的利益。
李現在就是要告訴他們,要錢還是要命,你自己選。
議事持續了兩個時辰,等到散會之後,只有韋光乘這個自認爲算是李瑁自己人的留下,剩下的隴右將領,除了安貞會率領臨洮軍大部往南推進八十里壓陣,
剩下的都各回本部,爲將來可能出現的出征做準備。
李瑁的幕僚也都留了下來,
「臧希液這個人,是值得好好利用的,」韋光乘道:
「他有敗績,所以眼下急於建功,綏和守捉若需支援,第一個就讓他上。」
李瑁語氣嘲諷道:「你還好意思說,人傢俬下里都找我告過你的狀,補充安人軍,你就好好補充,安插那麼多自己人算怎麼回事?」
韋光乘笑道:「爲的就是讓臧希液聽話,投鼠忌器,也是做給別人看的,我在隴右是個外人,剛來的時候沒人將我放在眼裡,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這個觀察使,隨時隨地能拿捏你們。」
老三李峴忍不住笑道:「不愧是朔方的封疆大吏,駕馭下屬果然有一手,不過你這套也就在隴右用一用,其它地方就沒用了。」
眼下的大唐各大藩鎮,就屬隴右內部最複雜,放在其它地方,確實沒有人會將韋光乘當回事,你再怎麼玩手段,我也不鳥你,因爲上面有人罩着。
而臧希液的後臺是牛仙客,牛仙客眼下不管用了。
「形勢多變,你我都需謹慎,」李瑁淡淡道:
「我既然來了,你就不要再胡搞了,我剛纔已經催促臧希液加快練兵,他現在急於將功折罪,確實值得一用,但怎麼用,還是要深思熟慮的。」
說罷,李瑁皺眉道:「若是綏和方向,真的能將乞力徐部牽扯進來一部分,
你說我們有沒有機會強攻石堡城?」
幕僚嚴希莊搖頭道:「恐怕是不行,石堡城北部防線已成體系,若無千載良機,實難攻下,代價太大了,不值得冒險一試。」
韋光乘也附和道:「一旦打不下來,軍資的損耗將難以補充,屆時就連積石城也無法兼顧了,不宜涉險。」
李瑁摸着自己的鬍鬚道:「若是河西進展順利,能夠使乞力徐腹背受敵,便可分擔我們的壓力,到那個時候,其實是可以試一試的。」
「隋王慎重,」韋光乘趕忙勸說道:「沒把握的事情,還是讓別人來做。」
在他看來,機會是有的,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一旦敗北,李瑁要承擔責任不說,也會在隴右被人垢病瞎指揮。
這對李瑁的名聲影響極懷,畢竟剛剛纔發生白狗事件,李瑁若是吃敗仗,會讓人胡思亂想的。
「那就再議吧,」李瑁看向武慶,道:
「你去一趟臨洮軍,告訴安貞,所有軍情一日五報,讓他多加派一些斥候出去,我們要做到對當下形勢瞭若指掌,才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喏!」武慶點了點頭,出去辦事去了。
一夜風平浪靜,綏和守捉城一整晚都沒有受到攻擊。
但是李光弼派出去的斥候回報,有不知數量的賊軍已經囤積在城西方向,王難得也派人傳信,賊軍的後續增援源源不絕,多條小道路擁塞嚴重。
「果然,我進駐此城,已成誘餌,賊軍捨不得放過這個機會,想要在這裡困死我,」
李光弼在城內一座矮小的房子內,召開軍情會議,道:
「此地位於湟中腹地,鄯州必有動作,賊在西方,我軍於東線構築防線,他們來的越多,敗的越快。」
火拔歸仁點了點頭道:「只可惜蓋將軍的騎兵走了,否則賊軍必是全軍覆沒之局。」
李光弼笑道:「正是因爲蓋威走了,他們纔敢進來,也只敢攻城,不敢遊戰,」
攻城,必然是多方列陣,各路大軍會互相策應,將騎兵對軍陣的衝擊降至最低。
行軍是非常深奧的一門學問,一般主攻部隊人數並不多,周邊的策應軍團纔是數量龐大,也就是多兵團掩護中軍來完成既定戰略目標。
類似於遊戲當中的保護我方輸出。
乞力徐這一次派出的是魔下猛將索達赤,從石堡城方向帶出來三萬五千兵馬,分作十一個部分,浩浩蕩蕩兵分六路,正在快速向綏和城行軍。
之所以昨晚沒打,是因爲昨晚天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今天是二月十八,如果沒有烏雲,月亮的能見度是可以保證夜間攻城的,其實西北打仗很少用照明工具,火把大多數時候是用來行軍或是放火的,不是用來攻城照明的,你舉着火把攻城,是嫌自己目標不夠明顯?
不管城內還是城外,都不用火把,就是黑燈瞎火的幹,除非被人登上城牆,
才需點燃火盆,分辨敵我。
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那就是明明是夜晚,卻亮如白晝,而且大多數發生在70後,80後的小時候。
原因就在於大氣條件。
大氣通透度高,夜空質量優異,遠離光污染,光線傳播的阻礙減少,月亮的亮度更高,視覺效果也就更好。
當下的大唐,空氣品質肯定是沒的說,只要天上沒有云,那麼就是滿天繁星,月亮高掛,尤其是在高原地區。
而隴右這個地方,偏偏就是高原過渡爲平原的中間地帶。
州,就是青海省西寧市,海拔2000米,赤嶺一線海拔更高,3500米。
這個地方,晴天居多,所以夜戰的頻率非常高。
李光弼已經加派人手,輪流在城牆上開坑,在上方打造掩體工事,以確保這座十幾年沒動過的城牆,具備城防能力。
「歸仁,你傍晚時候,帶三千人出城,往城東駐紮,多帶些軍衣布帛,熬至天亮便可回城,」李光弼吩附道。
火拔歸仁點了點頭,心裡則是一萬個不情願。
綏和城方圓兒十里,但凡你能看到的樹,都在村莊裡,村民不讓砍伐,當做當地神靈的寄居之處,軍士也不敢輕易砍伐。
那麼夜裡出去,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西北的夜晚凍死個人啊。
但是他也知道這麼做是非常有必要的,因爲敵軍很可能夜晚攻城,而他守在城外,可以保障隨時應援。
這時候,就體現出軍服布帛的重要性。
李光弼也大方,輻重當中但凡能禦寒的你隨便拿,稀罕盾牌的話你也拿走。
畢竟他希望火拔歸仁是一支隨時可以行動支援的部隊,而不是凍的瑟瑟發抖,走不動道的。
積石城防線,眼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強攻,賊軍一撥接着一撥,晝夜不停,
一向待在衙署的郭子儀,也不得不登上城牆上的指揮所,親自坐鎮。
郎支都這一次,就叫做策應,拼命攻打積石城,其實是爲乞力徐吃掉李光弼提供保障。
他將李光弼南邊的唐軍全部牽扯住了,能救李光弼的,只有湟水一線的主力。
而安思順已經進入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