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希望申請回長安的事情,中書門下批准了。
接替他成爲鎮西軍兵馬使的並不是杜鴻漸,而是臧希液的六哥臧希晏,是從河東調過去的。
等到雙方交接之後,杜希望和杜鴻漸便都可以回京了。
以杜希望的級別,朝廷沒有位置可以安頓他,所以給了太子少傅,這完全就是一個虛銜,沒有任何實權,但絕對算是維護了杜希望的面子。
而臧氏兄弟將代替杜希望,成爲在隴右節制皇甫惟明的一大派系,再加上安思順,皇甫在隴右的日子依然不好過。
至於杜鴻漸,將返回關中出任新豐縣令。
長安往西,有三條主要通道,一是新豐丶渭南丶華陰這條線,直通洛陽,這是兩京通道。
一是從馮翊郡過黃河進入河東郡,河東郡是山西運城市,河東地區泛指山西省。
另外一條是經藍田縣丶商洛,一直往南進入兩湖地區,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武關道。
三條路線都非常的重要,所以長安以西的最大兩座驛站,就是新豐驛和藍田驛,李隆基曾經在繼位之初,於新豐驛閱兵,將當時的同州刺史姚崇直接拜爲宰相。
這座驛站,歷史上是在天寶二年被廢除的,整體搬遷至渭南縣,原因是這裡距離華清宮太近了。
按理說,一座大驛站距離別宮這麼近,不是方便消息傳遞和貢品運輸嗎?確實方便,但也同時帶來一個問題,人太雜亂了。
驛站,不是簡簡單單的傳遞消息,它是一個大型的交通商業綜合體,要知道新豐縣是先有驛站纔有縣,可見這座驛站的規模何其之大。
單是停留在這裡等待進入長安售賣的牲畜,就有數千之多,還設置有大型糧倉。
這裡也是京師子弟常來光顧的大型商業區,王維不是有首詩嘛:新豐美酒鬥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
李隆基去華清宮是躲清閒去了,不是湊熱鬧,那麼大一座驛站就在眼皮子底下,吵吵叭火的,實在讓人心情不好,所以天寶二年之後的新豐驛,成了右龍武軍的駐地。
但是當下,新豐驛還在,杜鴻漸擔任這裡的縣令,屬於頂格肥缺。
而達奚盈盈販賣軍械進入長安,必經此地。
「三十副鎧甲,走官道啊?」
李瑁今日響午,在達奚盈盈的宅子裡吃午飯,人家自從與楊玉瑤成爲戰略合作夥伴之後,在惡錢集團中的話語權不降反升。
總之,現在沒有人願意得罪楊玉瑤,因爲女人都很小心眼,得罪一次,就回不了頭了。
「那不然呢?怎麼,你不會以爲這些軍械都是走山間小路偷摸摸送進長安的吧?」達奚盈盈笑着爲李瑁夾菜,道:
「各路關卡我都已經打通了,而且是與其它貨物混在一起進京,不虞被人查到,但是進京之後,就需要你幫忙了。」
李瑁皺眉道:「長安這邊沒有問題,我已經都交代給武慶了,各水門關卡,
金吾衛都會放行,但是長安之外,是不是有點冒風險,這種事情一旦被查到可不是鬧着玩的。」
一開始,達奚盈盈跟李瑁說好的,是一次只送進來五套鎧甲,這樣一來目標比較小,不容易被發現,但事實上,她一口氣帶進來了三十副,而且她剛纔告訴李瑁,范陽那邊已經有人進京跟她接頭了,手裡有筆大貨,準備打包出售。
李瑁本來需求不大的,現在好了,真成了軍火商了。
「做生意,只走官道,這是所有行商之人的第一準則,」達奚盈盈解釋道:
「我本來也沒打算一次運進來這麼多,但是因爲西北戰事的緣故,從洛陽來的軍資商貨源源不斷,各路關卡因爲要保障軍資通行,所以勘驗貨物的時候也放寬鬆了一些,不然堵塞道路延誤軍事,誰也擔不起這個罪,你放心好了,東西已經在新豐驛了,由我的人看守,不會被人發現。」
古代的官道,其實並不多,主要出現在一些交通便利之地,連接一些主要的城市羣。
商人必走官道,是因爲其它道路他不敢走。
影視劇當中,動不動就在哪個村莊借宿的,那純粹是胡扯,平民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麼老實巴交和和氣氣。
實際上,民風彪悍。
你敢進村子借宿,人家就敢殺人劫貨。
即使放在後世,貨車司機經過某些村子的時候,都得給人家交過路費,何況是大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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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的年輕人多的是,膽子大得很,人家除了種地的時候都是清閒的,無事可乾的時候就會找事幹,找不上事幹,就幹大事。
你帶着刀,人家就不敢動你了?人家還想要你那口刀呢。
這就是爲什麼,大唐最低的行政單位鄉丶裡丶村的鄉正丶里正丶村正,都是由當地最吃得開的人擔任。
律法約束好這些人,這些人就能幫着國家約束下面的平民。
這就是排在世家大族後面的地方鄉紳集團。
「我交給無傷去辦,夜長夢多,要儘快將這些東西帶進來,」李瑁沉聲道:
「現在盯着我犯錯的人可不少,太子已經跟我翻臉了。」
達奚盈盈點了點頭:「放心,我能將惡錢送進長安,這點東西算什麼。」
就在兩人聊天的當口,一名僕人進來,低聲在達奚盈盈耳邊說了些什麼。
達奚盈盈點了點頭,看向李塌,道:
「正好,那個人來了,將你這身衣服換了。」
說罷,達奚盈盈便起身幫着李瑁脫掉外衣,然後從箱子裡拿出一套普通的黑褐色男子長衫給李瑁換上。
「你這裡怎麼還有男人的衣服?」李瑁皺眉道。
達奚盈盈笑道:「我平時出行的時候穿的,因要掩蓋身材,所以寬大了些,
你穿着正好。」
她平時在家裡的裝扮,是不合禮儀的,太超標了,出門的時候又不想太過惹眼,所以會穿男裝。
事實上,當下的長安,很多少女外出遊街,都會作男裝打扮,這一風俗是從上官婉兒來的。
所以流行二字,一直都是從上往下流行。
李瑁那身紫衣太顯眼,上面還繡着銜瑞草,懂行的一眼就能認出是親王,
自然不方便與人私下約見。
等到李瑁穿戴完畢,達奚盈盈這才喚來家僕,將人帶進來。
李瑁本來以爲來的會是一個武人,結果卻是是個文人。
武人和文人非常好區分,一個走路步子大,一個走路步子小,主要源自於他們日常穿戴養成的習慣,文人多穿長衫,所以步子邁不大。
雖然今天來的這個人,是一身腳伕的裝扮。
「坐吧,我只是個中間人,這位纔是你的顧主,」達奚盈盈介紹道。
那人點了點頭,笑着坐下道:
「在下田幹真。」
李瑁一愣,看向達奚盈盈,後者笑道:「是真名。」
「幹這事,還敢以真名示人?」李瑁忍不住笑道。
田幹真笑道:「達奚娘子沒有瞞我們,我們自然也不會隱瞞,做生意嘛,要開誠佈公,但是您的姓名就不必告知了,規矩我懂。」
李瑁點了點頭:「兄弟是在范陽宏圖?」
田幹真道:「也不算,范陽沒有我的鍋竈,我只是一個討飯的,飢一頓飽一頓,不長久,所以做些要命的買賣,好讓手下的弟兄們有個就食的門路。」
李瑁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後,道:「你手裡有多少?」
田幹真道:「一個守捉城有多少,我就有多少,甚至更多。」
「兄弟的買賣不小啊,」李瑁笑道:
「我都怕我吃不下。」
田幹真微笑看向達奚盈盈,道:
「但是達奚娘子肯定吃得下,我這次來,是因爲我手裡有一批貨着急出手,
如果暫時沒有買家,就要勞煩達奚娘子先留着,您也知道,我們這個買賣,回錢要快,拖不得的。」
達奚盈盈取來算籌,在桌子上擺弄計算,半響後,擺出了一個數字,道:
「我也不管你有多少,這批貨就這個價,你要覺得可以,我便派人拿貨。」
「可以的,」田幹真笑道:「生意上搭夥,不圖賠賺,咱們只圖個長久,貨還在老地方,您可以派人去取。」
「那就這麼定了,」達奚盈盈擡了擡手:
「我就不留你了,今後尋我,還是這個地方,哪天我要是不在這裡了,你就可以換個人做生意了。」
田幹真起身朝李二人拱手道:
「達奚娘子定然是長命百歲,郎君安康,在下告辭。」
等人走後,李瑁異的看向達奚盈盈,道:
「他說的那個老地方在哪?」
達奚盈盈道:「魏州,眼下叫武陽郡,就在滎陽以北,南下便可直入運河。」
說罷,達奚盈盈擡手指了指桌子上以算籌擺出的數字,道:
「準備錢吧。」
大唐沒有算盤,算盤是在唐末纔開始通行,眼下是算籌,就是以小木棍綜合交錯擺放來計算。
李瑁警了一眼那個數字,笑道:「三千貫錢,我還需要準備?」
達奚盈盈頓時異道:
「你爲什麼會認爲是錢呢?這是三十條金鍵,我一個做惡錢生意的,哪個敢收我的錢,不怕虧死嗎?知道爲什麼我一直在兌換金鍵了吧?」
李瑁笑了笑:「那也是小錢。」
安思順給他的禮物當中,有兩百條金鍵呢。
「從前在西北,你一直跟着我,大事小事怎麼處理,你都看在眼中,」
信安王府,李禕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兒子,
朝長子李恆道:
「從那個時候,我便有意培養你獨自處事的能力,也頗見成效,怎麼?在長安待久了,不會做事了?一把年紀的人,辦事與稚童何異?漏泄漏泄,你身在中樞不懂這個道理?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沒個分寸?」
李恆兄弟倆回京之後,連受賞都是戰戰,因爲李瑁手裡握着一個天大的把柄,已經不僅僅事關皇甫的任免問題了,還關係着李恆漏泄軍務。
他是總管府行軍長史,卻將與李瑁的秘議透漏給皇甫惟明,這種事情就觸犯了皇帝最爲在意的中樞四大禁律,也是大罪。
說白了,這就是個特務嘛,誰能容得下特務呢。
李恆嘆息一聲:
「隋王鋒芒畢露,已經直指太子,皇甫此舉也是出於大局考慮,被逼無奈之下兵行險着,是兒子大意了,上了李瑁的當,誰能想到這小子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你還是沒聽懂我的話,」李禕並沒有生氣,說話很柔和,語氣當中並沒有訓斥的意思,但是落在兩個兒子耳中,無疑很扎心。
因爲他們的爹,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批評過他們了。
李禕教育兒子,是從小抓起,等兒子過了二十五歲,基本就放手了,因爲他知道,二十五之前教不會,也就教不會了。
都說男人三十而立,在古代,要更早一些。
老三李峴側頭看向兄長,道:「阿爺的意思,是在說你的做法是錯誤的,不是說你祖護皇甫的行爲不應該。」
李恆皺眉道:
「那我當時還能怎麼做?眼睜睜看看李瑁將這個人帶回京?那皇甫豈不是性命難保?我錯在低估了李瑁,誰能想到十王宅裡能養成這樣的心機,一路上相談甚歡,跟我挺交心啊,原來都是在哄騙我。」
老三李峴一愣,回憶起路上與李瑁的交往,你還別說,這個人確實給他一種非常和善好相處的感覺,如果不是他大哥,換成他,也會上了李瑁的當。
說到底,還是長安對於聖人的兒子們太陌生了,他們缺乏與皇子打交道的經驗。
李禕淡淡道:「結果呢?人家還是將人給帶回來了,粗淺的小伎倆,就將你這個久經世故的南宮郎給哄騙了,是你低估了他呢?還是高估了自己?」
李恆嘆息一聲:
「如今看來,是兒子高估自己了,他故意告訴三郎王孝德還在他手裡,就是想借三郎之口,泄露給我,好讓我告訴皇甫,讓皇甫寢食難安,而我呢,明知如此,也必須告訴皇甫,否則皇甫稀裡糊塗什麼都不知道,更容易壞事。」
李禕點了點頭:「你明白的也不算晚,今後你不必再與隋王打交道了,你的話人家已經不會相信了。」
說罷,李禕看向老三李峴,道:
「我剛纔詢問了你們兄弟兩個一路與李瑁打交道的所有細節,他對你應該還是有一份真心的,你明天去一趟隋王宅,怎麼說,我不教你,你覺得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李峴一愣,皺眉道:「阿爺的意思,是讓我親近隋王?這是否會讓太子對我們起疑心?」
「我們這麼做,是在保皇甫,如果太子連這點都看不出來,他疑心與否,老夫也就不在乎了,」李禕淡淡道:
「儲君之爭當下已經不可避免,雖然太子贏面最大,但事情就怕一個萬一,
我大唐開國至今,繼任之君,每每總是最出人意料的那一個,難保李瑁不會,他當下展現出的能力,已經讓很多人都動搖了,你要維繫好這層關係。」
老大李恆愣道:「阿爺看低太子?怎麼可能?您不是說聖人不會易儲嗎?」
「聖人之心,深入大海,我也無法揣測啊...:.:」李禕嘆息一聲,擡了擡手,示意兒子們退下。
歷史上,李恆兄弟倆還真就是燒的兩口竈。
論能力,老大李恆要比李峴強很多,但爲什麼李峴做到宰相了呢?因爲跟對人了。
安史之亂髮生後,李是跟着李隆基去了四川的,而李峴跟着太子去了朔方。
而老大李恆即使在肅宗年間依然吃得開,就是沾了弟弟的光。
李禕今天,其實就是讓兄弟倆分道揚,各選陣營,李恆是太子黨,李峴是隋亡黨,等到儲君之爭塵埃落定,成功的那個要撈一撈失敗的那個。
李峴這次回京之後,升官了,從太子通事舍人,改爲鴻臚丞,大哥李恆身爲工部屯田司老大,正式進入中書門下,兼任工部朝集使。
「事情有那麼嚴重嗎?李瑁這次回來,並沒有在興慶宮百官面前受賞,聽說只是被聖人私下裡賞賜了一顆金丹,」李離開父親庭院之後,皺眉道:
「這明擺着是聖人在維護太子,李瑁那場病本就來的蹊蹺,如今看來,恐怕是奉旨生病,李適之如今也上去了,李林甫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春風得意,阿爺怎麼反倒看好李瑁了?」
李峴聞言陷入沉思,拇須思村半響,道:
「阿爺也是出於穩妥考慮,我確實覺得,隋王似乎要比太子更沉穩,也比太子更會騙人,皇甫一直在拉攏李光弼,但是李光弼到頭來,反倒是屢次接近隋王,人心所向啊,隋王這次去西北,看似沒有得到實質上的賞賜,其實收穫極大,連聖人都不得不將他扣在武功驛,以免太子難堪。」
「唉......」李恆嘆息一聲:
「此子乃禍亂之根源啊,你與他交往要處處提防,前車之鑑,後事之師,別像我一樣上了他的當,你的事情太子若過問起來,我會幫你說話。」
李峴點頭道:「兄長的苦衷,我也會讓隋王知曉,你也是出於公心,但願隋王不會記仇。」
兄弟倆對視一笑,各回各院。
他們兄弟七個,眼下都住在信安王府,還沒有分家,因爲人家這個家,不太好分。
要等李禕死了才行,因爲涉及到一個爵位和門蔭的問題。
正常情況下,郡王的繼承人,應該是降一級,爲國公,但也有破例直接嗣郡王的時候,就看皇帝給不給李禕這個面子。
論功勞,李禕是足夠了。
那麼就會是老大李恆繼承郡王,老二李峰承襲國公,老三李峴和剩下的那幾個,就是多分點錢,自謀生路去吧。
家業家業,家族產業是不分的,都是老大的,但是會給兄弟們一些錢財,以便他們分家之後不至於迅速衰敗落魄。
旁支就是這麼來的,容易落魄的原因就是沒有固定產業,全靠自力更生和主支扶持,基本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就看能不能出個興家之子了。
出一個,就能保三代富貴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