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開科舉之先例,大唐逐步完善,但真正的集大成者,其實在清朝。
倒不是清朝很牛逼,而是它趕上了,到了清朝時候,科舉已經發展了一千多年,經過各朝各代修補填充,去蕪存精,科舉已經成爲一套非常嚴謹和成熟的取士政策。
而在當下的大唐,科舉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李瑁不敢大改,但是適當的變動一下,
對於整個國家都是非常有好處的。
「隋文帝開皇三年,下詔停止「操人主之威福,奪天朝之權勢」的州郡中正官員品評人物之權,令諸州每歲貢士三人,開皇十八年,又下詔:京官五品以上丶總管丶刺史,以志行修謹丶清平幹濟二科舉人,隋煬帝時,始建進士科,至今已經百餘年,」
朝會上,蕭華道:
「九品中正制自隋而絕,新開科舉,我大唐發揚光大,不拘一格選拔人才,至今爲止,進士及第者,共計2356人,當今天下官員,進士出身者446人,皆爲秀異之才,陛下取士之心急切,但是這種事情,是要慢慢來的。」
朝會剛開始的時候,李瑁就拋出了一個話題:科舉還有哪些地方可以完善,大家議一議。
而殿內衆臣,現在沒心思去改革科舉,因爲最近的事情不少,一來,裴耀卿將運河修成了,尾款交付,工程驗收丶試行通航等等諸事,都在開展。
再者,各地的錢監已經開始興建,還有南詔的使者馬上就要到了,還要準備談判事宜。
今年的科舉馬上開考,這個時候談改革,似乎沒有那麼必要吧。
皇城是一刻都不得閒的,而且自從李瑁繼位之後,加班的時候還挺多,皇城的官員們已經從天寶時期的鬆懈狀態,逐步進入開元早期的繁忙緊張。
李瑁等到蕭華說完,這才徐徐道:
「不談別的科目,今年的進士考生名單,朕已經看過了,其中多數考生,與朝堂諸卿,或爲舊時座師,或爲族中親長,或爲本署長官,或爲同鄉老輩,或爲紐帶姻親,此中巧合,是偶然嗎?」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大家也一下子搞清楚了,陛下到底是衝着什麼來的。
去年一下子錄取了那麼多人,而且還都給安排了,這樣的前車之鑑,很多人就開始讓家中子弟今年出來,佔據考生名額,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今年報考進士科的考生當中,
貴族子弟的數量比往年翻了一番。
李瑁能樂意嗎?朕特麼是寒門取士,你們跟我來這一套?
其實大臣們之所以這麼做,肯定是還掌握到訣竅了,因爲去年李瑁在殿試的時候,對那些進入殿試的考生,並沒有怎麼考覈,也沒有做出什麼有價值的判評,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
很明顯,皇帝分不清好壞。
沒錯,一點都沒錯,大唐的科舉分爲省試和殿試,省試是尚書省,殿試是皇帝。
省試的時候,可不是一個考官,而是三十餘名考官加上一個主考官,四個監考官,這麼多人去評判,都會因見解不同而爭吵起來,何況殿試只有李瑁一個。
他無論怎麼評價,都會被人抓住瑕疵,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誇獎那些士子,不要誇的太離譜,不溫不火就好。
因爲既然已經被省試給選拔上來了,那麼肯定不會差到哪去,誇這些士子,也是在稱讚那些主考官有眼光。
但是這樣一來,就會被官員們認爲,皇帝的殿試非常鬆,不卡人兒啊,大家的機會很大啊。
這時候,盧奐拿出了今年的名單,令人放在大殿中央,隨後道:
「能人不少啊,很多請託至我這裡,甚至都到了陛下皇后那裡,想以這樣的方式跳過省試,在我這裡是行不通的,凡有請託者,我已經全部劃掉了,撤銷了七百八十六人的報考資格,由地方州縣遞補,所以今年的進士科,要延遲兩個月進行。」
根據六維空間理論,你只要通過六個人,就可以與那個想聯繫的人聯繫起來,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人,包括皇帝。
李瑁這邊,都有三個人請託呢。
大唐的科舉,其實拼的還是關係和門路,進士黨和任子黨的矛盾就在這上面,一個要杜絕走門路,一個堅決走門路。
李林甫也是皺眉看向殿內諸臣:
「腦子用不在正經地方,這事沒完,本相會嚴查的,都有誰在其中玩貓膩,一經查證,絕不寬赦。」
他是有這個資格說這話的,因爲他沒有暗箱操作,身爲首相,李林甫很清楚哪些事是萬方不能做的,做了就是把柄。
大唐的科舉,幾乎每年都鬧笑話,屢見不鮮了。
遠了不說,開元年間,教坊司有一個音聲博士,極得李隆基寵幸,於是這個人便上奏:臣女婿王如溉,見應進士舉,伏望聖恩回授,乞一及第。
什麼意思呢?我女婿很有才,今年考進士,希望聖人讓他中了。
聽起來是不是很離譜?一個藝人,給女婿要進士?
嘿嘿,更離譜的來了:上許之,宣付禮部宜與及第。
李隆基竟然答應了....
好在李林甫知道之後,給攔住了,要不然真成天下笑柄了,這就是爲什麼李隆基後來想給元載及第,沒好意思直接點,而是讓陳希烈去操作。
都跟玩兒似的,過家家呢。
眼下的朝臣,可都是伺候基哥過來的,自然在科舉上面,也都很敷衍,當回事的沒幾個,因爲在開元后半時期,進士幾乎就沒有起來的,坐鎮朝堂的,都是大官後代。
進士的上限,似乎已經被掐斷了。
李瑁環顧殿內,沉聲道:
「《禮記·王制》載: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於王,而升諸司馬,日進士。而科舉之進士,寓進而爲士者,可進授爵祿也,朕願視之爲國寶,賜其以尊榮,授其與爵祿,
然當今朝野,進士凋,非朕所願,改革之事,迫在眉睫,卿等焉能誤國,誤朕,誤我天下寒士?」
這話一出,任誰也能聽的出,陛下改革之心是非常堅定的,不改不行了,人家盧奐都給你推後兩個月了。
既然延期,那麼抵京士子的一應開銷,自然是要算在朝廷頭上。
李林甫也不含糊,直接讓戶部撥款,供應留京士子,直至開考。
而李瑁則是在放了幾句狠話之後,結束朝會,讓這些人有個心理準備,因爲不過幾天,他的新的科舉方案就是推出來了。
改革科舉,這是分蛋糕。
任何時候,蛋糕都是那麼大,只是看誰吃的多,也就是說,李瑁一旦決定動科舉,關中集團就必須讓利,不讓利等於改不動。
憑白讓人讓出自己的既得利益,這是非常困難的,而科舉爲什麼這麼牛逼,就是因爲它將這個分蛋糕的過程,表達的非常公平。
那麼一旦公平建立,誰去破壞,誰就是壞蛋。
朝堂袞袞諸公,正人君子,誰願意腦袋頂上扣個「壞蛋」的名聲呢?張口仁義道德,
閉口道德仁義,誰都愛惜自己的羽毛啊。
那麼當下,很多人都看的出,皇帝是站在進土黨這邊的,而且態度強硬。
那麼這個時候,你不能去反對他,應該暫時先順着來,然後在科舉上面搗鬼,將進土黨的弊端全都展現出來,那時候不用你勸,皇帝也會回頭的。
做事嘛,走直線不行,可以拐彎嘛。
紫宸殿,
「朕以前還不知道,近來找了很多人詢問之下,才知道我大唐之科舉,實是烏煙瘴氣,你們幾個,一個也跑不了,都有責任,」
李瑁站在殿內,怒斥着下方的十餘名中樞大佬,他是真的怒,因爲他以前還天真的以爲,科舉就算不怎麼公平,至少還有一點,現在他才知道,大唐的科舉,沒法說了。
你能想像到,貢院考場內,考生可以交頭接耳,行動自由嗎?
你能想像抓到小抄,沒有任何懲罰嗎?
你能想像錯過開考時間,還能託關係進來嗎?
你能想像,你要的考試的題目,其實在很久之前,你就已經提前知道了嗎?
各種無法想像的事情,都在責院發生過,而這些事情,幾乎所有官員,對此都是避而不談的,是大家默認的潛規則。
李瑁現在要不是皇帝,盧奐都不會告訴他。
他原本以爲科考舞弊只是個例,沒曾想,竟然是常情。
歷史上,杜牧參加科舉,他的《阿房宮賦》得到當時的考官太學博士看中,舉薦爲頭名,但是當時前四名已經內定了,輪不到杜牧,但是杜牧的文章詩賦又實在太硬,不給他頭名說不過去。
於是只能以品行不端扣分,成了第五名。
這還是京兆杜呢,換成寒門,早就不知道被踢到哪個椅角晃了。
「科舉一直都是右相管着,你知道不知道這些事情?」李瑁開始衝着李林甫去了。
所有的這些科舉問題,都是處在規則之外的,所以皇帝發怒,臣子們只能受着,因爲你確實錯了,又沒有冤枉你。
李林甫視線下移,沒有聲,因爲他知道,陛下不是真的讓他回答,其實還沒罵完呢,等到罵完再說吧。
「朕還納悶,幾十年來的進士,近千之多,能夠進入中樞的,有幾個,來來來,你們給朕算算,哪幾個是先帝時期進士出身?」李瑁環顧衆人道。
有一個,誰呢?宋璟的侄子,度支郎中宋遙,這還是寧王舉薦的。
就當下的紫宸殿中,一個李隆基時代的進士都沒有,裴耀卿是武周時期童子舉,崔翹是武周時期拔萃科,裴敦復倒是開元朝冒頭的,但走的是武舉的堪任將帥科,苗普卿武周時期進土,死了的嚴挺之也是武周進土..:::
剩下在座的,就都是門蔭了。
有人要說了,進士們還年輕,還沒有爬上來呢,等到武周時期的進士下去了,他們才能上來。
錯了,進士不年輕,大唐參加進士科的,是所有科目中平均年齡最大的。
就李瑁剛剛能想到的這幾個進土,宋遙丶苗晉卿丶嚴挺之,你看他們的姓氏,他們的姓氏決定了,就算親爹是大官,他們也得走科舉正途,沒錯,是有門蔭,但是門蔭也是要排隊的。
張九齡夠牛逼了吧?也是進土及第,兒子呢?混了個縣令。
李瑁裡啪啦的罵了一大通,這才坐下來喝水。
喝水是有學問的,意思就是暗示這些人,朕罵完了,你們可以說話了。
「都是臣的錯,」李林甫大包大攬,選擇一人背鍋,道:
「是臣失職,沒有監管好,以至釀成巨大的人才損失,臣請陛下懲治。」
看似在請罪,實際上人家還是在勸李瑁,不要追究了,這事沒法追究,牽扯的人太多了。
他當首相,必須結黨,怎麼結黨?不給人家好處,人家能跟你混?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一個地方沒照顧到,做事就會出問題。
大唐自從開了薦舉的先例,中樞在審查考生檔案的時候,優先看的,就是你的舉薦人是誰,舉薦人越牛逼,你及第的希望就越大。
曾經是寧王和玉真公主,這兩人只要舉薦,基本等於中了。
這可不是胡扯,考官們在每年的科舉之前,都會根據舉薦名單預先擬定錄取名單。
舉薦名單叫做公薦,擬定錄取名單叫做通榜,而通榜往往與最後的榜單,重合度極高意味看什麼呢?意味看考生還沒考,大家就大概知道,誰會及第。
這特麼不是玩呢?
「什麼叫擔當,這就是擔當,」李瑁指着李林甫,朝衆人道:
「都是右相的錯嗎?你們就沒有錯嗎?人家都替你們頂着了,如果科舉還像從前那麼辦,那麼敷衍於事丶內外勾結,朕知道一個,殺一個,絕不姑息!」
裴耀卿乾咳一聲,道:
「確實要整頓一下了,真是觸目驚心......匪夷所思啊......
既然李林甫都頂了,他就沒必要認了。
韋陟也趕忙附和:
「整頓科舉,已是迫在眉睫,應立即着手計劃。」
在座的,李林甫丶他丶韋陟丶蕭華丶盧奐,這是擔任主考官次數最多的幾個,裡面的內幕,他們最清楚了。
就是從張說開始,進士算是倒了血黴了,沒有絕對的實力和才華,上升途徑基本斷絕。
這個人非常複雜,他既是文壇大家,賦詩文,倡風骨,重意蘊,掌文學之任三十年,
先後推薦了張九齡丶賀知章丶王灣丶孫邀等文壇巨匠,但是呢,他執政後期完全變了。
所以歷史上將張說定性爲武則天晚期到唐玄宗早期之間,朝堂形勢變幻的承上啓下代表人物。
也就是說,進士不行了,不是張說的鍋,他只是履行了李隆基執政理念。
張說不是進土,他是制舉出身,但終究是沾了科舉的光,以士子身份參加了武周時期賢良方正科,應詔策論第一。
屠龍少年,終成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