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出事之前,都有一種預感,或者可以說,他已經看清楚了形勢,知道距離自己出事不遠了。
張九齡就是如此。
他在被罷相之前,已經察覺到了一絲端倪,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向李林甫低頭了,想着以緩解予盾的方式,避免自己過早下臺。
但那個時候的李林甫,怎麼可能放過他,自然是一鼓作氣,鐵了心將張九齡給幹了下去。
張九齡就曾勸說過嚴挺之,不要跟哥奴對着幹,但嚴挺之這個人還挺硬氣,
直接在衆人面前大罵李林甫,結果就是,他比張九齡更早一步滾出了長安。
嚴挺之先是被貶去了洺州,去年又轉遷終州。
眼下的嚴挺之,就在絳州刺史府的後院,獨自一個人溜達。
漫無目的,就這麼揹着雙手,來回的轉圈圈,這是他習慣的思考方式。
他今年六十八歲,按理說已經接近致仕之年,但他的身體卻非常好,雖然外貶已有四年之久,但是他從未有一刻停下對長安的思念。
他一直都覺得,那裡纔是他的舞臺。
嚴武就站在屋檐下,也不做聲,就這麼注視着自己的老爹來回晃悠。
他還年紀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他甚至一直認爲,他爹外貶,是因爲當年幫王元琰說話。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活該!
開元二十四年十一月,蔚州刺史王元琰,坐贓下獄,罪名是什麼呢?就是銜私枉法,貪污腐敗一類的。
刺史一級,這已經是大官了,所以需要三司會審,最後的結果自然也是證據確鑿,罪名成立。
但是,嚴挺之在私下裡積極奔走,託關係找門路,爲王元琰求情。
爲什麼呢?因爲王元談的妻子,是嚴挺之的前妻,兩人早年關係不睦,和離了,嚴武的媽裴氏,這是第二個老婆了。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李林甫抓住機會,集結朋黨,猛攻嚴挺之。
而張九齡發覺不妙,選擇硬保,畢竟是自己的小弟,肯定得護着不是?
於是他直接面見聖人,幫嚴挺之說話,意思是這事跟嚴挺之沒有關係,就因爲王元談的妻子是嚴挺之的前妻,就被別人抓住這一點誣告嚴挺之。
他還爲嚴挺之辯解,說什麼嚴與前妻沒有感情,有感情的話怎麼會和離呢?
而當時因爲各種原因,已經對張九齡非常不滿的李隆基,直接來了一句:雖離乃復有私。聽到這句話之後的李林甫,猜測出了皇帝的心意,轉而將嚴挺之結黨營私,
上升到了張九齡結黨營私。
雙方你來我往,互相攻計。
這下好了,嚴挺之先滾蛋,張九齡和裴耀卿被定性爲同黨,同一天被罷了宰相。
嚴武因此覺得自己的老爹,是自作孽,你管前妻那點破事幹什麼?
「大郎,你過來,」
一棵柳樹下,嚴挺之朝兒子招了招手。
嚴武撇了撇嘴,走過去道:
「啥事?」
嚴挺之囑咐道:「明日,你便隨你的阿孃一起回長安,期間任何人問起,你們爲什麼來,都只說是探親,別的,一概不能提,明白了嗎?」
嚴武點了點頭。
這小子特別早熟,別看今年才十五歲,已經不知道睡了多少女人了,嚴挺之夫妻倆也管不了。
因爲嚴武在大事上特別有主意,遇事冷靜果斷,深沉的讓人覺得,他不該才十五歲,他該三十五。
嚴挺之眼下很緊張,但也非常興奮。
既能勞駕哥奴親自找上他的弟弟給他下套,說明聖人屬意他回京的心思,已經很急切了,要不然哥奴不會這麼冒失。
一個吏部一個戶部,空着兩個堂官,聖人早晚都需擬定人選,而他對吏部的事務駕輕就熟,簡直就是當下的不二人選。
不過呢,如果有機會返回長安,他肯定不願再跟李林甫對着幹了。
沒有張九齡,裴耀卿也下去了,自己又一把年紀,兒子還小,實不宜再冒風險,不然哥奴若是舊怨未消,真給他來個狠的,他也頂不住。
「還有,」嚴挺之忽然道:
「算了,讓你阿孃過來,我交代她。」
嚴武沒好氣道:
「跟我說也是一樣。」
什麼叫老來子?敢跟親爹頂嘴,敢指使親爹的,就是老來子。
嚴挺之聞言也是一臉無奈,沒辦法,就這麼一個接班人,但凡還有一個,看我不抽他大嘴巴子:
「回到長安之後,讓你阿孃準備一份禮物,給右相送過去,要讓右相知道,我嚴挺之眼下對他只有敬意,從前的恩怨早已忘懷,一片誠意,還請右相海納。」
嚴武點了點頭。
這就是這小子的優點,我是不懂,但事情我一定會辦好,要不是大事不糊塗不冒失,嚴挺之也不敢交代兒子這種事情。
畢竟朝堂上因爲兒子被牽連的人,可不在少數。
過年,是親友團聚的日子。
楊洄雖然元日一直在他媽那邊,但是初三這天,還是跟妻子一塊來了隋王宅。
「韋堅和李齊物是昨天走的,」
楊洄與李瑁閒聊,而咸宜則是一直詢問着郭淑,肚子有感覺了沒有。
她已經有兒子了,但是自己的哥哥還沒有,弟弟就別提了,連媳婦都沒有。
楊洄邊喝酒邊說道:
「眼下都亂套了,聖人去了興慶宮,每日常朝停罷,大小事宜都在中書門下決斷,我想知道點消息都不容易。」
李瑁淡淡點頭:
「常朝不可缺,聖人目前剛剛移仗興慶宮,一切都還未安頓好,等過一段日子,應該會像以前一樣,在興慶宮舉辦朝會。」
興慶宮的主殿是興慶殿,以前李隆基就是在這裡主持朝會,百官們也是叫苦不選。
因爲各官署的辦公地點,都在太極宮,如果朝會在興慶宮的話,他們參加完朝會,還得走很遠的路才能返回皇城辦公,一天有半天的時間,都消耗在路程上面了。
畢竟興慶宮就這點面積,沒有地方再建衙了。
「未必!」楊洄搖了搖頭:
「聖人身邊可是帶着楊太真呢,多半不會在興慶宮處理政務,聽說梨園都搬過去了。」
他的意思很明瞭,認爲李隆基沒臉皮讓那麼多人知道,他天天跟楊太真打情罵俏。
這才哪到哪?人家以後還要封貴妃呢。
李瑁笑了笑,岔開話題道:
「韋光乘現在是你的頂頭上司,你們相處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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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洄抿酒笑道:「還不錯,他初來乍到,寺裡很多事情都需要倚仗我,再者說,他是右相的人,與我公務協作,還算默契。
楊洄當年可是和李林甫一起幫着李瑁爭奪儲君的,早早便與李林甫建立聯盟關係了。一直到現在,李林甫從未將楊洄當作外人。
「對了,我還聽說了一件事,」楊洄道:
「皇甫惟明上奏聖人,說什麼吐蕃一直在打鐵仞城的主意,恐今年有犯邊之可能,希望朝廷額外調撥糧。
李瑁一愣,開始在腦中仔細回憶。
今年是開元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741年,石堡城還真就是今年丟的。
鐵仞城,就是石堡城,但歷史上石堡城是蓋嘉運丟的,這一世,輪到皇甫惟明瞭?
難道真的因爲自己的穿越而引發蝴蝶效應?畢竟蓋嘉運眼下不是隴右節度使了,隴右現在歸皇甫惟明節制。
那麼這一仗,是否會像歷史上一樣,慘敗丟城呢?
「然後呢,聖人怎麼說?」李瑁詢問道。
楊洄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剛纔都跟你說了,罷了每日常朝之後,我有很多事情也不知道。」
李瑁頓時陷入沉默。
石堡城可不能丟啊,歷史上蓋嘉運丟了之後,一直到八年之後,才被哥舒翰以慘痛的代價拿回來。
這個地方的戰略位置太過重要,是隴右與吐蕃之間的橋頭堡,誰佔據石堡城,誰就在雙方的拉鋸中佔據上風。
皇甫惟明不能輸啊。
「別喝了,」李瑁擡手將楊洄已經舉起來的酒杯拉下去,道:
「你現在幫我跑個腿,去一趟右相府,轉告右相,隴右務必不能有失,否則一旦出事,太子必以此攻計右相,財政大權都在右相手裡,若是不答應皇甫,恐其故意戰敗,將事情推到右相頭上。」
楊洄一臉錯愣道:「有那麼複雜嗎?你是不是有點杞人憂天了?皇甫有幾個膽子敢這麼幹。」
李瑁短時間內也想不到別的辦法說服李林甫,只能是沉聲道:
「事情總是要考慮周全的,聖人最聽不得的就是戰敗這兩個字,誰攤上這倆字誰完蛋。」
楊洄笑道:「那豈不是更好?皇甫真要敗了,右相必有辦法罷了他的隴右節度,太子根本沒有那個能耐推到右相頭上。」
李瑁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在他看來,石堡城不能丟,皇甫惟明也不能出事,
因爲他還指望對方跟韋堅合謀,幫助太子奪位呢。
反正歷史上是這麼記載的,究竟他們有沒有那個念頭?說不清楚。
但李瑁覺得,可以想辦法將他們逼到那個份上,讓太子開團,他在後面撿裝備。
他是看明白了,靠自己發動宮變難度太大,得跟太子組團才行。
「算了算了,你去也說不清楚,我想個辦法親自見見右相,」李瑁思來想去,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傳話筒了。
自己親自出馬,才更爲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