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永遠是最後手段,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能坐上談判桌的也不會是還抱有熱血幻想的年輕人,或許戰爭能讓他們成爲英雄的締造者,但更多時候,他們只能是歷史的罪人。
五米的距離;只要任意一方再向前一步,名爲“琅嬛”的結界便可決定這場對峙的結局。
五米之內近戰無解,這條傳聞已經被四名拉穆夏爾裔以生命的代價證實過了。
但誰都沒動。
“……真是奇怪,”掌心的火花散去,手甲重新並搭於入地的手杖之上,“清洗者合約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一號人物。”
“那就對了,因爲我也不是清洗者合約的,”金髮的女巫用力一拍身畔呆滯女孩的肩膀,硬生生將其從崩潰般的恐懼中驚醒,“但這孩子我要借走一段時間,有意見嗎?”
“意見很大啊,”手甲摘下寄宿着目瞪口呆神使的金屬面具,露出一張矇眼而處事不驚的滄桑面龐,“聽說過劫獄劫車劫法場,從沒見過誰要和閻王搶人。”
“別這麼絕情,”名爲艾米莉婭·絲蒂娜爾的劫犯不以爲然,“你們之間沒有必須分出個你死我活的理由吧?”
“當然有,”合金的五指不知何時緊攥住了實心的銀紋手杖,“自保還不夠嗎?”
“……?”女巫回身四處看看,火光襯紅如雪的柔嫩肌膚,“你管這叫自保?”
“防衛過當也屬於防衛,”暴君踱步,勝負已分,“聽着:我不想在這浪費更多時間,既然你說你不隸屬於合約,那我大可當作沒人來過這裡,只要你現在就離開的話。”
“一點談話餘地都沒有?”女巫眼中的世界不曾改變,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對方誠意的流露。
“你以爲你是在和誰說話?”手杖在熔岩的河流中蹚出一道狹長的溝壑,一如那些數秒前還在地上翻滾慘叫,此刻卻均不見了聲息的焦屍。
“我以爲……”女巫的眼神偏向一側,隨即猛然轉向右下的那抹不起眼的深黑,“——走!”
星殞·崩山!
巨大的夜穹吞沒天空,四散的星彩並不能說明這是真實的景象,巨人的足踏過厚土,取締皎潔的乃是半弧烈炎的月輪!
月理·蒼河世紀!
冰霜的矛羣掃碎撲面而來的赤潮,咆哮的蒸汽將僅有的一點視線也盡皆遮掩,安琪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撐她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銘刻在血脈中的本能告訴她,再不跑就真的來不及了。
她的大腦意識不到事實上只要將街區與外界隔離開來的結界仍未被解除,僅憑她的魔術造詣想要逃離根本就是癡人說夢,不過這樣也不壞,起碼給了她最後一絲希望。
……雖說在獲知真相時可能會更加絕望罷了。
……
不對勁。
雙極自以爲經過和二人這麼長時間的旅行,它已經不會對暫時理解不了的東西感到驚愕了。
它上次也是這麼以爲的;上上次也是。
如果說艾米莉婭是一直隱藏在尼祿身邊的間諜,而尼祿一開始之所以會找到她也是合約的陰謀,那它尚且能夠接受,這種戲碼在歷史的長河中屢見不鮮,最奪目的英雄也避免不了至親之人的背叛。
問題在於——事情很明顯不是這麼回事。
它不止一次親眼見證過尼祿對“擊墜神庭之人”這一戰略性高階乃至超位魔術的使用,那絕不是將魔力滲透入投矛內部,再在脫手的瞬間藉助矛身同空氣的摩擦引燃,造成動能武器的效果。
更何況,跟隨矛後的標誌性熔岩槍雨也並非魔術本身的一部分,而是借火光作爲掩護另外召喚出來的數十把中階火矛,無論威力還是魔力的消耗都遠不及原版,頂多只能做做樣子。
否則就不會是僅僅燒燬半個街區這麼簡單了。
這是場說不通的戰鬥。
尼祿的習慣是開出第一槍後立刻上前近戰,通常是用槍托,但眼下磔突由於古神裔的偷襲而被擲出,因此他需要另一把武器也不難理解。
可那應該是利用種火的特性即時鍛造出的雙手劍或戰斧,而非手杖,雙極從沒見過尼祿有用這根手杖與敵人短兵相接的時候。
那玩意對於這名暴君來說實在太輕了。
另一方面,艾米莉婭的表現也令人難以理喻:且不提她爲什麼又是怎麼穿過空門神諭的結界闖進巷道的,光是選擇正面扛下擊墜神庭之人的做法就不符合她的性格——
既然她能用冰槍擋下熱浪,那麼以同樣的低溫熄滅火焰才更像是她會做出的事。
一名穿着鎧甲的女巫去主動承擔盾衛的職責,雙極找不到任何一個能爲眼前的景象給出解釋的藉口,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退一萬步講,就算別的條件和合理性都不考慮,艾米莉婭真的是合約安排的臥底,也沒理由只有她一人前來救場啊?
兩個超位起手的大魔導師在拼白刃戰?
徒手可撕裂山嶽的巨人竟和一名體態婀娜的女巫在劍術上鬥得難解難分?
軍隊出身注重防護的殞星首腦面對敵人主動摘下了防護面部的金屬面具?
精神系的高位古神裔不利用奇術爲自己營造優勢,而是企圖近身搶奪近戰無解的巨像的面具?
琅嬛只是幕布,沒起作用嗎?
爲何空門神諭喚來的光態眷族直至此刻也沒真正傷及正在交手的二人?
它——中了精神催眠的奇術嗎???
……
手杖最早是作爲佩劍的替代品被髮明的。
一部分國家出於社會治安的考慮,禁止公民甚至貴族在公共場合佩劍出行,人們就想出了隨身帶根棍子這種方法,看誰不順眼一樣也能揍一頓,也不出人命。
但真正用得上這東西的貴族羣體多半隻是把隨身的細劍和匕首藏在手杖裡,不會真正將無鋒的杖體用於進攻或防守,因此“手杖”至今不算武器的一種,也自然不會有相應的技法。
尼祿也不喜歡用這種東西防身。
在別人眼中,這樣一根長度足以和尋常的雙手劍媲美的實心金屬手杖與一根等重量的處刑束棒無異;但在尼祿手裡,揮舞這玩意就像提着一根竹籤,操縱時消耗的精力遠比施展一項超位魔術多得多。
可艾米莉婭只看見一片鐵幕。
排除被高溫扭曲的空氣對視線的阻礙,每次當她確信自己已經把握好抓住破綻的時機一劍斬出時,總能恰到好處地被那根不帶任何花哨的銀紋手杖中途攔下或打偏,再反手撥開,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似劍非劍,似棍非棍,這明顯不是三百層面所能孕育出的技巧,她也沒想過原來在大開大合的蠻力之外,尼祿還保留着這樣隱秘卻致命的武器。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精神力掃過身後,自己有意在結界上開的口子已經被忍辱匆忙逃離的安琪找到,至於能不能鑽過去,那就是她的問題了。
彎劍架住手杖,掌心貼上巨像的前胸,艾米莉婭做了幾個嘴型,手臂表面隨即有荊棘藤蔓狀圖騰一閃而過。
尼祿沒有後撤避讓,他讀得明白,那句話是“回頭記得請我吃飯”。
騙局就此落幕,無非是黑臉配白臉的俗套情節,但不管怎麼說,這的確比他一開始預計的結果要好得多。
是時候脫身了。
魔力匯聚。
爆破。
原始信仰·自殺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