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停在潺潺的河流岸邊時,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尚未完全散去,率先下車的尼祿將雙馬分別拴在不同的樹枝上,準備趁着天還沒徹底黑下來生火做飯。
“完了,你把人家整害羞了,”雙極在他耳邊嚷嚷,“也對,把記憶體直接暴露在他人腦子裡和大街上脫褲子耍流氓本質上反正沒區別。”
“再胡扯我把你扔進馬糞裡。”沒等尼祿開口,緊閉車篷中傳來的女聲就替他完成了回答。
“不是你怎麼聽見的啊?”雙極一下懵了,它是和尼祿建立的單向精神連接,照理說第三者根本沒法知道他們的對話內容。
“你閉嘴吧,我可不想讓你在馬糞裡轉一圈再回來,”尼祿對面具說,“就你話多。”
“你們倆怎麼合夥欺負起我來了??”雙極愈發迷惑,怎麼好像它纔是犯錯被針對的那個?
“因爲一想到你是個快四百歲的老頭子還這麼活蹦亂跳我就發怵,”布簾拉開,抱着一套新衣的艾米莉婭跳出車篷,“說不着調是誇你。”
“你!……”
雙極本想回嘴,又想到這丫頭既然能捕捉到它自以爲絕密的精神信號,沒準真能把它逼進馬糞熱乎熱乎,只得強嚥下這口氣灰溜溜縮回面具的一角,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
“你找到這套衣服了啊,”尼祿沒一點吃驚,因爲艾米莉婭懷裡的正是他在凡塵城黑市富人區給她買的一套常服,“要換上嗎?”
“我要先洗個澡,”艾米莉婭抱着衣袋向河流下游走去,“你不許偷看。”
“好。”收集柴火的尼祿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就是想看也看不到的事實。
一如什麼都沒發生過,艾米莉婭的精神在他的大腦裡待了沒多長時間就出來了,之後便一言不發,直到剛纔——應該說,這是意料之中的反應。
但在雙極這個旁人眼裡,它幾乎沒法理解這兩人的對話:從尋常的教學到對於過去的爭辯和探討,再到現在彷彿沒有那段記憶的反應,哪怕說是跳躍性思維也未免過分了,兩個怪胎的惺惺相惜還差不多。
“你到底讓她看了什麼?”見艾米莉婭鑽進遠處河邊的草叢,雙極這纔敢張嘴問尼祿。
“我把記憶的權限都放開了,理論上她什麼都能看到,”尼祿將折下的草木枯枝堆作一處,掌心騰出火花引燃,“就看她敢不敢翻。”
“你真是……”雙極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做得太絕了吧,但凡換個這個年紀的女孩讓你這麼操作一番都得被氣走,你以前都沒哄過女生的嗎?”
“那你見過第二名這個年紀就能獨自在一座城市的黑市過渡區生活數年,還有一段不爲人知且不能被隨意窺視的過往的女孩麼?”尼祿從車裡找出一個裝滿石灰的小袋子撒在簡易的營地外面用於驅蟲,“你甚至不知道她的具體年齡就給她下定義。”
“嗯,我忘了你也才二十歲出頭,”雙極恍然大悟,一想到尼祿這個特殊的傢伙,所有的疑惑便迎刃而解了,“你們兩個真是活該碰到一起,真不知道是命運開了玩笑還是打了瞌睡!”
“那就當它說夢話好了,”尼祿不以爲然,在篝火上架起鍋子開始燒水和烘烤乾糧,“比起這個,下一座神廟怎麼走?”
“有點麻煩,”雙極也不打馬虎眼了,“第三座神廟森林之庫索盧絲的位置相當刁鑽,想到達那裡必須正面穿過無光森林才行。”
“無光森林,”尼祿沒聽過這個名字,“那還真誇張。”
“不,不是誇張,”雙極正言道,“就像我不能理解你和那姑娘一樣,你也別試圖用三百層面的邏輯去解釋與諸神相關的事物,所謂的‘無光’是真的透不進半寸光,那片森林內部的法則被庫索盧絲神的神力給扭曲了,外界的常識在那裡根本不適用。”
“馬車能過去嗎?”尼祿問。
“過不去,步行都很困難。”
“我想也是,”尼祿本來也沒抱什麼希望,大不了出去了再買一輛,“那在林子裡點火把或者舉燈呢?”
“亮光肯定是有的,但別指望能和平時一樣起到探路作用就是了,”雙極說,“最好的道具是夜視藥水,不過即便是質量最上乘的藥喝到最後,效果也會因爲產生抗體弱化,而且長期沒有日光照射導致的缺鈣和黑暗引發的理智崩潰也是件難題。”
“砍出一條路?”尼祿把幾片肉乾扔進鍋子煮湯,他也就是說說。
“趁早別想,”雙極一口否決,“雖然如果是你可能真的能砍倒幾棵樹,但誰也保證不了那之後會發生什麼,你肯定也不想在一位根源神的主場和他打一架吧?”
“飛過去呢?”閒着也是閒着,尼祿索性天馬行空地一通亂想,“我記得女巫都是會騎掃把的,一會兒問問艾米莉婭。”
“什麼?”
溼漉漉的暗金在尼祿身畔被篝火的暖光映亮,洗去一路風塵的艾米莉婭半眯着漂亮的翠眸踱步坐到火堆的另一側,開放大膽的裝束卻沒法令人心生半分邪念,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形容的或許就是這般素淨聖潔的姿態。
“我們正在說接下來該怎麼走,”尼祿道,“你會騎掃把飛起來嗎?”
“理論上可以,現實中不會,”艾米莉婭邊嘗試擦淨完全浸溼的長髮邊回答,“很硌。”
“能夠理解。”尼祿點點頭,不打算繼續追查問下去。
“所以能解釋下爲什麼你會買這種衣服嗎?”凝脂色的肌膚表面還殘餘着大片亮晶晶的水漬,爲這份純粹的美感增添了幾分嫵媚,“我以爲你不是這種人。”
“當時是考慮到一名外出體驗生活的富家小姐不會對魔術有過深的造詣,這種服飾能恰好體現追求新鮮感的心理,方便進一步僞裝,”尼祿拽下一塊被烘烤得差不多的麪餅,“而且也和你很配。”
“是的。”雙極附和。
“沒問你。”
“哦。”
這無疑是一件做工精良的女巫裝,內置鎖甲的高領和厚實的真皮護胸足以滿足大部分情況下的需求,關節要害處的墊甲也能夠提供必要的防護,手工縫製的緊密束腰恰到好處地令艾米莉婭身爲女性的曼妙身形得以顯露,修長潔白的玉腿則在被有意裁剪成四片而前部開口的裙襬中若隱若現,直至被細長的高跟長靴末端所掩去。
單從精湛的做工便可看出這套衣裝的價格不菲,艾米莉婭自身的天生麗質更是在這份別出心裁的設計下被盡數襯出,下身搭配高開叉裙襬而非常見皮褲的組合也相當適合旅人長途跋涉的需要。
因此女巫並非對這套難以挑出瑕疵的衣物不滿,更別提能夠提供主要防禦的皮質斜口斗篷和女巫帽由於沒必要現在披上所以被她放在了車裡,她只是感到驚訝——以尼祿的行事作風看,他準備的是一套全身重甲彷彿更合理一些。
這樣一個人真的會細心到連衣服的細微尺寸都時刻留意的嗎?
艾米莉婭不禁回想起上次的類似經歷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