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會的本質是一個家庭，一個由名爲“隊伍”的無數小家組成的大家庭。
治家理念的不同會影響到這個家庭的各方各面，因此有的公會能茁壯發展，有的只能胎死腹中。
自以爲明智的獨裁者認爲“家治”的情懷會影響公會的運轉效率，於是將其轉變爲純粹的企業，而因此導致的苦澀後果也只能由他自己嚥下。
如果有人能夠信任，那麼就不需要自己來揹負所有重擔，最大化的利益能夠爲更多人所享，而又不會損害到自己的既定獲得。
就這點而言，尼祿不討厭結識可以依託後背的盟友，只是這樣的人太少了。
少到直至現在，他也沒有對遺血這個公會完全放下戒心。
少到時至今日，他真正的盟友也只有他的兄長一人。
再冠冕堂皇的語言也只是表面形式，沒人會第一時間相信自己看不透的對象，即便對方已經表露出了足夠的誠意。
十名高位古神裔，何其令人絕望的數字。
“……哪怕只有一半，”落座的尼祿並不垂涎桌上的珍饈玉液，只是用僅他和修斯曼能聽見的聲音問出了心中所想，“哪怕只有一半在場的戰力，教廷的大教堂和騎士在你們面前也將薄如蟬翼，你們究竟是在躲避什麼？”
“讓我想想怎麼回答你，”修斯曼叉起雙手，顯然心底早有答案，只是在組織語言，“你的長兄——塔克文·奧恩伊德幾個月前早已登基，爲什麼坐上那個位子的不是你呢？”
“……因爲這方面他比我強得多，”尼祿頓了頓，他已經知道答案了，“我不具備從政的天賦，而他是北境天生的王。”
“就是這樣，”修斯曼下意識想掏煙，隨即想起馬上到就餐時間，又塞回了口袋裡，“舊世界於我們從不是威脅，但我們沒有在陳腐的框架被摧毀後建立起新的秩序的能力，至少現在沒有。”
“神旨教廷的真正棘手之處是它的影響力，而不是支持它用這股影響力作威作福的戰力，”話雖如此，修斯曼還是嚼了幾塊硬餅乾，大概是想壓制自己的煙癮，“拿近期的東征大軍來說，足足二十個軍團，真正能力出衆的一半不到，更多的像是臨時拿來湊數的。”
尼祿當然知道那些“拿來湊數的”是怎麼回事但他不說。
“但那些軍隊來自效忠教宗的十數個國家，神旨教的教義在他們的頭腦裡已經根深蒂固，”修斯曼不會知道這些，況且這也不是重點，“一羣古神裔推翻了教廷體系下的統治——動機不論，在他們眼裡，光這一結果便足以被稱爲人類的災難。”
“所以我們唯一的選擇就只是先在老屋裡嘗試如何在不損害基本框架的前提下更換部分零部件，不是爲了用溫和的方式加固房樑，而是通過這種途徑積累經驗。”
“直到有能力建起我們自己的新房，那時再叫拆遷隊過來也不遲。”
“受教了。”
“不過，你的到來或許能幫我們儘早解決不少麻煩，”修斯曼話鋒一轉，“雖然你那樣形容自己，但無論如何，皇族出身的你要遠比我們這羣粗人內行得多。”
“伊奧雷米先生不是前皇家騎士團團長嗎？”尼祿沒想到自己竟然也被包括進去了。
“他就一介武夫，”修斯曼看看對側桌旁奇怪爲什麼給了自己麪包的姬莉法不給他黃油的伊奧雷米，“不然也不會遭人記恨，被有意派遣到發生了古神降臨的邊境地區。”
“當然，這不是要求，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他補充道，“畢竟你纔是這片國土的正統繼承者，包括我們在內的所有人都不過是雀佔鳩巢的流氓。”
“……我會考慮，”話已至此，尼祿也沒有回絕的餘地，“但我恐怕不能一直留在這裡，還有些別的私事必須由我親自接手才行。”
“這就夠了，原本我也只是希望你能作爲顧問，”修斯曼終於暗暗出了一口氣，連續兩次在不傷及任何利益的前提下令格羅西的大公妥協，他或許是談判桌上第一次獲此殊榮的人，“老實說，我們很缺人才。”
“普通的古神裔絕無進階至高位的可能，閣下，”尼祿道，“第六十八層面的冠軍，開創自我流派的劍術大師，統御地下武力界的女王，您又何出此言？”
“缺的不是這方面的啊，我的朋友，”修斯曼苦笑，“第五層面尚武尚力的社會風俗來源於惡劣的自然環境對人的壓迫，但我們真正需要的是知識，並非取悅古神得來的不可名狀的至高之物，而是切切實實能夠適用於凡人社會的低等智慧。”
“吸納艾米莉婭也是因爲這個？”尼祿意識到自己犯了主觀的錯誤，第五層面實際上纔是三百層面的特例。
“有這方面原因，但是……”修斯曼欲言又止，“您知道我最初爲什麼會給公會起名爲‘遺血’嗎？”
……
“這是什麼？”
艾米莉婭對盤子裡的蛋奶甜品感到疑惑，紫藍色的餡料夾心讓人想到藍莓，但常見的莓果醬應該不會這麼粘稠纔對。
“是西梅派，”幫艾米莉婭把派叉進盤子的姬莉法講解道，“第一百二十一層面本土沒有這種水果，氣候也不適合大片種植，是阿洛莎維在自己的小花園裡種出來的。”
“這個月的所有西梅都在這裡了，”可憐的小魔女還在害怕，主要是因爲她被壞心眼的卡洛狄娜安排坐在了艾米莉婭旁邊，“拜託不要吃我……”
“還是等你長大點再說吧，”艾米莉婭明白自己吃小孩的冤罪是肯定洗刷不清了，“‘這個月’是怎麼回事，這種水果一個月一熟？”
“大公閣下沒和你說過嗎？”姬莉法一愣，“第五層面有類似的技術，在冬季通過火系的結界魔術實現對耕地的保溫，從而照常培育農作物。”
“還能這樣的嗎？”艾米莉婭萬萬沒想到魔術原來還有這種用途，這麼說尼祿精通結界魔術沒準也是因爲沾了他經營農莊的光，“不，那也和生長週期沒關係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啊，索菲，”姬莉法招呼過來因爲差點把阿洛莎維摔出問題，被卡洛狄娜狠狠一頓蹂躪的淺黃齊耳發少女，“這位是索菲·達婭古穆，算是阿洛莎維實際上的監護人。”
“您好。”索菲的耳朵還腫着，配上一身獨特的裝扮就像英雄傳記裡的精靈族。
“啊……您好，”艾米莉婭突然有種莫名其妙但可以概括爲羊入虎口的感覺，“這是給扯變形了？”
“常有的事，”索菲揉揉兩耳，“西梅的話，阿洛莎維學習的古代魔術能加速生命力的運轉，西梅這種果樹單株的話可以一個月一結果，但是諸如糧食或者大片的果園就沒這麼明顯的加速效果——您可以自己問她。”
“我倒是想來着……”艾米莉婭默默偏頭，預料之中的無助眼神令她不忍直視，“嗯？”
“怎麼？”姬莉法以爲艾米莉婭發現了什麼異常。
“沒事。”艾米莉婭轉回視線，泰然自若地切下一塊西梅派送進脣間。
就是尼祿不見了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