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婭的心情說不上好。
兩年前選擇在這裡安置下來的時候,爲的就是圖個清靜,“城市”能夠避免她被那些傢伙狩獵,不出意外的話她的後半生也就這樣了。
平平安安,默默無聞,蜷縮在這偏安一隅的一角,捨棄過去那些已然破碎的血脈和故夢,直到在一個太陽照常升起的早晨於沉眠中永遠睡去,對她而言,這就是最幸福的一生。
……所以說,爲什麼總有這種事牽扯進她的生活。
摔得稀碎的櫃檯已經被拉走,滿目的狼藉也收拾得差不多,擺在外面的商品價值其實也就那樣,和尼祿交給她的定金相比,這些東西連添頭都算不上。
但這不代表她就賺了,有句俗話叫“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然而對於那些壓根沒有真正明白過何爲“困苦”的、視金錢如草芥的人來說,這一條規則是不成立的。
“依照公會的特別授權,我們將對您的店鋪進行徹底搜查,”身穿凡塵城總公會制服的搜查隊長將一紙命令拍在櫃檯前,“希望您能配合我們的工作,絲蒂娜爾小姐。”
“‘小姐’,‘小姐’,”艾米莉婭的頭都大了,“你們接連四天把我的店翻得亂七八糟,搗毀存貨,破壞儀器,一個單身女孩的裹胸都被你們扔了一地,別說做買賣,我現在連已經接下的訂單都沒法開工,難道最後是你們給我賠錢嗎?”
“請您諒解,小姐,”隊長脫帽致歉,幾名隊員則完全忽略了她的抗議,一股腦鑽進煉藥的後廳,“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嗯,對,”迴應他的是一個來自燒瓶底眼鏡後的白眼,“不咬人噁心人是吧,你們是蟑螂嗎?”
“別這麼說,艾米莉婭小姐,”烏鴉這幾天已經被嚇習慣了,門被推開也不叫一聲,那天死了都不知道,“一點利益,爲了整座城市的安全又算什麼呢?”
“那我還真是提前謝謝你到時候給我發的勳章,”艾米莉婭忍無可忍,今天一天說的話比過去半年加起來都多,“坎立特·漢斯倫斯副公會長,你這張臉皮可比你的嘴脣薄多了,天天騎在我這麼一個開小店的頭上,你到底想幹什麼?”
“沒看出來您原來也這般能說會道,”坎立特笑得像個因爲一件偶遇賺得盆滿鉢溢的暴發戶,“困擾您的是公會的審查,還是我們的拜訪呢?”
“但凡你把嘴上的工夫分十分之一在鍛鍊上,也不至於一頭在別人的手杖上撞暈過去!”
“嘁,”聽聞此言的坎立特嘴角的弧度開始掛不住,“我也不囉嗦了,六百金幣買下這家店,繼續僱傭你維持經營,以你現在的營業標準每月提供雙倍工資,幹不幹?”
“就這?”艾米莉婭嗤地笑出聲,“我還以爲多狠呢。”
“艾米莉婭·絲蒂娜爾,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坎立特眉頭一皺,他還沒見過這個價位都說不動的人,“別忘了,你前兩天剛偷襲過我的隊員。”
“那你試試啊,”金髮的女巫摘下眼鏡,修長曼妙的雙腿不屑地搭作一處,“我總不可能被欺負到這個地步還求你手下留情吧?”
“——你這傢伙!”
竭力砸出的重拳撲了個空,骨節分明的纖纖玉指不知何時按上因發力過猛來不及回防的高級冒險者的喉結,尖銳高跟踩住無甲防護的脆弱膝關節,四目相交的瞬間,坎立特忽打了個寒戰。
就像精神被抽了一鞭子。
世界在半秒內顛倒,來自後腦的巨大力量令他一時頭暈目眩,至於疼痛和熱感都是其次才感覺到的了。
“艾米莉婭·絲蒂娜爾!!”
聽見聲音的搜查隊員衝出房門,第一眼看見的卻是被放倒在地雙眼愣神的坎立特,拔劍聲頓時響成一片,但誰也不敢率先出手,包括剛纔還和艾米莉婭裝官腔的隊長也只是和隊員們面面相覷。
“閉嘴,”擡手喚過牆角法杖的女巫拽起還沒能反應回來的坎立特的衣領,照着鐵皮包裹的櫃檯便又是使勁一砸,顱骨形狀的凹痕甚至清晰可見,“你們又算什麼東西,你們連手裡佩劍用什麼鋼打的都不知——”
古代劍術·蘇萊曼提殿舞!
危機激發的殘餘本能促使身體先於意識做出行動,袍下短刀出鞘的霎時手臂驟然在空中劃過半輪彎月,千道銀光伴隨着千痕血瀑的傾瀉歸於無形,想要給予女巫後頸斃命一擊的刺客執匕的五指肌腱因被活活切斷而不受控制地鬆開,而緊隨其後的是一記宛若能夠剝離現實與夢境的沉重鞭腿!
骨骼碎裂的聲音遠比鞭腿掃在刺客太陽穴上的悶響更清晰,黑衣的人影由於這一擊飛出數米,直到將整面石砌的牆壁砸出一個鮮血淋漓的大窟窿,狼狽摔在塌牆的另一側,濺起塵埃飛揚。
刀尖有赤痕滴落,金髮女巫的動作停在出刀的一剎,人體的溫度灑在坎立特臉上,又滑下地面,溫熱如初。
意料之外的情況,無論對當事者還是觀戰的兩方都是。
……
尼祿聽聞艾米莉婭·絲蒂娜爾因故意傷人的罪名被逮捕收押的消息時,是他準備去取貨的前一天。
如果不是路人口中議論的“魔女處刑”和城市守衛貼在主要幾個街區附近的佈告,一直待在旅店閉門不出的他可能直到處刑結束都不會得知這件事。
審判是秘密進行的,甚至大概率連基本的流程都沒走,就給這位遭遇飛來橫禍的女巫定下了洗脫不掉的罪名,等尼祿趕到天秤魔藥店的店面時,連封條都貼了有一段時間了。
“搞什麼,”尼祿揚手憑空劃出一條透着黑紅色流光的空間裂隙,“偏偏趕在這個時候。”
“這啥玩意!”雙極本能地對裂縫裡那抹蠕動的未知能量體感到不適。
“一種我也沒法解釋的東西,”尼祿扒開裂縫就要鑽進去,“拉穆夏爾傳承的一種權能。”
“空間傳送?”雖然雙極很不情願和尼祿一起擠進這道形似眼眸的裂縫,但他沒別的選擇,“你要劫獄嗎?”
“不,我要看看發生了什麼。”
黑紅吞併感官,雙極的視野因一股宛若被某種巨獸吞下的悶熱感被暫時封閉,哪怕對身爲意識體的它來說,這種感覺也不好受。
好在異樣僅持續了幾秒,蠕動的黑紅很快潰敗開來,取而代之的是景觀依舊卻顏色不再的世界,店鋪門上的封條不翼而飛,雙極注意到整片目之所及的地域裡只有它和尼祿沒融入這股詭異靜謐的黑白。
“哈?”它不能理解,這是穿越到某個平行時空去了?
“拉穆夏爾是全知全視的外神,其眷族共同享有‘洞察’的權能,萬事萬物均無法瞞過它們的雙眼,”尼祿推開店門,店內的場景卡在一腳踩在坎立特胸口的艾米莉婭猛向身後揮出第一刀的瞬間,“沒法干涉過去,但復現既定區域過去發生了什麼是沒問題的。”
“回溯。”
無視了雙極的大驚小怪,店內場景開始隨着時間的逆向流逝而劇烈變動,碎步後撤的搜查隊員徑直穿過尼祿的身體,雙方似乎並不能直接干涉彼此。
“卡幀。”
變動驟停,坐在櫃檯後的女巫就差把無奈兩個字寫在臉上,而櫃檯的另一側,和尼祿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漢斯倫斯副公會長笑得叫人反胃。
“那我還真是提前謝謝你到時候給我發的勳章,坎立特·漢斯倫斯副公會長,你這張臉皮可比你的嘴脣薄多了!”
時間開始流動,卻又在艾米莉婭反駁出第一句話時再次卡死倒帶,尼祿的目的不是這個,他根本不在意這名女巫的個人經歷。
門外月日交替,時間回到他第一次走進店面的那個中午,店門關緊,這次他看清了艾米莉婭將寫下自己名字的賬本收至的具體位置。
就是這個。
世界重新染色,雙極對於二人爲何會直接出現在店內的質疑沒能停下尼祿的腳步,錢櫃的鎖制被帶着櫃門一起扯下,但除了亮花花的金銀銅錢,尼祿沒發現任何牛皮包裹的賬本影子。
出大問題。
“喂,你聽沒聽見我說話,”雙極還在嚷嚷些有的沒的,“神神叨叨地從這翻到那,你要幹嘛?”
“幹嘛?”裂縫再開,但這次裡面不是扭曲的黑紅能量體,而是門外的景色,“你以爲他們爲什麼會找這家店的麻煩?”
“呃?”雙極被問了個猝不及防,“爲了不讓你按期收到貨?”
“要是那麼簡單就好了,”穿過裂縫的尼祿出現在店外,門上的封條完好無損,“他們是來逼那丫頭把店面賣給自己的,這樣他們就能在我收穫的時候再創造機會陰我一把了。”
“這不是沒買下來嗎?”雙極莫名其妙,尼祿的回答簡直前言不搭後語。
“棘手的就是這個,”尼祿馬不停蹄地趕往凡塵城領主的城堡,“艾米莉婭·絲蒂娜爾殺了人,不論原因過程,一旦那本寫着我名字的賬簿到了他們手裡,我就成她的共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