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與戰神,這兩個名字所代表的加護一旦落到同一名個體身上,凡人與世界之間的戰爭便註定再不可避免。
縱使精神投影爲非人巨像的奧恩伊德嫡系後代尼祿·拉穆夏爾,或是僅憑血脈便可以蒼雷塑形的原第七層面皇族伊凡·奧格登·艾諾達耶維奇,他們的神脈也或多或少地有所偏重於二者中的某一方,而不是一味地將其結合起來。
但身爲人造的生命,亨利·尼摩格並沒有這方面的顧忌;說到底,他自己其實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很簡單的道理,”褪下手甲的尼祿拉着艾米莉婭的手腕,防止如今已經沒有足夠夜視藥水儲備的她一不留神走失,“自然界中生命的演化是爲了適應不斷變動的環境,而如果能夠做到爲了某個環境而專門創造一種生命,對於這種生命身體機能的特化就不是問題。”
“亨利·尼摩格就是爲此而生的;他幾近空白的身體和靈魂是對神血最完美的容器,能夠隨意篡奪他人的神脈和傳承,”艾米莉婭就像是在聽一首古老的史詩,不是有多宏大,而是她難以理解這些事實背後的含義,“在誰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情況下,他偷取了‘種火’。”
“那是什麼?”雙極沒和她說過這個名詞。
“是留在並守望大地至最後一刻的冰霜之神安馬茹的靈魂化形,在距今遙遠的年代,那份火焰曾指引着我的祖先們克服風雪,直到離開凍原,”尼祿儘可能言簡意賅地解釋,“換而言之,就是如今大地上僅剩的一份真正的神格。”
“那玩意對已經走出凍原的第五層面沒多大用了,但人們需要一個能夠凝聚他們的信仰對象,即便那片土地是逆神的國度;然而神旨教廷需要那束火焰的樣本,因爲只要能破解其中的信息,整個第五層面的高層體系便會因站不住腳而轟然倒塌。”
“‘不死火’,”他又拋出一個概念,“這是由種火發展而來的、人類對靈魂這一捉摸不定的事物的最高認知。通過將種火的變體烙印在某人的靈魂上,就能夠在緊急時刻將其由內而外灼燒成灰,以避免釀成更嚴重的惡果。”
“所以,你剛纔在自己身上點燃的是……”艾米莉婭彷彿頓時明白了什麼。
“驅使野獸不能光靠信任,鞭子和鎖鏈也是必須的一環,這是我們自願的選擇,”尼祿道,“理論上要激活每名被烙印個體的不死火需要至少三道權限:奧恩伊德皇室的批准、個體監管者的默認,以及研發出這一技術的西瓦爾卡氏族長老會的聯名通過,爲的是避免因種種原因導致的錯殺對第五層面造成的巨大損失。”
“但如果這份技術被神旨教廷破解並還原,就意味着全國上下的最高戰力會無一例外地被他們所掌控。不死火能夠通過燃燒靈魂爲烙印個體注入足以起死回生的生命力,也就是說到時候,我們可能連自殺都做不到,只能淪爲教廷飛揚跋扈的工具。”
“你們就這麼讓他偷走了?”艾米莉婭不明白,一個素以戰爭和武力聞名的帝國,爲何會在這些致命的細節上粗枝大葉。
“面對常識無法解釋的事物時,採取常識對其進行認知本身就是一項錯誤,這是我們學到的最大的教訓,”尼祿回答,“理論上能操使種火的只有一部分擁有返祖神脈的兩大皇室嫡系成員,但亨利作爲人造人的血脈可以通過外界隨意改變相關參數,只是偷走種火對同時擁有軍方信任和外界名望的他來說簡直再簡單不過了。”
“那把劍?”不知怎麼,艾米莉婭想到那柄一眼看去就明白那絕非尼祿風格的煙黑無鐔雙手劍。
“聖物·盜火者,他的佩劍,也是用來分擔種火熱量的道具,”尼祿分開一簇林葉,令人膽戰心驚的百米蒼白蕨叢在焦枯的炭木參差中展現無疑,“可笑的是,在最後時刻他選擇了背叛,在死前把這柄劍轉交給了我,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自己做的決定居然否認了他之前付出的一切。”
“憑着種火和不死火的雙重生命力加持,我在那次……出手後,活着走回了第五層面,之後發生的估計你也能猜到了。”
“……不,不對,”艾米莉婭意識到尼祿的描述裡有漏洞,“假設真的如你所說,那你爲什麼還要被以叛國的罪名通緝?”
“有的事情需要一名沒那麼多公務在身,又有足夠脫身動機的值得信賴的人去完成,”這次尼祿沒有直說,“連一個國家的命脈都能被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就算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你難道不覺得第五層面有點……一眼看老了嗎?”
“要是我說亨利·尼摩格的背叛和死亡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與計劃的一部分,你會怎麼想?”
……
雙極目睹了這場不能被稱之爲戰爭的交手的全過程。
它是神代誕生的意識,見證過諸神之間因種種不合爆發的戰事,海浪滔天,雷雲滾滾,但那本質上只是權能與神格的對拼,規模場景再威嚴壯觀,考慮到神明的身份,也不難接受。
……但這是凡人間的博弈,而且是被神厭惡與詛咒的民族內部的爭鬥。
它早該想到的;一個不依靠諸神能行至今日且穩居王座的帝國,其本身的潛能便一定足與神明匹敵,更別提第五層面來自同混沌紀無異的凍原深處,說他們是自己的神也不爲過。
只是……倘若坐擁如此強大的力量,尼祿又爲什麼要口口聲聲地說現今的第五層面亟需變革呢?
說到底,第五層面建國至今也不過千餘年時光,短短一千多年的時間裡竟然出現了足足九十幾名“暴君”,還得算上之前凍原里長途遷徙的幾百年裡壓根沒有這個稱號……未免不太對勁。
“喂,”這次它繞過了艾米莉婭,直接向同樣被它的僞裝矇蔽了的尼祿傳達精神信號,“你的前輩,上一代的‘暴君’,是怎麼死的?”
“嗯?”尼祿愣了一下,大概是因爲雙極冷不丁的發問,“她?”
“她沒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