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很有趣的生命。
自然界中的其它動物,或草食或肉食,或羣居或獨居,生命中要做的事情因爲沒有理性,所以也就那幾樣:進食、休息、繁殖,有時再加上逃避獵捕者。
但人類偏偏覺得自己與這些四足二足的動物就是不一樣,於是編織出一套欺瞞衆生的文明體系,將原本用於自保生存的武器對向自己的同族,再設計出種種謊言詭計,只是爲了滿足自己一時的那點可笑的利益。
偏偏——他們還在千年的進化過程中慢慢熟悉了這些因其不合理性而被自然所捨棄的事象,並將真正看透一切選擇隱居世外的賢者稱作異類。
假如這一自稱爲“人”的種族真的出自諸神之手,那麼神明們的惡趣味也未免太嚴重了些。
他們捨棄了自己的部落最初使用的文字,轉而接受衆神因在意三百層面分裂的可能性而創造的通用語言,那些自神代早期便已存在的寶貴文化就此被全盤否定,以至於後人連半分蛛絲馬跡都不得尋覓;
他們沒有發展出能夠推動社會進步的嶄新技術,而是吸血水蛭一般靠着諸神殘餘下來的卑微神力創造了今日被稱爲“魔法”之物,改天換地,呼風召雨,他們自以爲自己繼神明後成爲了世界新的主人,卻意識不到他們依然在貪婪地享用諸神的殘羹剩飯;
他們漠視自然界的法則,嬉笑着將林野開拓爲烏煙瘴氣的城市,全然不顧生態的循環與平衡之理,只會一味地爲大地增添一畫又一畫鋼筋水泥的瘡疤,還要痛罵這片土壤的貧瘠;
他們沒有尊嚴;人類沒有尊嚴。
保留着最後一絲自尊的,反而是那些不被他們當作同族的羣體:蔑視諸神的第五層面人,以及只會屈從於自我本能而非外界種種的古神裔。
象徵神代人類尊嚴的咒術被一名古神裔用出,能認出它的卻只剩下些背離“人類”道路的老古董,這究竟是諷刺,還是以一聲長嘆結尾的莫大悲哀?
無所謂,反正施術和受擊的兩個心跳都不屬於人類。
原始信仰·自殺之王,神代大魔導師的最後底線,也是名字唯一流傳至今的古代咒術。
通過將施術者本人的身體作爲施術單元,以生命力爲動能汲取細胞級別的魔力積蓄匯聚,當代表全身經絡剎那爆裂的青紋遍佈施術的雙手時,便象徵着敵我雙方的同時終結。
“自殺之王”,這個名字本就代表着使用這一咒術的後果,之所以只能代表大魔導師的底線,是因爲這個水平以下的使用者均無一例外地在汲取魔力的過程中控制不住爆體而亡了。
沒什麼好說的;那個時代的咒術雖然和現代盛行的魔術體系有所不同,但總體的差異算不上大,就是將魔力聚集起來作爲集束能量發射出去,原理簡單粗暴,連新手魔導師的日常聯繫都算不上。
真正讓尼祿心底一顫的是艾米莉婭的魔力量,和她身爲古神裔的過人生命力。
……
“魔力”,本質上是物質的一種,以血液爲載體在人類體內往返流動,使用出去後會隨着休息和進食緩慢恢復,直到達到上限。
不同人羣的魔力上限,即魔力量都不一樣,通常來說體格健碩者因爲血液循環活躍,擁有的魔力也會較常人更加豐裕;同理,專業研習魔術的魔導師也能通過鍛鍊達成類似的效果。
假如將剛出生的嬰兒的平均魔力量定位一,成年人爲三十,魔導師等特殊羣體爲五十,那麼尼祿這個級別的個體的魔力量基本就是七千到八千之間;同時因爲魔力的使用效率更高,他的實際魔力量一般會在一萬上下浮動。
一個超位魔術的魔力量需求最高也不會超過四百,所以尼祿可以起手超位而大氣都不喘一下,常年維持琅嬛也不會影響到正常的魔術使用,即便在同等階的魔導師裡,他的魔力儲備也是頂尖水平的。
但他可以這樣斷言:倘若魔力能打包送人,那麼艾米莉婭絕對看不上他的這點玩意。
他能提高魔力的使用效率,是因爲琅嬛可以有效將施術過程中浪費的魔力轉回他的體內,加上幼時修習的九牧功法使然,因此別人沒法和他一樣用更少的魔力做到同樣的效果,包括艾米莉婭。
但艾米莉婭還是能和他一樣隨隨便便放出完全體的超位魔術,連續使用也不會展現出任何的疲態,魔力的輸出如呼吸般自然,即便全程浪費的大量魔力已經夠尼祿再施放一個新的超位魔術了。
更別提這丫頭始終都只是想老老實實圖個平靜生活的日子人,往日所表現出來的技能說是冰山一角都誇張了。
望塵莫及的鉅額魔力,加上因本能使然遠超其它任何地上生命的頑強生命力,自殺之王沒有“浪費”一說,所有傾瀉而出的魔力都會成爲捨身攻擊的一部分、
肢體交觸的距離,這意味着琅嬛將無法有效削減這一魔力轟擊的威力,作爲受擊者的尼祿也沒有足夠的躲避空間,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正面硬扛。
一臺不會損壞的賢者之石引擎,有人往裡面投入了一整片山脈的高純度賢者之石,僅求在地上打個洞——這是對現狀最恰當的形容。
雖說不過是一場爲了脫身和傳遞虛假情報演出來的騙局,但尼祿還是久違地感到了一瞬間的瘋狂。
因本能被激發導致的理性崩潰,上次出現這種感覺還是在凍原。
所以說信任這東西,是必須付出點代價才能印證的。
用於代替視覺的精神力失去效用,漆黑如一的世界刺痛燥熱,確定不了胸前護甲的狀態,五感幾乎全部麻木的尼祿只是覺得他彷彿在承擔着什麼不好形容的重物。
……一顆星球的重量。
在外界看來的話,估計結界已然破碎的現在,他們只能被籠罩在自城市中央拔地而起的白光巨木的陰影下吧。
很少有人知道其實可以用雪擦乾身上的水珠,就像也沒幾個人明白光芒太亮也會製造更多的瞎子。
皮膚灼爛,血肉焦糊,骨髓蒸發,這些似曾相識的痛楚並不足夠干擾他的神智;何況說到底,沒有了感官的他也確定不了這一切是不是他自己產生的錯覺。
不過,應該也就這樣了,總不能假戲真做。
滾燙的手甲抓住胸前的那隻手腕,無人窺見神罰的天光正中那道涌動的黑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