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教團是秉持神秘的宗教團體,這個“神秘”指的不是魔法一類的超凡概念,而是行事作風。
沒有任何一篇史書對這一團體的創始人、誕生時間和創立動機有所記錄,也無人知曉加入他們的條件和程序,甚至教團的宗旨和信仰的具體內容在外界也一直成謎。
他們消極處世,看似渴求一方淨土,對外卻又毫不掩飾自己的存在,以至於近百年前,教團便篡取了國境偏遠的第二百四十層面的皇權,通過樹立傀儡的方式建立起了自己主導下的世俗政權。
他們絕不是什麼高尚苦修的人——就算是爲了某種不爲人知的崇高目標,也絕不能說他們身爲教團的一員,就比外界的任何生命都來得更高貴。
這應該是很樸素簡單的道理,但他們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帶着懵懂的新人一起自以爲是,做作出一副舉世皆濁我獨清的矯情模樣。
“——所以,這就是你對他們的看法?”
白瓷茶杯裡盛着熱氣騰騰的樹莓茶,艾米莉婭玩味地盯着桌角的那張花紋金屬面具,茶匙輕攪出白霧朦朧下的淡紅漣漪。
“我不打算掩飾自己對那羣瘋子的嫌惡,”尼祿很想知道爲什麼艾米莉婭會出現在剛洗過澡的自己的房間裡,但他沒問,“沒法交流,難以溝通,說的都是一樣的語言,但就是理解不了他們遣文造字的方式。”
“話說,有個問題我困擾我很久了,”艾米莉婭對這個話題表現得興趣缺缺,她的關注點全放在了尼祿的那張面具上,“你整天戴着這種鐵面具,不會悶嗎?”
“這張不會,”尼祿紮起披散的長髮,“它相當於我的……一個非必要的外置器官。”
艾米莉婭默默收回想拿起面具的手,“啥?”
“高位拉穆夏爾裔在純度提高到一定水平後都會得到這種保護頭部的外置器官,”尼祿撿過面具,在艾米莉婭有些呆傻的目光中將其一分爲二,“爲了防止精神力的外泄吸引來外部空間的危險眷族。”
“就算你這麼說,”艾米莉婭盯着尼祿手中被掰成上下兩個部分的面具,“我問的是你悶不悶,沒問你這玩意是什麼。”
“拉穆夏爾是大神,它的氣味過於強烈,只要其精神碎片稍微有所聚集便會吸引大批的外部眷族前來狩獵進食,”尼祿好像完全沒聽到艾米莉婭的話,“古神碎片擁有自保的本能,所以會自發製造出這種能夠有效屏斷這一氣息的外置器官,用以保護宿主。”
“算了,”艾米莉婭此刻只覺得和尼祿討論生活習慣真的不是一個好主意,“但你出生就是高位古神裔吧,難道這面具是和你的頭同步成長的?”
“那倒沒有,”尼祿竟然把話自然而然地接回來了,“我直到一段時間以前才真正學會古神傳承的基本用法,面具也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那位‘化身’?”
“嗯。”
“……”
相對無言。
“於是呢,”到底還是尼祿先挑起的話頭,“你還打算把我拖在這多長時間?”
“別這麼說,”艾米莉婭不以爲然地捲起鬢角的一抹燦爛的金絲,“怎麼,大晚上發現房間裡憑空多出一名毫不設防的美少女,害羞了?”
“是啊,我好害羞,”尼祿面無表情,“說得我能看得見一樣。”
“……但我是艾米莉婭啊。”
“……”
尼祿默默背過身去,從牀頭的五斗櫃裡端出一盒厚切燻肉餅乾,餅乾的火候有點大了,不過聞起來很香。
“你自己烤的?”艾米莉婭沒見過這種搭配大塊奢侈肉食的鹹餅乾,不過看到尼祿吃癟讓她心裡莫名感到很爽。
“第五層面的做法,一般是當夜宵,”尼祿刻意避開艾米莉婭挑逗般的視線,“口感比正宗的要差一點,鹿肉沒有那麼多脂肪。”
“是那天的肉啊,”艾米莉婭咬下一口,濃郁的薰香味道和肉類的香氣充盈口腔,燻肉部分有意保留的韌性也和餅乾的酥脆意外的配,“唔,還挺好吃——你們把這種正餐的冷盤當夜宵?”
“本來還要蘸內臟醬,”尼祿不認爲這有什麼難理解的,“不過我沒準備,你可能接受不了那個味道。”
“……真是豪放的飲食,”艾米莉婭想說她吃過更糟的東西,比如腐鳥肚子裡的蛆,“給我一杯乳茶。”
“我去找牛奶。”尼祿起身要走。
“站住!”艾米莉婭的額頭蹦出一個十字路口,“你能不能有點男人的尊嚴,怎麼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分明什麼關係都沒確立呢吧?”
“但你是艾米莉婭啊。”尼祿腳步沒停,繞過艾米莉婭拉開房門。
“?”
“啊,對了,”關門離開之前,尼祿好心提醒了沒回過神的艾米莉婭一句,“牛奶在餅乾上層的櫃子裡,不過千萬別吃太多,晚上會睡不着。”
“哎你!”猛然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的艾米莉婭趕緊試圖攔下尼祿,但門已經關上了。
可她一開始就是接受了姬莉法的請求,爲了把尼祿隔在房間裡,從而避免現在的他和別的公會成員碰面纔來的啊?
……
“把這點水泥和完,能砌多少砌多少。”
或許是眼盲的緣故,尼祿的聽覺向來很靈敏,即便不刻意也很容易聽清一堵外牆另一側的談話。
以及迎面而來的腳步和心跳。
“大公。”腳步停在他身前,大約三步的距離。
“啊……是古耶扎卡先生吧,”似曾相識的氣息,加上這個時間也沒別人會主動找他了,“許久未見。”
“我爲同僚的衝動向您致歉,”古耶扎卡微微欠身,“也懇請您原諒我阻止不力的行徑。”
“您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尼祿沒有直接接受古耶扎卡的道歉,“是希望我能對那位被主觀臆想衝昏了頭腦的朋友網開一面,還是認爲我的存在對公會而言具有值得勸留的價值?”
“都是,”古耶扎卡沒有隱瞞,“但我最大的用意是請求您對斯萊德的開恩,他還太年輕,分不清虛實和自我。”
“年輕不是妄下論斷的資本,古耶扎卡先生,”手甲輕輕摩挲着手杖的花紋銀頭,“我也才二十幾歲出頭,他在這世上度過的歲月一定比我更長。”
“即便如此,我也依舊想要這般厚顏無恥地代他懇請您的諒解,”古耶扎卡沒擡頭,但尼祿明白他是認真的,“格羅西的大公向來以守約聞名,凡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這對您來說只是點個頭的問題。”
“話雖如此,”尼祿說,“可我爲何要答應您呢?您並不能給我提供一個像樣的擔保,況且我也的確被觸及到了底線,‘第五層面的血’,您真的清楚這句話有多沉重嗎?”
“他沒有和第五層面爲敵的能力,”古耶扎卡顯得有點着急,“您也答應了會長,會給他一個機會。”
“簡直像個爲自家孩子的過錯瞎操心的父親,”尼祿笑了,就是未必屬於開心的笑,“那機會是給修斯曼的,古耶扎卡先生,您在邏輯上就錯了。”
“……”
古耶扎卡敗下陣,或許試圖從談判桌上爭取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打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開個籌碼吧,”尼祿微微呼氣,他不想被這點小插曲耽誤了時間,“既然您向我討要承諾而不是別的什麼,就說明您通曉我們的習慣;您與這整件事情無關,理應擁有這份作爲友人的權利。”
“來吧,尼祿·拉穆夏爾絕不會食言——只要您能說服我的話。”
“……我今天剛從第五層面回來,”古耶扎卡沉默了一會兒,“歐洛里斯,薄暮大學。”
“如何?”
“那就這樣吧,”步伐重新邁開,巨像同已然不抱希望的古神裔擦肩而過,“回頭我會找時間和您好好聊聊,在那之前,就勉強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