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層面的戰士往往喜歡火焰。
哪怕最看不上魔法,推崇絕對的肌肉與力量的傭兵,也熱衷於學上一兩手基本的喚火魔術。
一方面是因爲凜冽的寒冬中,想在足以令皮膚和大腦同時失去直覺的低溫環境下用火源點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只有用持續憑藉魔力爲穩定燃料的火焰魔術才能引燃篝火,在風雪裡贏得一線最後的生機。
另一方面,生成火焰並不是被傭兵們認爲“繁瑣、花哨、複雜,且無用”的魔法現象;恰恰相反,熊熊燃燒的烈火是他們最爲狂熱的事物之一。
狂暴、憤怒、驕傲、熾熱、率真——如是種種,恰是他們畢生追求的寫照。
擁有這般觀點的不止是傭兵。
第五層面是尚武的國度,這一社會風尚形成的最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古代驅逐與獵食凍原邪魔眷族的需求,但自從卡塔克提斯攜帶火炎降臨凡世伊始,潛藏在北境先民中的人智便逐漸得以開化,因此第五層面的居民天生對於火焰便具有一股獨特的親和感。
對於以歐洛里斯高等魔導師協會的註冊魔導師爲代表的魔術界羣體而言,火焰雖並非魔力的最佳表現形式,卻無疑是最直接和實用的魔術載體,既不需要過多的操縱,也毋需冗雜的計算,只要源源不斷地提供魔力就好,剩下的一切全交給既定的術式與熱量。
上代真主菲利亞特·奧恩伊德在流放外神化莉沐·拉穆夏爾的成名戰中所動用的巨人神脈“送別夕陽者·史爾特爾”,便是火焰在這一血統中的具象化,焚盡一整個文明與神代的烈火。
擊墜神庭之人,這招本不是用來對付低威脅度的羣體目標的。
火焰。
風暴般的火焰,或曰熔融蒼生的渦旋。
三百光年與三百億光年於人類而言基本沒有區別,但二者永遠都不可被混爲一談,外人眼中的尼祿可以是視世間若荒地的末代暴君,但他本人清楚得很,他連上代暴君莉沐·奧恩伊德的皮毛都摸不到。
“擊墜神庭”,這並非一個過度誇張的形容詞。
由於過高的初速度,尋常的武器在脫手之初便會因與空氣的劇烈摩擦而當即熔化,想要喚起由高溫地表騰作的熔岩槍雨是不可能的。
因此尼祿只能使用“種火”複製歷史上聖物的殘次版本,利用聖物不可被破壞的特性進行投擲,而這也就意味着——武器的質量,通俗講是重量,根本無法達到真正的“擊墜神庭之人”的標準。
能夠作爲完美載體投出,從而真正“擊墜神庭”的武器,從來都有且僅有一把。
“暴君”莉沐·奧恩伊德的主手佩劍,“舐傷痛獸”。
火焰仍是橙紅而非深赤,這足以說明尼祿對自己依靠自學習得的這一招式的認知還僅處於表層。
但是,已經足夠了。
足足三秒的蓄力時間,卻無一人上前嘗試打斷巨像如硬弩張臂的起手動作,原因無非就一個:他們靠近不了。
星與火競相呼應,負責阻隔星光的結界此刻也起到了封閉熱量的作用,但沒人能保證當這一矛竭力擲出,這座城市是否還能變回現在一樣的繁榮。
焚燒、灼燙、熔融、蒸發。
破滅、踐踏、屠戮、絞碎。
長矛離手。
審判。
……
據說雛鳥在被盤蛇正面逼近時,是一動都不敢動的,即便它們只要張開雙翅便可逃出生天,但被恐懼徹底擊垮的內心打一開始就註定了它們只能淪爲獵者口食的結局。
真的……好熱啊。
翻騰的渦旋在視野中交錯折轉,比起能量或別的什麼,這幕宛若天地狹縫間初始之怒的火焰更像某種液態的物質,人爲掀起的海嘯吞沒天日,這份不由分說的準則並不能令人感到溫暖或光明。
物極必反?倒也不完全是。
硬要說的話,可能接近於因爲極端環境導致的某種感官混淆,高溫、強光、絕望,以及其它的種種——
總之,這羣人現在應該是都佔了。
地面在下陷,這是因爲烈火的投矛和後繼的炎海侵蝕了腳下的土石結構,可能是熔作了岩漿的一部分,也可能是被一步到位直接汽化了,反正甲冑表面的隔熱塗層幾秒前就失去了蹤影。
感覺就像穿着一身燒紅的烙鐵,無論外表還是體感都是。
擡手佈下的近二十層高階防護屏障中的半數頃刻便被投矛本身所攜帶的巨大動能生生擊碎,剩餘的一半在被結界所壓縮過堪稱恐怖的溫度面前也全成了不比紙殼厚實的廢物。
連屏障破碎的聲音都被一齊燒乾淨了。
眼中的熾紅逐步加深,直至蒙上一層淡黑的朦朧幻影,這還是她拼盡一切防禦手段的結果,假如是普通的人類的話,現在怕是已經被碳化了吧。
那麼……
顧不上及時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上前幫忙的合約術士,她撤步讓至旁側,與流星擦肩而過。
審判的意志最終撞上了由暴君本人樹起的結界,反衝的洶涌熱浪令大氣中多了一份噁心的蛋白質香氣,還有焦糊的氣味。
也扯掉了她的頭盔。
不管怎麼說,僅僅因高溫而有些漲紅面色的她要比那幾個在地上哀嚎着聽不清慘叫的類人黑物要好得多。
……地上?
可能有人不會叫這地面,大半熔燬的兩側街區和坑坑窪窪的亮紅稠潭,加上投矛撞擊結界的衝力引發的猛烈反向氣團,假設要做一個形容,那麼說這片區域被“耕耘”過應該是最合適的。
結界外的行人什麼都感受不到;他們只能看見由結界僞裝出的表象,應該說,正好沒在巷內的他們很幸運。
金髮,翠眸,沉重悶熱的泛紅甲冑脫落在地,墜入氣泡翻涌的岩漿淺池。
以女巫裝扮爲支架,環繞通體的隔熱咒語依然在發揮作用,但顏色和光亮都已經快淡得看不出來了。
相對而立。
整個過程持續了十秒以上,這期間面具始終倒映着女巫即便將自身藏於重甲裡也難以遮掩的曼妙身姿,但這不是他沒有在投出長矛後第一時間選擇繼續出擊的原因。
“……那麼,”沒在意對面雙手尚存血漬的巨像,金絲流蘇樣滑落雙肩的女巫只是將視線轉向了自己的右下方,“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欠了我一個人情呢?”
安琪顯得不知所措,她甚至不清楚那隻蔥根色的精琢玉手是何時搭在她的肩膀上的。
又一隻被獵食者嚇傻的、毛都沒幹透的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