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燭”的最終目標從來都只是創造破綻,斬殺對象不包含在這套劍術的宗旨中。
艾米莉婭終於明白,當時的諾贊並非被尼祿的高速斬擊所“黏”住,而是她深知絕不能依照他規劃好的路徑進行閃躲和防禦,只能竭盡全力嘗試從密不透風的劍光中覓得一線生機,因而壓根沒有尋找脫身機會的多餘精力。
至少在人類的層面上,第六十三層面的“冠軍”在凍土的巨像面前就是個笑話,只有雙方都承認這一點,交手才能繼續下去。
黃金破碎,大地歸於原狀,鍊金術的水平貨真價實,但維持真金的存在需要魔力,尼祿的選擇意味着他不會再無謂浪費這部分儲備了。
他當然知道:哪怕此時此刻他刺出一刀,也不會對刀尖上的頭顱有任何效果,殺“人”的功夫對古神裔了無意義。
“……到此爲止吧,”五尺金光入鞘,尼祿沒再追擊下去,“要是你從蘇伊·摩西庫耶變成蘇伊·雅爾庫塔,這件事的性質就不對了。”
“感謝您的體諒,大公,”蘇伊也沒不屈不撓,她並非正面型的戰力,在暴露位置的情況下不被眼前的巨像一把抓住碾碎腦殼已經是值得慶祝的天大勝利了,“漂亮的刀法,有機會請務必指點我一二。”
“我就當我們的關係有所進展了,”空間開裂,長刀置於眼內,“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聽當事人講述一下那樁宮廷鬧劇的實情。”
“他們在說什麼?”艾米莉婭離得有點遠,聽不清二人的對話,只看見雙方都擺好了架勢,然後莫名就不打了。
“第六十三層面的決鬥傳統是不能傷及性命,敗者需要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滿足勝者一個要求,”卡洛狄娜大概能猜出他們在聊什麼,“既然尼祿遵守了第五層面的規矩,蘇伊也必須表現出相應的誠意才行。”
“哪種條件允許,”艾米莉婭下意識覺得卡洛狄娜話裡有話,“不超過落敗者能力極限,還是?”
“不能這麼說,”卡洛狄娜搖頭,“打個比方,勝者要求全部家當只有五十金幣的敗者提供一萬金幣的賠償金是不行的,但可以要他的腦袋,因爲這屬於敗者具備的條件。”
“……怎麼有點噁心。”艾米莉婭微微蹙眉,不一定是接受不了,可能只是像在路邊看到一坨狗屎的那種不適感。
“那倒不會,”卡洛狄娜像是看透了艾米莉婭的想法,“至少在第六十三層面,他們不會爲了什麼齷齪的目的故意在這方面使詐,一是他們相當注重個人榮譽,二是那羣肌肉腦子的傢伙也確實想不到。”
“肌肉腦子的人能注重榮譽的嗎?”艾米莉婭有些理解不能。
“這兩個不衝突啊,”卡洛狄娜聳肩,“光明正大成了貶義詞纔不對吧。”
……
“來瓶託蘭卡蜂蜜酒?”
“謝謝,”這款名爲蜂蜜實際上卻不含任何蜂蜜成分的混合果酒度數很低,是尼祿這種不喜酒精的人也能接受的程度,“給我一瓶。”
“在談話開始之前,我有件事想向您確認,”與尼祿同坐一張獸皮沙發的蘇伊接過姬莉法遞給她的另一小瓶乾紅,“雖然原則上我不具備這個資格。”
“但說無妨,”尼祿單指撥開酒瓶沒開封過的軟木塞,一副輕車熟路的模樣,“只要我能回答。”
“您爲什麼想打聽那件事的細節呢?”蘇伊的手指沒有那種爆發的寸勁,朝正在收拾酒櫃的姬莉法要了個開瓶器,“就我所知,這樁醜聞和您乃至第五層面都毫無關聯,您又不是那種爲了滿足一己的好奇心會堅持刨根問底的人。”
“第六十三層面是教廷的堅定追隨者,至少明面如此,”尼祿也不掩飾,“如果我能把自己得知了這件事實情的消息傳到第六十三層面當權者耳朵裡,教廷礙於情面勢必會幫助第六十三層面增派人手通緝我,本就不足的人手也將因此進一步吃緊。”
“……”
蘇伊不知爲何突然想起近期第五層面自上而下實行的無死角鐵腕改革,以及改革過程中的種種阻礙和三百層面大部分國家都承受不住的陣痛。
原來如此。
難怪修斯曼會奇怪教廷爲什麼不趁這麼好的機會搶回自己曾經在第五層面的地位,第五層面的現任真主又是怎麼下定決心開展這項在將來很長一段時期內都無異於自斷右腕的瘋狂舉動。
“告訴我真的沒關係嗎?”
“早就人盡皆知了啊,”尼祿對局勢看得清楚,“這不是調虎離山,一定要說的話更像圍魏救趙。”
“……那麼,我就當您對當時的第六十三層面有過一定了解了。”蘇伊無法反駁,不過她其實也沒什麼好反駁的。
“第六十三層面由十三個城邦聯合王都組成,各城邦實行互不干涉的僭主制,每十二年從各城邦的領主中選取出一人作爲國王,並通過舉辦競技選拔出該城邦的下一任領主,”尼祿說,“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沒錯,法律上皇帝掌控的勢力範圍只包括皇都一座城市,無權過問其它城邦的內部事務,”蘇伊不是很喜歡回憶那段過去,“另外,聖山作爲單獨的一方勢力存在,主管祭祀祖先和競技事務。”
“那聖處女呢?”
“總不能讓一羣老眼昏花的糟老頭子作爲代表號令各城邦聯合吧,”蘇伊道,“第六十三層面本質上仍屬於父權體系下的國家,血氣方剛沉溺於戰鬥廝殺的男人最渴望的只有兩種東西:烈酒,以及女人。”
“爲了在競技中選拔出真正具備能力的冠軍,需要與之對應的獎品,榮譽說到底不能當飯吃,何況這個詞在第六十三層面基本只與‘被認可的勝利’掛鉤,沒有別的含義。”
“童養媳——我只能這麼形容。”
“一種事物在激起特定人羣的保護欲的同時,也必定會引發他們的施虐欲和控制慾,聖處女就是這樣一種消耗品,”蘇伊攤手,“征服象徵國家精神頂點的女人,想想就是莫大的榮耀,不是嗎?”
“不好說,”尼祿不予置評,外鄉人的他沒資格進行評判,“但既然你坐在了這裡,就說明他們引以爲豪的榮耀顯然已經被你踩在腳下了。”
“我沒得選,當時他們告訴我,想要擺脫這個被註定了命運的身份,唯一的途徑就只有參加競技,”軟木的瓶塞擰開,空氣的震動使瓶口發出“啵”的一聲,“我哪知道那時皇帝需要的是個逗樂的侏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