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比那更適合尼祿·拉穆夏爾的武器。
煙黑失光的無鐔大劍屬於攜天災先行一步的暴君,沸騰咆哮的不熄種火源於北境的崢嶸歲月,連同那張因爲陪伴他的時間過長,以至於被誤認爲是其本人一部分的面具,這一切全都是他從外界借來的。
唯獨這柄似刀非刀、似鋸非鋸的弧齒戰刃被冠以了他的名號,他的記憶、他的人生、他所經歷的全部都寄託在這把刀裡,黃金色的刀光,黃金色的靈魂。
那是來自黃金般偉大國度的饋贈,他在那片黃金的國土上完成了認識自我的過程,以黃金爲名,金光閃爍的頃刻,意味着他將押上自己雙手執掌的所有,僅爲這相較之下卑若星屑的一戰。
禮遇?尊敬?重視?
其實在長刀出鞘的剎那過後,這些就都無關緊要了,“近戰無解”對於熟悉尼祿·拉穆夏爾的人來說更像是一種固定化的標籤,而非染上了誇張色彩的形容詞。
超位魔術·琅嬛
堤壩的崩潰決口引發水銀洪流的宣泄,黃金錶象下的芸芸衆生爲不可視的浪濤席捲殆盡,星夜侵奪昇陽的曙暉,猛力橫掃的半輪金月則取替了夜穹高頂的銀鉤,直至在虛僞的世間切開大氣與金屬的哀嚎。
不能說斷裂的兩半截劍刃飛了出去,嚴格講那也算不了斷裂,一定要形容的話,是兩把刺劍被掣空劃出的黃金刀鋒沿劍脊完美剖作了四份,又在原本的慣性和結界的消力作用下同揮刀的巨像擦面而過,後者甚至不屑於躲閃半分。
即便是古神裔的過人感官,也絕不可能看清這一刀究竟是以何種角度何等力道在合適揮出的,如同地上那座無法行動卻在所有的視覺盲點匯作一處時莫名被世界溶解的金像那般。
五米。
有些人總會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一股盲目的自信,面對前人付出慘痛代價才得以探明的規則不以爲然,時不時就會在奇怪的優越感的驅使下萌生出逆天改命的想法,即使跌了跟頭也不會認爲是自己的原因。
長刀反握,浮空的刺劍被隕近的刀鋒攔腰削斷,左手砸過的玄鐵刀鞘抽散大片淡慄的髮絲,僅掀起的洶涌風壓便強行掃偏再度擊穿音障的一記俯身高踢,卸力,撤步,重心下移,足尖點地。
神脈·凍野星寰!
不帶任何一絲冗餘的做作和前搖,混沌的風暴拔地驟起,過於連貫的一整套殺招足矣讓人產生這本就是一套搭配使用的戰法的錯覺。
狂風絞碎黃金的輝光,假如院子裡的事物沒有被黃金同化,或許“狼藉”已經沒法再用於形容此刻的景象。
直至混沌爲黃金所斬破。
雙手戰刀的攻勢稱不上迅猛,腳下的步法也不見得有多凌厲詭怪,每次的進攻不過兩到三次的高速斬擊,組合在一起卻毫不遮掩地顯露出一股純淨無暇之感,宛若波光粼動的湖漪,水起而自天成。
金影紛亂下的倩姿不算慌忙,但接連閃躲的身形確實有些力不從心,雖仍舊勉強保持着基礎的節奏,稱其爲舞步卻未免過於剛強紊亂,多少失了“高位古神裔”的顏面。
“那個是……”
似曾相識的刀法映入眼簾,在索菲的幫助下最後一個爬上高牆繼續觀戰的艾米莉婭心底莫名涌現出一股既視感,似乎在某片漆黑潮溼的悶熱環境中,她也見過類似的進攻方式。
“‘人面燭’,”伊奧雷米接過艾米莉婭的話,“對吧?”
“呃,”艾米莉婭沒聽明白,“什麼?”
“你不知道的嗎,”伊奧雷米一愣,“第九十二代暴君‘痛獸’以其所掌握的戰法數量範疇之多廣聞名,光是常用的技法就高達近二十種,多數源於他在九牧生活的十數年間習得的技藝。”
“我對他的瞭解比你少的多,”艾米莉婭坦言,“他也沒和我說過這些。”
“很符合傳聞中的性格,”伊奧雷米將視線轉回看似膠着實則勝負已分的戰場上,“據說面對不同的情況,尼祿·奧恩伊德會主動調整接敵的基盤策略,其中名爲‘人面燭’的劍術就是應對高威脅單名對手的首選。”
“可這是刀。”
“效果上差不了多少,”伊奧雷米道,“如果我沒猜錯,他平時用劍時也是以劈砍爲主,只有在真正需要動殺手時纔會轉變成專精突刺的風格。”
黃金的光輝再度閃起,鬢角的髮絲因被同化密度驟增,憑空多出的些微重量使得猛然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蘇伊偏轉身體的速度慢了大約五分之一秒。
也恰恰就是這五分之一秒,這是經過無數精密的計算推演得出的最佳結論,有意的接連破綻拋出絕佳的誘餌,多次的誤差引發僅揮刀者一人可控的連鎖,結局早在金光斑駁初次閃爍的瞬間便已註定。
五分之一秒,無比充裕的時間;哪怕以天外隕金鑄造的黃金之國重達近兩百市斤,這二百毫秒也足夠名爲尼祿·拉穆夏爾的巨像劈出直擊要害的十七刀了。
“戰鬥的本質是計算”,這句乍看上去是門外漢纔會大言不慚地脫口而出的話,被天神般的巨像演繹得淋漓盡致。
上挑的冰洌刀尖距如玉下頜的表層皮膚不足一寸,拱手便可割裂咽喉。
第二次。
“‘人面燭’實際並非一套完整的劍法,而是一個需要經年練習才能掌握的獨特公式。”伊奧雷米感到心癢,他第一次希望刀鋒前的不是蘇伊,而是手執長劍的他自己。
“將對手的速度、習慣、體型這些種種因素作爲參數代入其中,套用作爲已知條件的自己掌握的技法,可以通過計算得出一個必然得手的最佳時機,一般是利用有意的破綻進行誘導和節奏的擾亂。”
“只要對方在第一步出現了一絲一毫的差錯,公式便可成立——就像數學上一樣,哪怕僅僅是一個參數存在細不可察的誤差,最終推演出的結果也會和原數值大相徑庭,而這又是一個難被發覺的溫水煮青蛙的過程。”
“那要是沒出錯呢?”休嵐頓偏身打算跳下,他視角里的這場對戰也就算結束了。
“那讓他出錯就行,”修斯曼替伊奧雷米完成回答,“姬莉法,準備好治療,接下來沒準要見血。”
“啊?”休嵐頓的腳步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