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將城樓上巨像的白髮照得隱隱泛光,這個時間凡塵城的城門早已關閉,他是爬上來的。
……或者說是用手“跳”上來的。
“你在看什麼?”雙極都覺得這話那聽哪不對勁,問一個瞎子在“看”什麼?
“你說,”尼祿沒在意那麼多,“大半夜的,一名傳教士孤身一人在城郊的小徑上趕路,還不帶行李,這正常嗎?”
“不正常。”凡塵城沒有神旨教堂,自然也不可能有傳教士從這裡動身出發前往別處。
“我也這麼想。”
高大的輪廓就此消失,繼而在金髮的傳教士眼中出現,樹林本就不怎麼透光,加上有意遮住面龐的兜帽劉海和無孔面具,雙方都看不清彼此的臉。
尼祿掏出那塊懷錶,時針剛剛越過“十二”的刻度,到第二天了。
“我來交尾款,絲蒂娜爾小姐,”他從腰間解下一個鼓鼓囊囊的沉重錢袋,“請問我能看看我定製的武器嗎?”
“抱歉,出於某些原因,訂單已經單方面作廢了,”傳教士長袍下的女巫在幾秒的沉默後只這樣回答,“我這就退還您的定金,連同藥水的份額一起。”
“但您的商店已經被查封了,遺留的資產也被公會和城市議會共同接收,”尼祿平靜地道出一個事實,“這不是一個小數目,至少我相信您現在的身上是沒有的。”
“……那你想要什麼,”不知爲何,明明沒有交過手,對方也不曾展露出任何和“危險”搭邊的氣質,但艾米莉婭的潛意識就是有一股無法準確形容的隱約畏懼,“我的身體?”
“唔,”尼祿不免聯想到一些惡俗的橋段,“這麼說也可以,不,請您自重,我沒有在這裡對您進行侵犯的打算。”
“嗯?”摘下兜帽準備解衣的艾米莉婭停下手,她真的很漂亮,或許換個男人都經受不住這般誘惑,但看待世界如讀書般沒有直觀感受的尼祿理解不了這種美感。
“我正在一場長途旅行的過程中,恰好需要一名同行人,”不過話說回來,他這種一輩子就沒打算結婚的人也不會後悔這類事,“假如您願意的話,我希望以訂單全款的價格和提供一路上的庇護爲報酬,聘請您這位技藝精湛的魔導師作爲我的旅伴。”
“那麼是去哪呢,”年輕的女巫也沒再戴上兜帽,就這麼看着眼前這名怪異的傢伙。
“通天塔。”
“你還是把我賣到哪個就近的妓院去吧,”她斷然回絕,“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出來我有成神契約的,但我不會再爲了這點小利去犯險了。”
“是啊,”尼祿也沒辯駁,“畢竟……”
“‘生存是第一要務’。”
一剎那的鷹隼目光被金屬的厚重面具隔開,女巫的表情有些複雜。
“你不是人類,也算不上古神裔,”她觀察着那根及腰的蒼白髮辮,“高位古神裔的殿堂中沒有你的席位,你從離開母胎的那一刻起就是這個世界無法認知和容忍的非人異端。”
“誠然,”尼祿似乎不在意自己的這些秘密被看穿,“您回心轉意了嗎?”
翠綠雙眸中的情感從一開始的懷疑到驚詫,再變爲此刻的愕然,“你是……化身?不對,眷族……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肩膀略微聳起,哪怕是在面具後,尼祿的表情也很輕鬆,“我們還是談正事吧,艾米莉婭小姐,你的時間算不得多。”
“……”糾結僅在那對翡翠與寶石雕琢的清澈瞳孔裡持續了一瞬,“我需要一個保證。”
“去黑市吧,”尼祿早就預料到了這點,“我們去見一位‘老朋友’。”
……
凡塵城貧民窟。
酒精腐敗的酸氣和遍地垃圾散發出的濃烈異味彼此混合,蒸出一股令人反胃的惡臭,艾米莉婭踩過一隻死老鼠,腳底傳來的粘膩觸感告訴她最好別低頭看。
雖然在過渡區待了有幾年時光,但她還是第一次深入到真正的黑市內部,恬靜冰冷的過渡區居然離整座城市的污點僅一牆之隔,這是她聞所未聞的。
“你的那位老朋友潦倒到住進這種地方了?”滿身污穢的醉漢死豬般癱倒在潮溼骯髒的下水道里,擠碎蛆蟲和老鼠的窩巢,這勾起女巫不好的回憶。
“他不太擅長做公平的買賣,”幾乎陷入夜色的巨像在前帶路,“只能騙騙這裡的人了。”
雙極一直默默無語,它插不上嘴——假如尼祿在這座城市有熟人,就說明他在最輝煌的那段時期裡發展的勢力一定也早就發展到了凡塵城,之前對自己的問話只不過是出於不信任而進行的試探而已。
與艾米莉婭年齡相仿甚至比她年少的雛妓在黑夜中唯一的一盞點在酒館門口的燈旁搔首弄姿,簇擁上來在二人耳邊灌起甜言蜜語,尼祿撒出一把銅錢,於是罌粟色的女孩們一鬨而散。
木門撞開,撲面而來的酒氣薰得人腦子發懵,無視了那些圍成圈橫七豎八的吵吵嚷嚷,巨像徑直邁往奢侈地點着兩根蠟燭的櫃檯。
“……稀客。”
櫃檯後上身只披着一件屠戶圍裙的乾瘦老頭饒有興趣地瞟了一眼那張直奔自己的金屬面具,手中擦拭杯子的動作沒停。
“喲!美女!”儘管艾米莉婭已經儘可能遮掩面部,但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氣還是立即引起了旁桌几名酒徒的注意,“過來玩啊!”
“……”她跟在巨像後面,懶得挑事。
“媽的我們老大叫你呢!”見得不到迴應,從來沒吃過虧的酒徒渾氣血上頭,渾渾噩噩一腳踢開椅子衝過來就要扯住兜帽下的金髮,“過來,臭……!”
一聲悶響,那隻骨瘦如柴的手腕被輕易接在指爪鋒銳的重型手甲裡,酒徒眯着眼睛盯了半天,才發現原來這副手甲連的是另一個傻大個的胳膊。
“呃?……嗷!!”
緊隨骨裂聲之後的是慘絕人寰的尖叫,再就是整張桌子和旁人被砸翻的聲音,替艾米莉婭攔下一巴掌的巨像收回手,面具轉向櫃檯後似笑非笑的酒保。
“幾年沒見,你學會養狗了啊,老馬丁。”他扯開櫃檯前的一張高腳椅,自顧自地坐上去。
“不是每個人都能舉起劍的,大公,”老馬丁爲這對不速之客遞上兩杯混濁的酒水,沒管那些哀嚎扭動着的酒徒打手們,“我年輕的時候,也想過要當一名快意恩仇的遊俠哩!”
“我的這位朋友最近和公會鬧了點不愉快,這事又和黑市有關,”尼祿沒繼續接話,而是開門見山,“兩個晝夜,我要你擺平這事。”
“我能得到什麼?”老馬丁並不急於給這尊黑白的巨像一個面子。
“取決於你的態度。”
“您還是這麼強勢,大公,”得到迴應的老馬丁放聲大笑,雖然笑聲立刻就被淹沒在了慘叫和喧譁裡,“當然,爲這位絲蒂娜爾小姐擺平點麻煩,這是我該做的。”
“你認識我?”坐在旁邊的艾米莉婭一愣。
“爲了我的安危着想,還請您口下留情,”老馬丁笑得怪異,“哎呀呀,大公……”
沒有理會這冷嘲熱諷般的發言,目的達到的尼祿站起,轉身準備離開。
“不過您是要出城嗎,”身後老馬丁的突兀話語停住他的腳步,“那可不太容易,因爲這兩天清洗者合約剛跟我打過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