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人坐着馬車到了丞相府,丞相夫人在門口迎接。
衆人在門口說着客套話,凌華也在那兒應付着,舒弘當時便進了去與岳丈商議政事,門口淨是些婦孺在敘舊。
舒大夫人抱着襁褓中的三少爺,被孃家人拉着一番讚賞。
畢竟舒大夫人這幾年無子所出,如今一朝得子也純屬不易。
相比之下,唯有蕪華是最悠閒的一個,她如今站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自得其樂。她不常來相府,每次來便是新奇得很。
蕪華眼珠子看着門前的石獅子,獅子上方的屋檐掛着硃紅色的瓦片,交錯夾雜着一些赤金色的琉璃瓦,十分耀眼。
蕪華向門內望去,門口站立了一個身穿藍衣的少女,外面夾了一件用銀色針線繡的牡丹花色袔子,身上披了一件黛色的披帛。她的眼妝弄了個牡丹花色的桃花妝,卻在眼尾處添了些綠花鈿和頭飾都是以如此打扮。她站立在無人的地方迎接前來的客人,耀眼奪目。
少女便是丞相府上的孫四小姐孫湘寧,人稱四娘子。
孫湘寧乃是舒大夫人的侄女,年方十二,卻頗有才學。京中人無不被稱歎爲才女。因此湘寧看起來一副傲骨,亦頗有巾幗之風。
蕪華對這位表姐早有耳聞,只是今日看着表姐又穿着廣袖衣裳,倒又顯得有些拘束和脆弱。
蕪華小小的身軀繞過了人潮,走至孫湘寧身旁,道:“蕪華見過湘寧表姐。”
孫湘寧看到是蕪華,平日裡也不太熟悉,但知道是是從舒府那邊過來的,穿着雖簡陋卻也不是個家奴的打扮,興許也是哪房遠房親戚罷。便勉強的笑了笑,走遠了幾步。
“前幾日得了風寒,怕是會連累人。”湘寧拿起手帕掩嘴咳嗽了一小會兒,不就便揮揮手,“妹妹還是過去那邊聊吧,省得讓妹妹沾了這晦氣。”
“我記得湘寧表姐是有練過五禽戲的,怎會年年都染風寒如此薄弱?”蕪華不假思索道。湘寧自小便父母離去,身子骨自然弱,丞相夫人寵愛這個孫女,便讓人教習孫湘寧五禽戲,已達身體強健。
說到練習五禽戲,乃是很少人知道的事情。孫湘寧覺得蕪華這樣是在嘲笑她身子弱,便拉長了臉,不樂道:“有勞妹妹掛心,是我的身子不爭氣。”說罷,便不太搭理蕪華,冷着臉在門口站着。
蕪華自知說話不當,便也不再搭話了,不久便又聽到馬車駕到的聲音。
殷家大夫人從馬車上下來,丞相夫人又趕忙去迎接,緊忙吩咐了丫鬟準備好物什。蕪華看到了不遠處的慄哥哥,驚喜的笑了出來。
丞相府在舒大夫人這一輩出了三個姑奶,都爲正室所出。長女是凌華的生母,即如今的舒大夫人,二女貴爲太后,三女則是殷家的大夫人。如今除二女都回門了。
丞相夫人作爲三個女兒的生母,女兒回門,自然歡喜迎接。值得一提的是,丞相夫人先前收到旨意,上說當今太后批准今年潛人回來問候省親,不過幾日又要傳召一大家子進宮相聚。
太后省親,派了親信來,丞相府自然熱鬧一片,不僅重修了戲臺,還修了一些樓宇給少爺小姐們,湘寧也因此住在了新建的繡樓裡,據說十分雅觀。
一般家族裡未嫁的女孩子都住在廂房裡,只有豪門大戶人家纔會給女孩子建一整座的繡樓。
人們都認爲,有一整座繡樓的女孩子,嫁的都會很好。
因此,人們個個都說相府的女孩子福氣好,傍着家中的榮譽,換了一身榮華富貴。
舒大夫人看着孃家一片氣派,在舒家窩囊的那幾口氣在舒弘面前倒是吐了個乾淨。
丞相夫人覺着自己的女兒們都過得很好,十分高興。她吩咐下人在園子裡準備個茶會,想和自己的女兒們說說話。夫人們聽了,欣然規往。
在茶會上,殷大夫人和舒大夫人交談,介紹着自己的子女。
“這是我兒盛兒,年紀還小。”舒大夫人抱着三少爺舒盛,十分寵愛,在殷大夫人跟前說着孩子的可愛之處,時不時還吻了吻孩子的臉。
“姐姐這孩子啊,來的金貴,我瞧着也是很歡喜的,”殷大夫人摸着盛兒的小臉,看着咧嘴笑的孩子,殷大夫人歡喜的說:“姨娘給金子,盛兒拿了就要白白胖胖地長。”說罷便拿出了一對金腳鐲,戴在了孩子的腳上。
“姨娘親你呢!”舒大夫人很開心,“多謝妹妹了。”
“一家人,哪還要客氣。”殷大夫人的手搭在舒大夫人的肩膀上,感嘆的說:“不容易啊。這時姐姐的福氣。”
姊妹倆坐在一起談了好一會兒家事,殷大夫人才介紹站在兩邊的孩童:“這是犬子殷文和庶子殷慄。”
在接下來的交談中,蕪華才知道,她的慄哥哥也是家族過繼給殷大夫人的庶子,只是交由嫡母教養罷了。
他們都說殷慄讀書好,是塊好料子。
“還不是作了文兒伴讀之後,慢慢耳濡目染起來的,我家文兒也是厲害的。”殷大夫人用手帕捂着嘴,笑的開心燦爛。
“作了伴讀的且如此厲害,那麼作學生的自然就更好了。”舒大夫人紅色的嘴脣笑的裂開,跟血盤大口似的恐怖,卻也張着嘴附和。顯得十分噁心。
蕪華聽別人這麼誇讚,小孩子也聽不出什麼。她只認爲殷慄比她幸福得多,因而豔羨得很。他既有嫡母教養,又可以在書堂讀好書。
見此,舒大夫人也介紹了自己的孩子,殷大夫人時常見到凌華,也讚歎她長高了。至於盛兒,她剛剛纔給了金腳鐲。介紹到蕪華的時候,周圍都噤若寒蟬,只有她的慄哥哥對着她笑着,笑的雲淡風輕。
她靈動的眼睛眨了眨,隨即萬福說道,“蕪華見過三姨媽,慄表哥和文表哥。”
殷文聽後噗嗤一笑,打趣道:“不知表妹那日鞋襪可幹了?”
殷慄聽後,臉色沉了沉,他明知那日殷文是有意如此,如今說這話,便要引出他救她之事,周圍人認爲是孩童之間打鬧也罷了,若是誤會了什麼,以後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乾淨了。想着便有些紅臉。
蕪華聽了,有些緊張到不知說什麼纔好,半晌,想了想才說:“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說完這句話,衆堂皆笑,殷大夫人打趣道:“姐姐家丫頭真是有趣。聽說姐姐家裡姑娘也是上了學堂的,想必是早就與文兒見過了的,有什麼趣事可否與姨娘說說?”殷大夫人拿起手絹掩嘴笑起來。
“只是我那日在湖邊不小心腳踩到冰窟窿去了,因而才溼了鞋,”蕪華憋了好久,才說出幾句話,她怕是說錯了什麼話,會讓大家再次對她有意見。
“是了,那日幸虧是殷慄看到的,不然你可就掉窟窿裡去了。”殷文哈哈大笑,故意說道。
這句話一出,引得蕪華一愣,全場的人看向殷文身邊的那個少年郎。似是有所指。
殷大夫人聽後不悅般皺起眉頭,看着殷慄,又望了望蕪華。
女孩子若是失足,恰巧被一個男子看到,結果不言而喻。
蕪華看着滿堂的神色不對勁,忙出來解釋道:“慄哥哥只是爲了幫我,我也沒有把襪子脫了去。”
凌華聽後趕忙出來救場:“我這妹妹前不日纔剛入學堂聽講,規矩還不是很會,再說了一個七歲的丫頭懂什麼。”
“我看妹妹不是不無才識,而是天真爛漫。”殷慄抿嘴輕笑,顯得幾分寵溺。蕪華說的話雖讓別人不會疑心盡消,但她卻願意爲了他解釋了原由,沒有吃啞巴虧。
“我……”蕪華漲紅了臉,還未說什麼,舒大夫人看着殷大夫人神色不好,自己也是又是一股氣上來,連忙喝退:“下去吧,你個不爭氣的東西!還在這裡胡說八道什麼!”說完便拿了指頭往蕪華額頭上一戳,把蕪華趕了下去。
看着衆堂的嘲笑,蕪華心裡有些難過,她說錯什麼了嗎?可她卻不敢反抗孃的命令,任由舒大夫人在堂上對她多加指責。
“我看妹妹也真是有些天真爛漫。”孫湘寧接話道,她望向那個脣紅齒白的少年郎,不知爲何,就是覺着哪看都順眼。
可是湘寧聽到蕪華的話,是又緊張又着急,生怕這少年與她有些什麼,又怕少年被堂上的人誤會,便趕緊爲他接話。
殷慄只是沒想到舒大夫人的反應竟如此熱烈,也沒有想到湘寧會接了他的話。他看了一眼殷大夫人,凌厲的眼光警告他不要再說話。
“寧兒,少說些話。”丞相夫人聽到了湘寧說的話,莫名覺得奇怪,什麼時候她的孫女竟如此不知禮數?
聽到奶奶的警告,湘寧這才閉了嘴不言。
蕪華走了,這事便算是被帶過了,丞相府的丫鬟出來通知說是宴會的茶點已經備好,請各位姑奶開始品嚐。
丞相夫人頷首,便讓丫頭先拿了些鮮花餅和牛奶做的花生糕來,備上了上好的綠茶,給堂上一些小姐夫人們吃,一會兒又是又雕花精緻的水果,點上了一些冰涼的冰糖子,添了幾分靚麗,一口咬下去竟覺着薄脆,卻又不會整塊冰糖塊的掉。
最有趣的是一道西瓜盅,夫人小姐們大爲好評,綠色的瓜皮上雕着漂亮的海棠和梨花,雕刻後西瓜皮的白皮又顯了出來,花又顯露出幾分真。一看盅裡,都是些西瓜裡卷出來的有獅子頭般大的西瓜丸子,用籤子一戳,拎起來又是個燈籠的模樣,仔細一看,上面還刻了如意吉祥等樣式的花紋,極爲精細。
更爲巧妙的是,一口咬下去,裡面灌了小丁點紅豆泥和的糖漿,外面也可沾了牛奶吃,配着西瓜的瓜汁吃,十分美妙。
這西瓜是逆了時節長的。起秋時,丞相府的人們將西瓜從田莊裡捉去窖子冰鎮,待到中秋之後又取出來做西瓜醬,其餘的一些趁着秋風做成果乾,再研磨成粉。煮過之後的西瓜醬加了些曬乾的西瓜乾粉,添些木薯粉拌了放在模子裡蒸起來,做成了這西瓜丸子,是丞相府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文兒,下次不可如此造次了,畢竟舒家是你大姨娘的夫家,又是太后娘娘那邊的權貴。”殷大夫人給殷文遞了一個西瓜丸子到點心盤裡,暗自說。
“知道了。”殷文吃得開心,也就沒說些什麼。
孫湘寧被丞相夫人吩咐去再拿些果茶過來,各色的果片混在一起以紅茶浸泡,美名曰四季果茶。
湘寧給每人換了茶盞,看到殷慄的神色也正如四季般飛快逆轉,不免笑了聲,走到殷慄面前時,悄悄說了一句:“公道自在人心。”便又若無其事一般走了。
殷慄嗤笑,對於那件事自己早已不在乎,如今……他只是想知道蕪華的如今如何。
依照舒大夫人的樣子,似乎蕪華的處境頗爲困難。
他竟不知她是如此爲難。也不知她的處境竟是這般尷尬。
這位娘子雖然好心,卻也是看不懂他的。
隨即,湘寧派了果茶,便向舒大夫人萬福,道:“姑媽,我瞧着妹妹也是個‘頭腦靈活’的,可批准我帶着去後面園子裡摘些花瓣做茶湯?”
“既然湘寧也這麼說了,那這丫頭可就交由你了,”舒大夫人喝了口茶,拉過湘寧的手一陣親暱地說道:“湘寧倒是越發識規矩了,我家姑娘可多得向你學學。”
這位湘寧小姐是丞相府大公子的嫡獨女,母親早逝,由丞相夫人一手帶大,前幾年大公子出征犧牲後,湘寧更是淪爲孤兒,丞相夫人不忍,更是珍愛這位孫女。
都說了湘寧是個性情冷清的主兒,可在內的人也都明白,湘寧是親內不親外的,許多夫人也喜歡這樣的人兒,因此湘寧甚得夫人們的歡喜。
再說孫湘寧禮儀規矩學得好,舒大夫人看着着實喜歡,更是說作爲榜樣來推崇,如今湘寧提出要蕪華幫忙,舒大夫人自然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