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丫頭們說得很是熱鬧,沒有料到後廊下的窗外,有兩個身形佝僂的老嫗,在偷聽。半晌,廊下的丫頭們說煩了,又嘰嘰喳喳說起老宅裡的八卦事情,一個矮小點的老嫗對着另一個稍高一點的眨眨眼,作了一個手勢,那個高一點的會意,拿着長長地大掃帚去了慕楓院。
柳蘭芷正在給朔兒做春衫,聽得青果悄聲進來回稟:“夫人,灑掃的大秦婆子有事情來回稟。”
“哦?”柳蘭芷詫異,這兩個掃地婆子初時看着詭異,其實,時間久了,青果仔細觀察過她們,倒是也是安分守己的,總歸是喬五推薦來的人,柳蘭芷也就放下了戒心,不過,看着這兩個老嫗,雖然一把年紀了,幹活倒是不惜力氣的,慕楓院很大,枯枝落葉也很多,不幾天卻給這兩個婆子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連青果也對這兩個婆子很滿意,於是,柳蘭芷又給這個兩個婆子漲了月錢,反正她如今也算是個小富婆了不是嗎?聽得青果說她們有事,於是擡手揉了揉自己低了半日的痠痛的脖子,笑道:“讓她進來吧。”
撒花的淡紅軟簾子被掀起,一個佝僂的身形進來叩頭:“老奴見過夫人!”卻是那個有些瘸腿的大秦氏。
“哦,免禮,你有什麼事情?”柳蘭芷問道,言語平和,態度很是和氣。
“夫人,老奴剛纔在廊後那裡掃地……”巴拉巴拉,這個大秦氏果然很能說,把廊下那些丫頭們嚼舌頭的話語,學了一個十成十。
柳蘭芷看着眼前這個垂垂老矣的老嫗,誰說人老了,腦筋就糊塗了?這個大秦氏可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主兒,柳蘭芷看着她那渾濁的老眼裡放射出光華,就知道這個老婆子也是一個喜歡聽八卦的。
她含着笑,不疾不徐地聽着眼前這個老嫗在那裡描述焦相國身邊的丫頭有多可惡多勢利等,她一言不發,這個大秦氏說得口乾舌燥的時候,青果適時地端過去一碗茶,大秦氏立馬眉開眼笑,連說“不敢勞動姑娘!”手裡卻是接了過去,“咕咚咕咚”幾口下去,才擦擦嘴角,期待地看着柳蘭芷。
柳蘭芷知道自從進了相府,自己也就相當於了聾子和瞎子,雖然自己的丫頭青果跟着自己,可是相府就是一個四角的天空圈起來的一個籠子,喬五縱有天大的本事,他的訊息也傳不到冀州來,這裡可是焦仲卿的地盤。正焦慮着呢,沒想到平日裡看着不起眼的兩個掃地婆子卻是也能蒐羅來一些信息,她開心地笑了。對着大秦氏點點頭:“我就知道你們妯娌是好的,不錯,賞!”
大秦氏那類似風乾皺褶的臉上難得地漲紅了,“老奴爲夫人分憂是應該的,不敢要夫人的賞錢!”
“拿着
吧!”柳蘭芷笑道,“你夜裡老是咳嗽,我聽青果說了,如今這裡比不得江南,不是咱們家裡,我也沒法去給你請大夫,你自己打點一下後門的婆子媳婦的,找個郎中瞧一下也好!”
大秦氏有些愣怔,自己夜裡咳嗽了?她向來是比較健康的!除了那被打折的腿,陰天下雨時會作疼,其他時候還是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青果把兩個銀錠塞到她的手裡,順便在她枯瘦乾裂的手背上輕輕一捻,大秦氏立馬看向了青果,青果卻是努努嘴,窗外,兩個管事媳婦模樣的人擡着一個大大的食盒,顯然是前面開飯了,她們送飯來了。
大秦氏再瞧瞧滿眼含笑的柳蘭芷,立馬明白了,慌不迭地收起銀錠來,對着柳蘭芷又叩頭:“老奴多謝夫人關心!謝夫人的賞!”
窗外的那兩個媳婦看着這個掃地婆子把兩個厚厚的銀錠塞在褲腰裡,眼裡閃着羨慕嫉恨的光,瞧瞧人家這個差當的,掃地的婆子來,都有豐厚的賞錢,這個相府可是差勁了,做一點事情都扣扣索索的,令人不痛快,這個管事媳婦想想食盒裡的菜色,嚥了咽口水,這可是相府裡最好的飯食了,相爺估計都捨不得吃,這個高貴的夫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呢?要說是貴人,可是不許出門,連院子門都是鎖住的,門外還有一些家丁守護着,圍得如鐵桶一般。要說不是,住在這麼豪華的慕楓院,連相爺心愛的炕屏字畫都弄這裡來了,吃的精緻,住得舒適,可不是怎的?老宅裡的那個守寡的姑奶奶可是哭着叫着要住在相府裡,都給相爺虎着臉給攆走了呢!管事媳婦越想越覺得這個夫人不簡單,看到那個灑掃佝僂婆子退下了,她們倆忙堆起笑臉,把食盒擡了進去。
書房裡,焦仲卿在教朔兒執筆寫字,可是才三歲不到的毛孩子,哪裡坐得住?果然,不一會兒,朔兒就不耐煩了,把上好的狼毫擲在地上,嘟着嘴巴生氣了。
焦仲卿有些手足無措,他沒有和孩子相處的經驗,一時書房裡的氣氛有些僵硬。
朔兒不高興地嚷道:“我要去騎馬,騎我的小紅馬!”
“啊?相府裡沒有馬廄!”焦仲卿笨笨地接了一句。
“那有鷂子或者蒼鷹嗎?”朔兒看着這個滿頭灰白頭髮的男人,有些不耐煩了。
“也沒有——”焦仲卿有些尷尬地搓搓手。
“我爹爹在西北時候就有小紅馬和鷂鷹給朔兒玩,我纔不耐煩寫這什麼字呢、”朔兒斜睨了地上的狼毫一眼,撇撇小嘴,面露不屑。
那個“爹爹”刺痛了焦仲卿的心,他禁不住張口:“我纔是——”說了半截卻似咬了舌頭般打住了。
“你是什麼呀?”
朔兒撲扇者兩個黑乎乎的大眼睛問他。
“我纔是相府裡的相爺,所以,你要聽我的,認真練字!”焦仲卿話音一轉,開始不講理起來。
“嗤——”朔兒年紀不大,那嗤笑的小模樣卻做得很足,“我看你這個相府也就這樣嘛,還不如我們的莊園裡好呢,窮不拉幾的。”
“……”焦仲卿無語了。
最後的結果是,焦仲卿喊了一對士卒在前廳那裡拿着盾牌、長矛,演習攻防,才讓朔兒留在了他的身邊,看着朔兒興奮的小臉,焦仲卿偷偷擦把汗,原來這個亞父也是極其難當的。
此時焦平急匆匆趕進來,“相爺,有急事回稟!”
“什麼事?”焦仲卿剛剛長舒了一口氣,見不得焦平那個苦瓜臉,如今苦瓜臉上一個大大的紅手印,顯然,是捱打了。
“那個,相爺……”焦平面有難色,說話期期艾艾。
“什麼事情?”焦仲卿皺眉,“你小子能不能說話利索點?”
“是這樣,”焦平苦笑起來,“那個老夫人和姑奶奶有來相府門口了。”
“打發她們回去!”焦仲卿立馬冷下臉來,剛纔與朔兒相處的歡欣愉悅給驅趕得無影無蹤。
“這個——”焦平爲難地抓抓頭髮,“老夫人在相府前面跳腳大罵呢!要不,相爺,您去看看,都圍了一圈子看熱鬧的人了。”焦平索性直言。
“什麼?!”焦仲卿瞪圓了眼睛。
焦平知道自家相爺一直和老夫人不冷不熱的,要不然也不會分府而居,大漢以孝治天下,這也是朝臣們攻訐相爺的因由,說相爺不孝唄,不過,誰要攤上這麼個親孃,那孝順真的要打折扣了,焦平腹誹着。剛剛門房來報,老夫人又來相府門前大鬧,焦平去安撫,卻捱了一個大嘴巴子。
“去看看!”焦仲卿嫌煩地站起身,瞧見朔兒,眼裡又有了一絲柔情,“你在這裡看着小公子,免得去抓刀抓劍的,割了手,我去去就來。”焦仲卿吩咐焦平。
“是!”焦平點頭,眼珠不錯地盯着朔兒,直到朔兒不悅地蹙眉,“你賊眉鼠眼的,做什麼?”
“啊……”焦平受了訓斥,卻也沒有生氣,憨呼呼地笑了。
焦仲卿戀戀不捨地看了幾眼在那裡專心致志看攻防演習的朔兒,披起了那個襤褸的披風,大踏步地走向了相府門口。
才繞過影壁,就聽到熟悉的哭嚎聲:“作孽啊,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我這個兒子是指望不上了,兒媳婦瘋瘋癲癲的,兒子也忤逆不孝,我不活了!”
焦仲卿那喜悅的心情立馬煙消雲散,臉上凝結成了萬年的寒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