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的六王府如今熙熙攘攘的,後日就是忠孝郡主大婚的吉日了,王府裡張燈結綵,好不熱鬧。
上午,王府外來了一位騎着高頭大馬的俊美青年,後面還跟着一頂不怎麼顯眼的青呢小轎。
應門的小廝一看這位英俊的公子摔蹬下馬,忙趕上去低頭打躬作揖:“五爺,您來了?王爺等了您三天了,說您三天前就該到了。”
“嗯——”那個公子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轉而吩咐小廝:“把我的內眷送到雲舒苑去。”
“是!”小廝答應了一聲,一聲招呼,來了四個才總角的小廝,上來替換了外面的轎伕,擡過了青呢小轎從角門進去,轉過大理石的屏風,三繞兩繞,大約一炷香時刻,轎子停穩,小廝們退下,然後上來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頭道:“少夫人,雲舒苑到了,請下轎!”
後面跟着轎子的一個粗粗壯壯的丫頭一咧嘴,對着那些丫頭們道:“擦了幾斤粉呢?快把我家姑娘給薰倒了,都退後點!”說罷不耐煩地揮手把那些丫鬟攆到了後面,自己親手打起了轎簾,對着轎子裡面道:“姑娘,到了!”
“知道了!”一聲軟軟的趙州口音從轎子裡傳出來,隨即先邁出了一隻繡着精緻蘭花的淡青色的繡鞋,然後搭着丫頭的手,正主兒從轎子裡緩緩出來,衆丫鬟眼前不禁一亮,果然是好一通氣派的打扮,頭上挽着墮馬髮髻,插着一柄三股鳳尾金釵,耳朵上帶着珊瑚珠的耳墜,穿着鵝黃色細紋褙子,淺紅喜鵲登梅的裙子。她下轎後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嘴角含笑,更顯得她脣紅齒白,雙眸似秋水,身段窈窕,氣質嫺雅,果然是一個極爲標緻的婦人。
一干丫鬟稍稍驚豔了一下,趕緊上來施禮,其中一個穿着寶藍掐牙背心的丫頭笑道:“少夫人,這是王爺專門給五爺和您準備的院子。”
“嗯,我知道了。”那位少夫人點點頭,轉身吩咐自己帶着的那個粗壯的丫頭:“紫蘇,你讓婆子把我們的行李拿進來。”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那個被喚作紫蘇的大丫頭忙應了聲,吩咐跟在轎子後的婆子們:“把姑娘和五爺的行李都拿進來,注意,不要弄混了,上面都有記號的。”她大着嗓門指揮着那三四個婆子。
那位夫人見着這些丫頭仍在這裡候着,不由笑道:“你們都下去忙去吧,我這邊沒什麼事情,收拾包袱,安置行李的,紫蘇一個就夠了。”
那個爲首的穿寶藍掐牙背心的丫頭笑道:“奴婢們是鸝姨娘專門撥過來伺候少夫人和五爺的。”
“鸝姨娘?”那個夫人有些詫異,“如今府裡是鸝姨娘管事嗎?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鶯兒。”那個丫頭答道,“鸝姨娘進府兩月了,王爺讓鸝姨娘分管調撥各處的丫頭們,如今府裡管中饋的是陳側妃娘娘。”鶯兒答道。
那個夫人見她機靈,也就留在身邊伺候了。其他幾個都
分給了院子裡的小廚房、小書房等處,或擦拭、或灑掃,不一一細述。
且說這個夫人就是從鍾家莊啓程北上的柳蘭芷。三月三焦僕射與忠孝郡主大婚在即,她不想面對,故意磨磨蹭蹭的,心裡巴望着能錯過婚期,可是仍是在三月初一來到了六王府。
柳蘭芷苦笑,這個喬五在路上估計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乾脆選擇了乘船北上,一路吃住都在船上,倒是不怕她磨蹭,因爲根本就耽誤不了什麼時間的,所以她一路都在蹙眉,對着漫漫的河水發呆。
來也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吧,她讓紫蘇把自己的房間收拾好。鶯兒見少夫人的寢室是和五爺分開的,臉上微微錯愕,紫蘇對着她悄聲解釋:“總要是稟明瞭喬家老夫人才能禮成不是?我家姑娘是一個注重禮數的人。”
“哦。”鶯兒惶然大悟,笑道:“那我喊‘少夫人’是不是太唐突了些?”
紫蘇道:“按說是這樣,在南邊喬家,下人們都喊她爲‘柳夫人’的。姑娘是好性兒,一般不怎麼計較這些稱呼,稱呼莊重一些,不過看着她高興罷了。”
兩個丫頭邊收拾屋子邊說些閒話。
午時,喬五回來了,見到柳蘭芷那一臉倦容,有些心疼道:“你先去休息一下,明日拜見六皇叔也使得。”
柳蘭芷搖搖頭,“早晚都要見,醜媳婦不都是要見公婆不是?”
喬五一愣,頓時呵呵大笑,“你可真的是如此想?”
“嗯,反正總要見你的主子,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何必要做無謂的躲避?”柳蘭芷索性直言。
喬五沉默半晌道:“你放心,我是不會難爲你的,我相信六皇叔也是如此。”
“嗯,奪人家的相公爲自家義女女婿,奪人家媳婦做自家兒媳,也只有你們父子能做出來這種事情。”柳蘭芷嗤笑他們。
喬五面色一剎那間很難看,“我說過,他不是我的父親,我是喬家的子孫!”他大吼。
柳蘭芷沉默,這樣爭下去有什麼意思?她一時也無語了。
午後的接風洗塵宴在王府的大花廳鋪開的。等喬五攜了柳蘭芷的手來到花廳的時候,一衆人等已經在那裡等待了。
盛裝雍容的柳蘭芷與丰神俊朗的喬五往花廳門口一站,立馬覺得光彩照人,如同一對璧人般,令大廳裡已經安置好的人擡頭細看,立馬幾個人的表情精彩紛呈。
柳蘭芷覺得一股灼熱的視線竄了過來,她擡頭一看,臉色也凝住了。那人正是焦仲卿,在六皇叔的身側,穿着一件敝舊的披風。
此時,在貴賓位置上的焦仲卿卻覺得全身發冷,已經是春天了,難道是倒春寒?他裹了裹身上敝舊的披風,是天青色的,裡面的針腳不怎麼均勻,可是他愛之如寶,從上個冬天就穿,這個冬天,天天也是這麼一身,連新帝都看不下去了,賜他了百兩金子,讓他置辦一件
錦袍。可是,他不爲所動,依舊披着這件舊披風忙裡忙外的,時間久了,大家都覺得焦僕射有些戀衣癖。其實那件衣裳是她做的,臨別前親自給自己披上的,怎麼如今舊衣仍在,伊人卻牽了別人的手,他目光灼灼,看着那十指交握的手,臉上的神情很是精彩,迷惑、失落、焦灼、嫉妒一一呈現。
柳蘭芷也愣住了,她匆匆看了一眼焦仲卿,下意識想抽出自己的手,不料喬五卻是死死扣住她的手,他的臉上還帶着詭異的笑容。
主位上的是穿着四爪龍袍的六皇叔,大約五六十歲的模樣,頭頂微禿,身體肥碩,一雙眼睛裡閃着精明的光,看着喬五和柳蘭芷攜手進來,臉上似笑非笑。
他的身側是穿着一件水紅小夾襖的婦人,臉上的妝畫得很濃,臉上塗了太多的鉛粉,死白死白的,而一張大嘴脣卻吐得紅豔豔的,很是驚悚的模樣。頭上橫七豎八插了許多的金銀釵子、簪子,貓眼石別針之類的東西,明晃晃的,只晃人家的眼睛。柳蘭芷仔細一瞧,得了,認識,就是那個勞什子鸝霞,如今這邊的鸝姨娘,真是山不轉水轉,她們二人又都轉到一起了。
那個鸝霞看看柳蘭芷,臉上莫名驚詫,她看了哥哥焦仲卿這邊,二哥卻是一臉的異樣,她忍不住驚呼:“你不是——”王爺早已在桌上捻了一棵葡萄放到了鸝姨娘的嘴裡,堵住了她的話。
鸝霞正要吐出來,下巴卻是一緊,是六皇叔捏緊了她的下巴,低聲喝道:“想平安就別亂嚼舌!否則,小心你的舌頭!”
鸝霞嚇得一哆嗦,忙急急地點頭,六皇叔鬆開了手,鸝霞如鴕鳥一般垂下了腦袋,不敢再向柳蘭芷這邊看一眼。
焦仲卿看到了王爺這邊的動靜,微微蹙眉。
只聽得一個女子嗲聲嗲氣道:“義父和鸝姨娘真的是情深意濃,當着我們做兒女的面就卿卿我我了!”說着拿着帕子掩着嘴咯咯嬌笑。
“羅敷這丫頭,越來越懂得老夫的心思了!”六皇叔哈哈大笑,看着那個女子滿意地點頭。
柳蘭芷已經看到了那個滿頭珠翠環繞的婦人,只見她穿着水紅纏枝海棠紋褙子,與當初貧寒村姑相比,如今顯得富貴雍容,一臉的妖媚、柳蘭芷覺得原來的秦羅敷如一朵小百合的話,如今的她卻如一朵豔麗的罌粟,開得熱烈、妖異,散發着奢靡的氣味,柳蘭芷覺得“煙視媚行”這個詞很適合如今的秦羅敷。
秦羅敷看着柳蘭芷嬌笑道:“柳夫人果然是一等一的美豔人物,難怪我們五爺爲你神魂顛倒了!”
對面的焦仲卿臉色鐵青。
喬五笑道:“是啊,我與表妹自幼青梅竹馬,可惜後來就失散了,也許是上蒼眷顧我們,我喬某剛剛喪妻,表妹卻也新寡,爲了家裡嗷嗷待哺的兩個孩子,我自然是要與表妹重續前緣的。”
“新寡?”焦仲卿牙齒咬的咯咯響,“敢問劉夫人何時守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