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切而有些不確定的去找他, 每每聽說有人舉報前朝皇子所在之處,或者就是說被拿了,被砍了, 她都心驚肉跳, 不顧一切趕去看。
每每都是虛驚一場, 從人羣裡退出來時都是一身的冷汗, 腿腳發軟, 幾乎不能走路。
狗剩總是陪着她,她緩過氣來第一句就是:“我好像又看到啓帝暴跳如雷了。”
她是笑着說的,可是狗剩聽着心酸。
啓帝的怒, 就是她的喜,然而可知她爲這份喜有多麼的提心吊膽, 擔驚受怕。
他們之所以選擇這個小村子, 不是因爲這裡剛剛經過戰事, 已成爲興明軍的領地,而是聽說興明軍裡有一人腿傷嚴重, 在此耽擱了些時日。
若是普通士兵,怕是沒有這種待遇吧?
縱然阮玉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金玦焱的事,可是僅憑這些日子他對她的觀察,她對興明軍的關注和對叫做朱驍的那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前明皇子的過多擔憂,再笨的他也可以斷定, 金四弟就是……
他弄不通事情這麼會變成這樣, 那個與他推杯換盞管他叫大哥的人竟然是……
每每想到這裡, 狗剩就不由要打哆嗦。
他跟那麼重要的人物稱兄道弟, 還曾經揍過人家, 還打過人家媳婦的主意,還因爲人家不會幹農活兒嘲笑過人家, 他怎麼這麼“幸運”?於是有段時間,他對待阮玉簡直是誠惶誠恐,這可是未來的皇后啊。
話說阮玉是早就知曉還是至今方知那人的身份?
狗剩的腦子有點亂。
於是他們趕到這,結果那隊人馬已經走了。
他不是沒有看到阮玉的失落,試探的問:“要不咱們追過去?”
阮玉搖頭:“算了,追過去又怎樣?就算是他,軍隊裡若是帶個女人……”
狗剩便想說,軍隊裡哪能沒有女人?不過那都是……咳咳,他也是聽人說的。
阮玉又道:“我只知,倆人一旦走散了,若是彼此尋找,往往會錯過對方。既然他要動,我不妨就靜,等他來尋吧。”
狗剩心裡又問,他能尋來嗎?他能知道你在這嗎?這個地方簡直小得不能再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就算他也在找你,可是許久尋不到,他還會繼續找嗎?軍隊裡也不是沒有女人,再者,他攻城略地,除了金銀,還不是有大把的女人?不是自己太小人,是仗都是這麼打的。而且他打得這麼順,就連大盛的將領也紛紛投降,有的還跟他結成了什麼同盟,據說就是靠獻上美人來拉攏關係的。
你想啊,將來金玦焱……不,朱驍奪得天下,那些美人就是後宮的妃嬪,再生下個一兒半女,這關係就更親近了,他們個頂個都是皇親,都是國戚。就算金……朱驍失敗了,他們也不過是損失個女兒什麼的。
這些都是他聽來的,他沒敢跟阮玉說。
他自是怕阮玉難過,然而心裡也有小小的竊喜,若是……他是不是可以跟玉兒妹妹……
於是他們就在這小村莊落腳了。
這裡實在小,小得在大盛的輿圖上都找不到存在,小得就連大盛想跟興明軍爭一爭的念頭都沒有,所以興明軍走後,這裡一片太平,人們日常閒來談論的都是別處的不太平,支持興明軍的,支持大盛的,不一而足。
阮玉就像偶爾落足的人,從不參與他們的爭論,誰跟她說話,她都只是淡淡一笑,有人便偷偷問狗剩:“你媳婦是啞巴?”
狗剩一喜,正要答話,阮玉回頭道:“我是他妹妹。”
無論問話者還是狗剩皆是怔住,阮玉又是一笑,進了屋。
問話者很尷尬,爲了緩解氣氛,搓着手乾笑:“兄妹啊,我也說不大像……呃,你們長得……咳咳,耳朵像,都是元寶耳。有福氣,有福氣啊……”
如是,倒更加尷尬了。
問話者還不走,覷着緊閉的破舊窗櫺:“誒,我看她……你妹妹也是嫁過人的樣子,可是夫婿……她怎麼會跟你住在一起?”
狗剩感覺到了問話者的不友好,又見他衝着屋裡探頭探腦,臉一繃,就要攆人。
問話者賴着不走,倒拉狗剩來到院門口:“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這兵荒馬亂的,哪家沒個糟心事?咱們這好多人都被拉去做壯丁了,其實到時還不是上戰場給人當活靶子?家裡就剩下老婆孩子,難啊。”
嘆氣,又往屋裡覷:“我瞅你那妹妹,也不是個能守住的,就算她有那心思,她那模樣,還能得了消停?依我看,不如趁早找個人家,待出了事,可就晚了……”
狗剩反應慢,這會才明白過來,立即瞪起眼睛。
那人卻還不知趣:“村頭老祝家的大兒子,因爲腦子有點……嘿嘿,不過人還正常,那天見了你家妹子,心裡就放不下了,整日裡作他爹,把老祝頭鬧的啊……”
嘖嘖:“他本還有倆兒子,都當兵去了,估計也是生死難料,雖然成了親,也只生了仨丫頭片子,眼瞅着香火就斷了。眼下就剩這一個,早前也沒什麼心思,如今想着血脈怎麼也不能……”
“滾!”
狗剩終於憋出了一個字,待吼出後,更是臉紅脖子粗,將那人如同拎小雞子似的往外一丟。
“哎哎哎,你別急啊。就算你心疼妹子,也不能護她一輩子,你也得爲自己考慮啊。村東頭的宋寡婦,頭年剛死了丈夫,身下有個四歲的兒子,保你過去就當爹……”
“咣”。
門扇一合,外面傳來人的呼痛聲。
狗剩不會罵人,只把院子裡的東西砸得乒乓響。
待進了屋,見阮玉正在抿着嘴樂。
“你還有心思笑!”
狗剩如今對着阮玉也能說上兩句了。
阮玉放下手裡的抹布:“其實我是想說,大勝哥是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
“你……”狗剩氣息一阻:“其實我……”
然而就是這短暫的停頓,阮玉已經撩了藍布門簾進裡屋去了。
狗剩的話便堵在胸口。
其實他想說,就算金……朱驍真的成事了,然後你跟他又在一起了,可是他如今就美人環繞,將來當了皇上,三年一大選,時不時的還有人獻個美人,到時宮裡處處脂粉羅裙,他還能看到你嗎?就算你們是少年夫妻,情深意篤,可是時間……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怎麼總不見他來找你?這麼多的消息傳來傳去,怎麼根本就沒有關於你的動靜?就好像,就好像……
他嚥了口吐沫,直勾勾的盯着無風自動的藍布門簾,好像阮玉隨時都會從裡面走出來。
現在不好嗎?雖然窮點,苦點,我也不是沒過過苦日子,你若是不習慣,我有滿身的力氣,保證不讓你受一點罪。你若吃肉,我就喝湯,你若嫌粗布硌手,我就給你買綾羅綢緞,你若就想歇着,家裡家外我全包。總之就我們兩個,安安靜靜,太太平平的……
他還想抱怨她,怎麼跟人家說倆人是兄妹,若說是夫妻,保準什麼事都省了。你還記不記得,當初阮伯父就是要把你許給我的?
忽然就理直氣壯,而阮玉忽然就從簾子裡出來了。
猛然觸及她的目光,狗剩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心一跳,急忙轉過頭。可是移目的瞬間好像瞧見了什麼,急忙又轉了回來。
阮玉的手裡拿着三根粗香,每根的頂端都燃着紅紅的火星,還冒着煙。
她現在信佛了,一天三拜,日夜祈禱。狗剩也知是爲了哪個,只是這地方沒有什麼精細貨,就連給菩薩上的檀香都是她靠洗衣服擠出的銅錢換的,店家說是上品,但也薰得屋子嗆人,阮玉還安慰自己:“心到佛知。”
而此刻,她咳咳的咳着,又拿手扇了扇,然後上前,挽了他的胳膊。
狗剩還是頭回跟她有這樣的親密接觸,一下子愣住了,任由她將自己帶出門外,又跟着她跪在地上。
阮玉撮了堆土,將香插上去。
有根歪斜了,她趕緊將它擺正。
拜天地?
狗剩想,突如其來的幸福差點讓他暈過去。
他急忙看向阮玉,阮玉也在看他,目光誠懇,眼裡還有淚光。
被煙燻的?
他於是擡手,想要爲她擦拭。
阮玉彷彿不好意思的又是自然而然的偏了頭,眼看着冒煙的香,語聲幽幽:“大勝哥……”
玉兒妹妹無論怎麼看都好看,雖然最近瘦了些,蒼白了些,粗糙了些……嗯,這地方的風太大了些,一會應該把窗子再好好修修,然後給你買盒胭脂。
唉,我怎麼把這個忘了呢?
“早前我跟爹落難的時候,就是大勝哥出手相助,後來又總來我家幫忙幹這幹那,不言不語,任勞任怨,我這心裡都記着。這回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