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皓跟隨從們爭論半天, 口乾舌燥,想找點水喝,可是一回頭……皇上不見了。
糟了!
皇上哪去了?走失了?被綁了?受傷了?或是……
不管是什麼, 哪怕擦破了點皮兒都不是他們所能承受的。
正腦門子冒冷汗之際, 視線一擡, 恰見一個穿藏青袍子的高大背影杵在前方不遠處。
他鬆了口氣, 心臟狂跳。
待抹了把汗望向那匾額時……
搖頭, 皇上到什麼時候都忘不了他那點子嗜好。
於是拍拍臨近隨從的肩,給了他們個警告的眼神。
那幾人也發現皇上不見了,好在是虛驚一場, 此刻都斂了聲氣,一部分人繼續裝模作樣的在那討價還價, 一部分人跟着孫皓裝作閒逛的樣子慢悠悠的走去古玩店。
“爺, 您這是……”孫皓本自笑眯眯, 然而眉毛一挑,鬍子一抖, 上前抓住朱驍,連聲急喚:“爺,爺,您這是怎麼了?”
又回頭:“快,傳御醫!”
不對, 再糾正:“快找大夫!老肖, 肖瑾去哪了?”
又轉身繼續搖晃朱驍, 哭喊:“爺, 您這是怎麼了?您這是怎麼了?”
朱驍彷彿定住, 只一瞬不瞬的盯住櫃檯,渾身緊繃, 能聽見肌理咯吱作響。
孫皓看過去,又大叫:“這是什麼邪物?快來人,來人給我砸了!”
想想又不對,決定自己來砸。
可是他這一動,朱驍也動了。
“人吶,快來人!你往這邊,你往那邊,都給我去找!縣令吶,這地方的官員都在哪裡?朕在此,怎麼還不過來參拜?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給朕去找?”
孫皓懵了。
皇上這是怎麼了?這到底要去找誰?說什麼參拜?不是微服私訪,不驚動地方官員嗎?這會又突然暴露身份,萬一……
周圍已經聚攏了不少人,圍着朱驍指指點點。
“哪來的?”
“什麼人?”
“瘋子吧?他竟然說自己是皇上!”
“嗯,瘋了!”
“瘋了……”
朱驍兀自轉圈,見了人只會喊:“還不快去找?”
再轉圈,一會向東一會向西,南北也都遛到了,像是哪個方向都不對。
區掌櫃談成了買賣本是樂顛顛的往回踱步,此刻見自己的鋪子外圍了一大羣人,頓時心頭一涼。
“老婆子,老婆子,還不快出來?咱家要丟東西了!”
朱驍轉身,一眼叨住從人羣裡鑽進來的人,衆人隻眼前一花,便見區掌櫃被人捏住了脖子,掐得直翻白眼。
“天啊,殺人啦——”
“說,這是哪來的?”朱驍居高臨下,目眥欲裂。
他本就生得英武,而沙場征伐以及這些年朝堂上的歷練使得那張臉更顯冷肅,這般兇狠的望過來,區掌櫃只覺心肝一顫,褲子一溼。
他騰出目光,看了眼對方手上那個比花生豆大不了多少的小玩意……那娃娃都被捏變形了。
區掌櫃哭喪着臉:“這自是小人家的,沒偷沒搶,英雄若是喜歡,就拿去,還有那,那……有好多。還有我鋪子裡的東西,英雄儘管拿。求英雄饒小人一命啊……”
“沒問你這個,我是說……”
對了,他該說什麼?
朱驍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確切的講,是自打見到這金娃娃就空白了。
小玉,是小玉的娃娃,只有小玉會畫這個長翅膀的娃娃!
小玉在這裡,小玉在這裡……
“說,”他咬牙切齒,半晌才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是誰教你做的這個東西?”
區掌櫃又驚又嚇,反應慢了半拍,便見那兩道劍眉一豎,就像是要朝他砍過來一般,急忙變了調的尖叫:“是辛先生,是辛先生……”
“她在哪?在哪——”
區掌櫃翻着白眼比劃一下。
衆人便見那瘋子將區掌櫃往地上一丟,順着方向便衝了出去。
孫皓回過神來。
雖然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皇上若出了事可不得了。
他急忙叫人。
那幾個侍衛被朱驍指揮得正到處亂竄,這會也糾集不齊,但好歹回來幾個,於是跟着孫皓追朱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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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驍發力狂奔了一陣,忽的腿腳一軟,撲倒在地。
他死命捶打自己的右腿,平常也算好,怎麼關鍵時刻就不頂用了?
小玉……
小玉……
耳邊有鈴聲輕響。
他一回頭,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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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驢,我的驢……來人啊,有人搶驢了……”
孫皓等人從後面趕過來,正見前方一溜塵土叮叮遠去。
隨手卸下錢袋往那人腳下一丟。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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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邊抹淚邊咒罵的抓起錢袋,撐開,登時一定。
我不是在做夢吧?一頭老驢賣出了個龍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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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慢悠悠的往回走。
不知爲什麼,今天特別累,大約是又想起了前事,心頭沉甸甸的。
她笑自己無聊,又看手裡的雕漆小盒子。
裡面裝着對墜子,硨磲雕琢的蓮花,不算名貴,但勝在瑩潤,一看就知道是給誰的。
她知道他最近買了座小宅子,正在偷偷的往裡倒騰東西,還經常有意無意的問她的喜好。
嘆氣,望向天邊一朵不肯移動的雲。
其實尹金真的不錯,若是自己穿過來的時候先遇到他,現在可能會跟許多女人一樣,過着平淡而溫馨的日子。
不,或許不同。因爲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屬於這個時空的異類,想必會擁有別樣的精彩吧。
只可惜,陰差陽錯。
若說有緣,偏偏一開始遇到的不是他,若說無緣,偏偏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遇見他,他不僅救了她,還救了金子。這老天的安排,還真奇妙呢。
而現在,他一門心思的想要跟她過最平凡的日子,身體也因了希望而漸漸好轉,她要如何拒絕他的心意?
而她的心思,他本就清楚的不是嗎?可他爲什麼……
搖頭,卻甩不掉煩惱。
院裡放着水盆,是她每次回來洗手用的。
她想將盒子放下,又找不到妥善之處。進屋?又腿懶。索性先將盒子揣進袖袋,然後去桶裡舀了瓢水。
剛將水倒入盆中,就聽見有蹄聲噠噠而來。
說實話,小鎮騎馬的人還真少見呢,或者說連大型動物都少有,當初她帶着黑電來到這時,每天都要被觀摩好幾次。而此刻,她聽到黑電在後院不安的踏步,噴着鼻息,似乎難耐激動。
她也不由好奇起來,轉頭望去……
漸漸濃郁的煙塵中,一個身影漸漸浮出。
她本是無意的望着,然而當她聽到那叱馬之聲,當她看清那人,她的身子霎時僵住了。
時間於瞬間定格,於剎那倒轉。
她彷彿回到了那個夏日,她策馬揚鞭,卻險遇危情,是他縱馬狂奔,飛馳而來。
也是這般急切,也是這般緊張。
那一刻,陽光照在他身上,很溫暖,很燦爛……
她又彷彿回到了那個秋天,她倚門而望,於是便見了他……身披陽光,腳踏紅葉,於滾滾煙塵中,於無盡思念中,向她而來……
而此刻,一樣的陽光,一樣的煙塵,一個男子,揮動着馬鞭,向她奔來……
是眼睛瞪得太久了嗎?
她覺得酸酸的,有熱辣的東西涌上來。
可是她依舊一瞬不瞬的盯着,於是發現,在那男子胯|下疲命奔跑的居然是一頭小驢。
他本身材高大,如是就極不和諧,偏偏還拿騎馬的勁頭來鞭策驢,因是嫌慢了,身子便使勁朝前傾着,似乎恨不能代驢衝鋒。
此一幕極荒唐,極可笑。
於是她便笑了,然後後退,後退……
朱驍自是看到了她,狂叫:“小玉,小玉……”
阮玉返身就跑。
然而朱驍已然疾馳入內,不待驢停,便跳下,拖着條腿向她一蹦一蹦的躥來。
阮玉立即注意到那條腿,這般一分神,朱驍已經逼至面前。
她退無可退,又想着自己爲什麼要退?倒顯得心虛,而她現在的樣子……
於是放下水瓢,彬彬有禮道:“尊駕何故闖入寒舍?”
“尊什麼駕?”
“鄙人……”
“鄙什麼人?”
朱驍一把扯過她,犀利的黑眸鎖緊了她,忽的一揚手……
阮玉以爲要捱打,急忙往後一縮,怎奈臉忽然一痛。
她下意識的去摸,然後便見朱驍手裡拈着一物……三根長毛,下面是個指甲大小的黑疙瘩。
是她的痣。
最近天熱,她怕這玩意掉了,特意多抹了點膠,結果這般被他扯掉,痛得眼淚都掉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