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食肆的門被踹開,滄海君幾次就要衝上去,哪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他能當場殺幾個秦軍,哪怕死了……若能死個痛快也算解脫了。
一個陪着笑臉的縣令走入這座食肆,他向領頭的將軍指了幾個人。
這位將軍看向滄海君以及這裡的諸多客人,沉聲道:“帶走。”
聞言,剛還冷靜的滄海君忽然暴起。
“殺啊!”
一聲大喊,滄海君撲向了幾個將軍。
食肆傳來了喊殺聲,守在外面的秦軍依次進入。
少頃,當食肆內的混亂停息,爲首的幾人已被拿下了。
此地縣令看着眼前的場面,心中是悲涼的。
縣令自然是知道在場的幾人都是什麼身份,平日裡這位縣令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原本秦軍只是想問滄海君幾句話,僅僅只是幾句話而已。
可滄海君卻先動手了,這如何不讓人覺得心中悲涼。
設身處地想想,換作是自己,面對忽然走入食肆,縣令覺得自己又如何會不恐懼。
沒想到,他們真的敢與秦軍動手。
等依次有秦軍走出來,縣令纔敢看向食肆,有幾人被擡了出來,那滄海君的身上還捅着兩柄長戈,其身上還有幾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現在的滄海君就坐在牆角,血流如注已經死了。
秦軍抓了幾個活口,那縣令看着已慘死的滄海君便覺得可惜。
當然,縣令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後,又覺得不可惜了,誰讓他們要反秦呢。
又有縣吏腳步匆匆前來稟報。
聞言,縣令先讓這個縣吏離開,而後自己依舊守在食肆前等候着秦軍的吩咐。
剛纔那縣吏所言的事,令縣令覺得心情很複雜,始皇帝不從三川郡過,而是繞路了。
再看已慘死的滄海君,縣令再一次心生悲涼,十分的悲涼,只要這滄海君沉住氣,說不定他就不用死了,始皇帝根本沒想從三川郡路過。
食肆的店家雙腿亦發軟,他從一旁的秦軍口中得知,始皇帝不從三川郡走了,而是順着河道一路東去了。
也就說只要滄海君若是能夠聽從子房先生的話,早點離開這裡,滄海君以及食肆的其他人都能活下來。
但店家也不明白,既然始皇帝不路過三川郡,爲何還要派秦軍來查。
之後,又有秦軍前來盤問。
店家如實地說了,他原本是韓地的一個貴族,當年韓王死了,韓地的舊貴族紛紛離開,他留了下來,改名換姓在這裡開了一家食肆。
而他收留了滄海君以及諸多反秦人士共有二十七人,其中就有張良,並且滄海君他們原本想要在博浪沙伏擊始皇帝的計劃。
說出這話時,店家坦然一笑,他說出了一直積壓在心裡的想法,言道:“秦王政稱了皇帝,他覺得六國的子民會認嗎?呵……不會的,這天下要反秦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言罷,他撞向了一柄被人提着的劍,劍穿透了腹部,幾個呼吸後便沒了動靜。
餘下的人所交代的話語,都與這個店家差不多,提到最多的就是張良。
當隊伍走過三川郡,扶蘇在隊伍中一直都策馬在妻小的車駕邊,保護着自己的妻小,一天的時間,多數時候都是這樣,沒有必要不會輕易離開。
而公子他自己身邊總是有甲士與騎兵左右,並且不會讓甲士與騎兵離開太遠。
嬴政說了近來扶蘇的舉動。
聞言,李斯策馬在始皇帝的馬車邊,笑道:“公子說在治理國家,首先要確保自己的安全,公子保護好了自己,也就保護好了全軍,若公子有何閃失……”
“你是說扶蘇保護自己,就是在保護全軍?”
聽到始皇帝的話,李斯笑着道:“保護好自己很重要。”
君臣正在說着話,又一個將軍策馬而來,遞上一卷竹簡。
李斯看了眼其中內容,便交給了車轅上的內侍,讓他交給始皇帝。
竹簡被送入了車駕內,李斯沉默了下來,等候着皇帝的吩咐。
“李斯,你進來。”
聽到始皇帝帶着冷意的語氣,李斯甚至嚇了一個咯噔。
他下了戰馬快步跑向皇帝的車駕,上了車轅匆匆進入。
馬車內,光線昏黃,這裡還有帷帳,始皇帝沒坐在帷帳後,而是坐在帷帳前。
剛遞來的竹簡被重重摔在地上,嬴政怒道:“韓地早在十年前,就開始策劃反秦了!”
李斯忙道:“好在人都拿下了。”
嬴政指着竹簡,又怒道:“當年內史騰攻韓,韓王安投降,朕善待了他們的韓王,善待了韓地的貴族,當年是這些貴族還要在新鄭起兵復國,到現在朕善待韓地民,韓地的貴族……他們還要反朕!”
當年韓王兵敗,始皇帝對韓王安以及韓地的人們一再寬容以待,可始皇帝的寬容卻換來了韓地貴族的變本加厲。
始皇帝不在乎那個叫張良的人,只在乎如何治理好國家。
嬴政痛罵了兩句,重新坐下來之後又重新冷靜下來,扶着額頭道:“繞過三川郡是扶蘇的安排?”
李斯頷首道。
“查三川郡也是扶蘇的安排?”
李斯再一次頷首。
“去年,若朕當初真的要東巡,是不是就會被人刺殺?”
李斯沒辦法否認,沉默不言。
嬴政沉聲道:“的確有六國博士說過,希望朕能夠去東巡,還是扶蘇勸了朕。”
李斯正要開口,卻又聽到話語。
“把扶蘇,馮劫喚來。”
李斯走到車轅,吩咐了幾句,又回到了馬車內。
片刻之後,扶蘇與馮劫走入車駕內。
始皇帝的車駕很寬敞,四個人坐在各自的方向也不顯得擁擠。
始皇帝坐在正中,扶蘇與李斯各站在兩側,馮劫站在一旁。
“扶蘇,你是不是早就懷疑三川郡的事了?”
“兒臣只是想着防患於未然。”
李斯忙補充道:“當年張良意圖反秦,聯合在洛陽的韓地舊貴族,而當初正巧有了東巡的念想,若當初真的東巡,恐會落入陷阱,出了函谷關就是三川郡,換作是臣,臣也會這麼做。”
“這件事還要查嗎?”
馮劫道:“要查,尤其是查張良的下落。”
廷尉負責大秦的刑獄,也掌握緝拿,手裡還是有不少人的。
走下父皇的車駕,隊伍依舊行進着。
扶蘇翻身上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也就是自己的妻兒邊上。小公子衡在馬車內哭了起來,而後夫人哄了哄,這哭聲就平息了。
扶蘇又見到了馮劫出了父皇的車駕,之後纔是丞相。
“廷尉。”
馮劫剛坐上了自己馬車的車轅,聽到呼喚聲,原來是公子來了,他回頭行禮道:“公子。”
“父皇又有交代了?”
“嗯。”馮劫想起了馬車內的話語,也沒什麼好瞞着公子的,感慨道:“丞相李斯向始皇帝進諫,遣走所有的齊魯博士,廢私學。”
“父皇答應了?”
“皇帝沒有答應,也沒有否決。”說出這話的時候,馮劫還特意看了看四下。
扶蘇道:“叨擾了,廷尉早些休息。”
馮劫再一次行禮,走入車駕。
扶蘇策馬在一旁依舊思量着,想着最近發生的事,以及東巡前後的種種。
始皇帝與丞相李斯對齊魯博士的耐心已耗盡了,李斯向始皇帝進諫驅逐六國博士,廢私學。
父皇沒有當即答應李斯的進諫,還是留了一些餘地的。
第二天,始皇帝讓人在沿途的車轍道上鋪上了石料,崤函古道是當初,秦,魏,韓三國的邊界,也是多年以來戰爭頻發之地。
在這條古道上,埋骨無數。
始皇帝要用車轍印來回走一遍中原,如果車轍印當作蓋章的印,那麼這廣袤的山河就是印泥,皇帝用車轍印對這個帝國的國土蓋下印章。
人們會記得始皇帝東巡,也會記得東巡路上,始皇帝的車駕是多麼的威嚴。
至於,調查三川郡韓人舊貴族的事,則交給了廷尉馮劫。
不過,扶蘇自覺得自己無法插手這件事,秦廷講究以吏爲師,各司其職。
專業的人坐在專業的位置上,人們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少府令只做少府令該做的事。
車駕行進了半個月,一直都是風平浪靜的。
平陰縣,位於豫東平原的西端,始皇帝的下一段路就是要穿過這片平原,前往嶧山。
從函谷關到嶧山一共有六百里地。
車駕緩緩走在這片平原上,走到黃河邊,扶蘇見到了大片的田地。
現如今豫東平原的黃河兩岸還沒有大量的鹽鹼窪地,田地兩側的不遠處,還種滿了糧食。
這個時節,上游的關中,正值黃河汛期,即便是到了豫東平原的黃河邊,這裡的水流依舊湍急。
這豫東平原,是中原最肥沃的一片土地之一,也是整個中原的產糧重地之一。
車隊在黃河邊停下,扶蘇正在捏着一些土,仔細觀察着。
中原確實有很多產糧重地,南方也好,豫東平原也好,華北也罷,或者是遼東的黑土地。
忽然想得有些遠了,扶蘇一想到關中,還有一大堆事。
從三川郡一直走到豫東平原的平陰縣,廷尉馮劫分了好幾撥人去搜捕張良,可依舊沒有見到結果,他像是從人世間消失了一般。
扶蘇從黃河岸邊離開,又走到車轅邊,在地圖上畫着區域,將一片片的地圈起來。
只是在畫圖的時候,又聽齊魯博士們議論起了張良這個人。
並且說到了張良的身世以及人脈關係。
張良的博浪沙刺殺行動還未開始就失敗了,滄海君確實是死了,抓到的人都說張良策劃過一起刺殺,只不過還未施行。
三川縣死了十餘個反秦人士,而在齊魯博士們的口中,張良這個人都快成爲反秦先鋒了。
事實也沒錯,張良的確是第一個敢在始皇帝東巡路上設計伏擊的人。
始皇帝的車隊就在黃河邊停下了,平陰縣的人們十分好奇。
不少人站在遠處望着始皇帝的車隊,其中就有人與幾個青年人談笑風生,其中一人便是陳平。
陳平從三川郡走到平陰縣,正好遇到了在這裡休息的皇帝車隊。
陳平長相俊美,原本是在遊學,他這一次來平陰縣是來討一門婚事的。
先前有好幾家適齡的女孩子想嫁給他,不過陳平都沒有看上。
就在不遠處,有個女子正在哭泣。
陳平對這個女子的哭泣聲無動於衷,目光依舊看着遠處的車隊,有一排排甲士護着,也看不到真容。
後方的女孩子哭得久,大抵是累了,就離開了。
陳平還是沒有在意。
也不知這是第幾個女人爲陳平哭泣了,許多姑娘陳平都看不上,但這不妨礙此人是在三川郡或者是平陰縣同齡人口耳相傳間的渣男。
再者說,陳平此人心氣頗高,尋常人家的女子他也看不上。
“聽說公子扶蘇正在廣招賓客?”
“哪來的賓客?公子扶蘇的賓客只有叔孫通一人。”
“我等恐怕都成不了公子賓客。”
“聽聞,公子挖了一條渠,這條渠養活了二十萬口人。”
“你們沒聽說嗎?秦軍到現在還在抓捕那些反秦人士。”
“怎麼抓?”
“說是不事生產耕種的閒漢,都會被抓去問話。”
同齡人各說各的話,當聽到秦軍抓捕反秦人士,尤其是閒漢,陳平神色多了些許慌亂,快步離開了這裡。
他走入了平陰縣,在這裡有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很富裕,主人家叫作張負,原本也是同鄉,是三川郡武陽縣人。
陳平在這戶人家的門口徘徊着,正思慮要不要拜訪。
正在猶豫着,門忽然打開了,開門的是個家僕。
這讓陳平有些進退兩難了,與對方沉默了片刻,他快步上前拿出了武陽縣縣令的書信。
家僕聽了他的來意,就將這個客人迎進門。
先前有個叫張良的人要刺殺始皇帝,陳平現在還有些後怕。
進了這個家門,才踏實一些。
聽說秦軍在三川郡到處抓捕反秦人士,要不是自己在外遊學,說不定他陳平這樣的不事生產勞作,遊手好閒之輩,也會被當作反秦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