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又拿出兩卷竹簡遞上,道:“丞相,這是我擬定的新任命。”
李斯拿過竹簡,看了一眼,低聲道:“張蒼任少府丞,程邈任長史?”
說起這事,扶蘇有些慚愧,一來是挖丞相牆角不太好,張蒼是丞相的人,程邈原本是右相的人。
自己這個大秦公子應該是不至於同時得罪右相與丞相的,他們應該是欣然答應此事。
留一個得力的人留在公子左右,這應該也是丞相與右相的打算。
既然大家都是這個心思,扶蘇覺得不如順手推舟。
李斯神色明顯是有猶豫的,也僅僅只是猶豫片刻,便回道:“臣這就去蓋印。”
扶蘇滿意頷首。
等丞相將蓋了印的任命帶來,扶蘇拿着就離開了此地,前往車隊的另一頭。
車隊正在休息的時候,王賁命一隊隊的騎兵看守着四周。
在封禪之前,始皇帝要在泰山腳下停留幾天,爲封禪做準備,因此張蒼除了準備回咸陽後半段路程的糧草問題外,還要保證泰山的糧草供應。
扶蘇來到張蒼與程邈的馬車外,身爲少府令要聽一聽兩人的糧草部署情況。
張蒼與程邈同乘一車,陪同始皇帝的大臣武將衆多,車一共也就八十一乘。
兩人的車內裝滿了竹簡,勉強留了能容人坐下的空間,可見這兩人管後勤時的工作強度也足夠高。
見是公子扶蘇來了,張蒼與程邈走下馬車。
扶蘇道:“這裡的郡守在泰山腳下建一座宅院,我們可以住下來。”
張蒼擡眼望向泰山沒有多言。
程邈先開口道:“已派人去南方抽調糧草了,順利的話,再有五天就能籌集回去的糧草。”
不知不覺已是十月中旬的秋季,從咸陽一路而來,緊趕慢趕總算是到了泰山腳下。
張蒼開始講述接下來的糧食安排。
現在始皇帝的確是到了泰山,不過始皇帝多半不會按照原路回去,因此這兩人必須在保證基本糧食的供給上多準備三個月以上的糧草。
張蒼低聲道:“薛郡各縣的糧草十分充足,臣想調用。”
程邈道:“臣也是如此認爲。”
扶蘇將手中的兩卷竹簡分別遞給兩人,道:“這是你們的新任命。”
兩人看到任命倒沒覺得太意外。
程邈任少府長史,其權力與職責類似丞相府長史,處置文書往來。
張蒼則是少府丞。
兩人的官階一樣高,俸祿與祿米也都是一樣的。
本來,扶蘇是想將丞相身邊的吳公也挖來的,但考慮他是丞相同邑,又是丞相弟子,而且其人官階本就太低,能力短板太明顯,暫時打算繼續觀察。
有了自己的班底,扶蘇心中還踏實了不少,這個班底很單薄,單薄到只有張蒼與程邈兩人,但目前也夠用了。
換言之,這與兵法是一樣的,部下嘛……不在多,在於精。
與他們兩人又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
扶蘇走回車駕的前方,來到妻小的馬車邊,正好是用飯的時辰。
今天,田安得了一個羊腿,正在切着羊肉,高泉宮的隊伍人數不多,但也不少,除卻王家婆婆,一家三口,還有六位宮女,十餘個內侍。
田安將羊腿切好之後,分食給衆人。
而後田安拿出一塊大木板,開始了和麪扯麪。
不管在哪裡,田安總能將吃飯這件事辦得很好。
扶蘇用多餘的面,包了餃子與麪條。
田安尤其喜歡包子,他的牙齒撕咬肉塊很費勁,而包子與餃子的肉餡是剁碎的,他尤爲喜歡。
孩子每到了午時就要睡,王棠兒在馬車內照顧着。
秋風吹過這支龐大的車隊,還能吹起馳道上的些許塵土。
田安端着一碗麪,他將一隻熱乎的包子放在麪條上,湯水浸溼了包子。
扶蘇與他坐在馬車邊,因是背對着東方而坐,因此從這裡一路向西看,能夠見到從長長的車隊後方,每個人都做什麼。
扶蘇聽張蒼說過,王賁喜看着美人起舞吃飯喝酒。
這大概是六國貴族留下來的奢靡之舉。
而且最近吧,張蒼與王賁走得挺近的。
扶蘇吃着麪條,又喝下一口用羊骨頭湯熬成的湯,見到有不少甲士脫了鞋子,正在休息着。
當初,在頻陽縣扶蘇看過王翦交給自己的一卷兵書,那是李牧所寫的兵書,是用當初趙人所用的晉字所寫,其文字與現在秦人所用的小篆有很大的區別。
那應該是李牧衆多兵書中的其中一卷,那捲文書中所寫的就是行軍之苦,打仗時如果衝鋒陷陣死了或許就是一種解脫,但打仗最累的不是在戰場上,打仗最苦的事是拔營與行軍。
李牧在那捲兵書中所闡述的便是行軍之苦,以及利用行軍之苦,讓對手疲於奔命。
應該在當年列國的將領中,諸多將領對此,都有一個清晰的認知的。
扶蘇再往前方看去,見到了正在丞相身旁候着的薛郡的郡守,問道:“這個郡守如何?”
田安回頭望了一眼,又道:“回公子,這個郡守是當年魯地的降將,此人還進獻了不少寶物。”
扶蘇道:“讓他安排人手多建設屋子,讓甲士們都有一個乾淨的屋子住,再安排幾個醫者給甲士們看看雙腳,起老繭的,破皮的,有傷口的都要治好。”
田安招手喚來了一個內侍,便讓這個內侍去吩咐。
正在與丞相李斯交談的薛郡郡守聽到了內侍的話語,他疑惑地看了看公子扶蘇所在的方向,而後便腳步匆匆離開了。
翌日,這位郡守帶來了三千民夫去建設屋子,招來了二十餘個醫者,給甲士們看病。
這位郡守能帶來的醫者只有這麼多,若還要更多的醫者……郡守只能去別的地方調人。
有不少甲士的雙腳得到了醫治,軍中不少人都在感謝公子扶蘇的安排。
泰山的山腳下,這裡建設了一座宅院,本意是想要建設一座行宮的,以前這裡是齊國的地界,這裡留有齊國國君建設的行宮,卻已經荒敗多年。
始皇帝沒有去住當年齊國的舊行宮,而是住在一處新建的宅院中。
今天,嬴政接見了幾個齊魯博士,聽着他們講述學識。
李斯站在宅院外,他本是不願意始皇帝再接見齊魯博士的,不過身在齊地,始皇帝還是希望給他們的一個機會,給他們一個真心效忠大秦的機會,這大抵……是始皇帝給他們的最後機會。
當其餘的博士離開之後,李斯發現宅院內只留下了一個博士,這個博士叫作徐市。
此人正在向始皇帝滔滔不絕地說着他的看法。
李斯依舊站在門外,期待着這些齊魯博士真的能將孔鮒帶來。
有個內侍腳步匆匆而來,問道:“丞相,公子是否請了醫者給甲士們看病?”這是昨天發生的事,李斯回道:“確有此事。”
內侍又道:“請公子來此地。”
李斯腳步匆匆地離開去請公子。
當李斯找到公子時,公子正在向幾個醫者詢問醫術以及治傷的方法,公子自小就好學,到現在依舊是如此好學。
明白了丞相的來意後,扶蘇腳步匆匆跟着他來到了父皇的宅邸。
此地有不少內侍在走動,扶蘇跟着李斯宅院內,來到了父皇的面前。
只不過,扶蘇見到了徐市坐在這裡,此人神色恭敬,低着頭跪坐在一旁。
嬴政沉聲道:“扶蘇,這是徐市。”
扶蘇道:“兒臣見過他。”
徐市起身恭敬向公子與丞相行禮,而後繼續跪坐在一旁。
嬴政笑呵呵道:“朕剛聽了徐市的海外仙山之論。”
李斯站在一旁沒有發言。
扶蘇道:“兒臣聽聞齊地盛行此種傳聞,尤其是琅琊各地。”
徐市道:“公子,早在千百年前早有這種傳聞,臣少年時與人出海,見過鮫魚,見過巨龜。”
光說他自己知道的還不夠,徐市接着道:“莊子,列子都有海外蓬萊之說,陰陽大家鄒衍另有闡述。”
有徐市所言的傳聞,文獻還有莊子,列子的考據。
近有陰陽家鄒衍的傳說,
再者還有齊琅琊各地的民間傳聞。
有理有據,多麼美好的一個故事,而且這個故事聽起來十分有意思。
當他說起了海外的仙山與蓬萊之地,卻聽到威嚴的話語緩緩道:“你能找到海外的仙山嗎?”
徐市忙跪伏在地,朗聲道:“臣不敢尋。”
扶蘇先是看了一眼父皇,又看向眼前這個齊魯博士。
且說這人與齊魯博士是不是有聯繫,還是說這本就是一場合謀的騙局,扶蘇心中警惕之餘,與其放任事態發展還不如主動參與其中。
“說來兒臣也很想看看是否有海外仙山,仙山中可有仙人。”
嬴政眼神中帶着猜疑,道:“朕見過商顏山的骸骨,如此龐大的生靈都死了,海外的仙山難道不會消亡嗎?”
徐市依舊跪伏在地上,甚至有幾分哆嗦。
扶蘇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個人,此人還未討要人手以及穀物百工。
有些時候,扶蘇懷疑他就是來反秦的,只是每個人反秦方式不同,他沒有像盧生與侯生那樣送去上郡,是因此人還是有些學識的,其人近些年遞交的卷宗中多有對海外航行,潮汐與天氣的見解。
這些見解扶蘇都看過,在這方面學識中,扶蘇還未見過有第二個人能將海外的氣候,島嶼,航行經驗說得這麼詳細。
這是其他齊魯博士所沒有的。
因此當初侯生與盧生被派往上郡,徐市並不在其中。
徐市道:“傳聞只有有福之人,才能尋到海外仙山。”
扶蘇又道:“好啊,你不如從此改名叫徐福。”
嬴政低語道:“徐福……”
不知爲何,徐市在面對始皇帝時沒感受到這麼大的壓力,在面對公子扶蘇與丞相時,卻感覺到巨大的壓力,尤其是公子那帶着戲謔的眼神。
好似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而且言語中還在引導自己編下去。
這就像是一個騙子,而對方知道你是騙子。
但對方的手中拿着刀,說不定說錯一句,就會死。
而公子的刀就是丞相李斯。
只要公子一句話,丞相肯定會殺了自己。
丞相李斯是什麼人,他是公子扶蘇的老師。
“臣不敢,臣不是有福……”
扶蘇道:“有福沒福另說,討個好聽的說法,你就叫徐福吧,丞相以爲呢……”
徐市汗如雨下。
李斯道:“還不謝過公子賜名?”
“謝公子賜名,以後臣就叫徐福。”他慌亂應下。
嬴政道:“朕再問你,當真有海外仙山?”
徐福回道:“臣所言皆是傳聞。”
聽他不否定也不確定的話語,扶蘇道:“父皇,待兒臣多向他詢問,再與父皇解答。”
嬴政頷首,嘆道:“朕也乏了,李斯與朕來飲酒。”
聞言,李斯跟着始皇帝離開。
屋內,只剩下了公子扶蘇與徐福,還有兩個內侍,其中一個內侍就是田安。
扶蘇俯視着還跪伏在地上的徐福,上前兩步,低聲道:“你與父皇說的那些,是你自己想的?”
聞言,跪在地上的徐福將頭磕在地上,睜開眼看向後方見到有腳步朝着自己的走來。
他嚥下一口唾沫,道:“公子,這都齊地傳聞,傳聞而已……”
“對,是傳聞,齊地的人都知道的傳聞。”
聽到公子也這麼說,他長出了一口氣。
扶蘇低聲對他道:“當初在丞相府我見過你的卷宗,你對海洋潮流頗有見地,我雖說不知你是如何知道黑潮暖流,可借暖流乘船前往那座東海的島嶼,可這些學識並不是只有你懂。”
徐福明白了言外之意,這個學識公子扶蘇也懂。
“我沒必要一定需要留你活着,你的學識很好,可對我或對大秦也不是那麼必要,傳聞就只是傳聞,你若是膽敢將它說成事實,殺幾個齊魯博士對我對丞相來說不是難事。”
公子的話語聲很低,可對他來說那是生死。
尤其是身後的那雙腳,那雙腳的主人手中一定拿着一把刀。
扶蘇又道:“你與父皇只是說了一個傳聞中的故事,這只是一個哄人的故事,它不能真的,是吧……徐福。”
一滴汗水,滴落在地上,化作了一點水漬,徐福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