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後,田安就急匆匆離開了。
兩歲大的兒子吃完就睡了,睡醒之後估計又挺鬧騰的,不過宮裡人手多,這孩子還有些怕生,不是親近的人抱他,他就會哭,就會鬧。
用王家婆婆的話來說,這孩子還挺靈醒。
扶蘇不太懂育兒之道,倒是有宮裡上上下下的人照顧着孩子,自己也可以專心處置國事。
看着丈夫面前放着的一堆竹簡,王棠兒上前幫忙收拾,就這麼安靜地坐在邊上,還能幫着將卷宗分類。
扶蘇見妻子的目光幾次落在紙張上,也見到一頭鹿走了過來,它正在聞着紙張。
扶蘇擱下筆,推開湊過來的鹿,低聲道:“這些鹿在我們宮裡住久了,真是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客了。”
聞言,王棠兒捂嘴輕笑着。
這頭鹿似乎聽懂了主人家的話語,昂着它的頭,那鹿角高聳着就離開了。
等它走遠,扶蘇繼續看着今天的國事。
以前,王棠兒還不知道嫁給公子扶蘇以後會怎麼樣,現在有了孩子,也是一個母親了。
而丈夫是一個要建設國家的人,這個國家的諸多事都在丈夫的主持下一點點變化着。
她想到夫妻兩人當初說過的話,如今想來,她也明白了,有些事是一輩子都做不完的。
扶蘇拿起一張紙,鋪在案上,又將筆交給妻子,“試着寫寫。”
王棠兒提筆,在筆觸落在紙張上時,她還有些遲疑,而後想了想就寫了一個衡字。
扶蘇也寫下一個字,但都是衡字。
只不過王棠兒是用小篆寫的,扶蘇用的是隸書。
王棠兒頷首道:“果然還是工整的隸書,看着更舒心些。”
翌日,扶蘇早早睡醒就要準備今天的廷議了,今天依舊沒有收到北郊送來的消息,看來父皇依舊在北郊避暑。
扶蘇用過早食之後,就去了章臺宮。
當早晨的陽光照在章臺宮的屋檐上,穿着一身黑色衣袍的扶蘇走上章臺宮前的臺階。
一路走向章臺宮的大殿,秦廷的文武大臣依舊在殿內兩側站好。
扶蘇走過列在兩側站着的文武羣臣,一直走到衆人前,隨後站着開始主持國事。
九卿還未依次上報國事,右相馮去疾就舉着皇帝的詔命站了出來,他言道:“皇帝詔命,命公子扶蘇兼領太僕令,主持馬政。”
大殿內,有人小聲議論了幾句。
扶蘇拿過對方舉着的詔命,而後面朝父皇的位置行禮,雖說父皇不在這裡。
隨後,今天的國事就正常開始了。
其實現在都是公子扶蘇在主持國事,當初皇帝還是秦王時對兵權就極其謹慎,都是交給蒙家或者是王家,他們都是極其忠心的。
尤其是馬政,事關戰馬調度,以前皇帝都交給太尉兼領,現如今倒是少見的交給了公子扶蘇。
這也讓羣臣都覺得,哪怕是皇帝回到了咸陽,將來這國事恐怕都是皇帝與公子扶蘇商量着辦。
羣臣爲何會這麼想,還是因公子扶蘇治理關中的成效實在是太大了。
今天的廷議結束之後,衆人依次離開章臺宮,扶蘇見老師也要跟着離開,就上前道:“老師。”
李斯聽到這聲老師,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的公子。
扶蘇道:“知道老師近來睡不好,我讓人準備了一些藥材,早晨就讓人送去老師府上了。”
李斯行禮道:“公子費心了。”
扶蘇道:“無妨,都是我該做的。”
見李斯繼續要往殿外走,扶蘇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牛皮套,牛皮套中是一卷布絹,“老師,這是李由的書信。”
李斯拿過兒子的書信,仔細看着。
扶蘇站在一旁等着老師將書信看完。
“李由想要在軍中混跡也由着他了。”
扶蘇想着其實老師是不想李由在軍中出生入死的。
李斯道:“公子不用擔心,李由這小子在外是死是活也無妨的,臣不是因這小子近來纔會睡不好。”
扶蘇頷首,李斯現在有了孫子,果然了有了孫子就不要兒子了。
陪着老師一路走向丞相府,扶蘇與老師交代着近來的諸多國事。
紙張的消息僅限於自己與敬業縣的工匠們知道,此刻就算是一張紙放在老師面前,可能老師也不會覺得那東西是用來書寫的。
等真的將紙張成書了,也就不用多解釋了,像老師這樣的政治高手自然知道紙張加上支教令之後,此物有多麼的重要。
今天,丞相府議論的是渭北的事。
治水墾田一直都是秦治理社稷的主題,治水亦是每個明君都該做的事,扶蘇此刻又遇到了治水的難題。
今年渭北又鬧了乾旱,其實今年的酷暑原本是正常的,可偏偏就是今年酷暑雨水又少。加之涇渭河下游的土地的鹽鹼化,原本應該是東漢年間纔會出現的問題,其實在如今的大秦也依舊有。
對土地來說,人間的這上百年根本算不得什麼。
這是扶蘇的感受。
既然有人提出了問題,有問題就要解決問題。
雖說不是那麼的迫在眉睫,關中的人口也沒有迎來爆發式的增長。
涇渭河下游的乾旱與產生白地的原因,其實這與當年的鄭國渠有關,鄭國渠只引進了涇水,而未排鹼,導致涇渭下游淤廢近十年了。
可能對眼前的衆人來說這個問題很麻煩,但在受過精細化教育的扶蘇而言,此事與開卷考無異。
換言之,對扶蘇來說,原本淤廢堆積的問題會在五十年之後出現。
而現在,於自己而言,不過是早十年解決這個問題。
這也不能怪當年的鄭國,鄭國在開鑿鄭國渠時又不會想到之後十餘年的泥沙淤廢。
扶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耳自動“屏蔽”了周遭的議論聲,這個本領是在上輩子養成的學習能力,當你處在一個數十人一起朗讀背誦的環境中,注意力就會得到極強的鍛鍊。
所以呀,扶蘇可以持續數個時辰集中注意力。
對丞相府的其餘人而言,這件事很難。
可對扶蘇而言,這就像是與生俱來的本領。
在地理知識中,涇河泥沙淤廢的問題實在是太經典了,經典到可以說起世界上最早的淤灌改土工程。
這個工程,就要在自己的手中出現了。
扶蘇執筆在竹簡上書寫着,這項工程的執行構成,有道是: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灌且糞,長我禾黍。
這句民諺說的就是如同奇蹟一般的淤灌改土工程。
這個工程不僅僅解決渭北乾旱的問題,還增產了糧食。
而且淤灌還能產出新田,並且在鄭國渠的下方再開鑿一條渠,扶蘇給這條渠取了一個名字,這條渠叫做白渠。
沿着白渠道在建設涇陽,三原,高陵三縣。
當扶蘇將計劃放在了丞相李斯面前,李斯良久沒有說話。
而後,李斯又見到公子端來一碗茶,這碗茶來得恰到好處。
接過茶水,李斯喝了一口,茶水嚥下提神醒腦,卻也依舊蹙眉,低聲道:“公子,是如何知道此法的?”
扶蘇回道:“書中有寫。”
公子扶蘇好讀書,東巡之後就有了收天下書的賢名。
這當然是賢名了,一個喜讀書的公子有多麼的賢明,天下都看在眼裡。
誰敢說公子的不是,李斯是絕對不會客氣的。
李斯很懷疑公子的這個策略可能不是書中所寫的,在秦爲丞相這麼多年,李斯自然知道關中土地的情況。
不在關中住數十年,不走遍關中的土地,是想不出這種策略的。
而放眼關中,以前李斯也沒見過誰能寫出這等方略。
再看眼前的公子,李斯道:“公子是少府令,此事當該公子主持,臣這就送去北郊。”
當丞相去了北郊,當天下午,北郊就送來了皇帝詔命,由公子主持此事。
身爲少府令,要調度國家力量需要得到皇帝的許可。
扶蘇還知道這個工程可能會加劇後世的地下水位擡升,從而導致後代的渭北局部沼澤化。
可就像是當年鄭國開挖鄭國渠,以及如今的改土增收計劃,國家要建設,人們的生產勞作離不開當下的物質需求,在文明與歲月的選擇上。
幾十萬人的糧食問題面前,扶蘇毫不猶豫的站在人的一邊。
現在扶蘇要在渭北的土地上創造一個農耕文明的增產神話,建立歷史上最早的循環農業範式。
兩月後的驪山,始皇帝從車駕中睡醒,他接過內侍遞來的文書,看了眼文書上所寫,都是關於各縣的田畝記錄。
嬴政問道:“依照扶蘇所言的節氣,今天是什麼二十四節氣的哪一個節氣?”
護送在一旁的王賁道:“是小滿。”
“小滿……”
王賁又回道:“公子立下二十四個節氣,也將每個節氣作了論述,臣看過。”
“什麼論述?”
“公子說小滿節氣時,正值南方暴雨最多的時節,南方的江湖滿灌,是麥子滿盈的時節,臣以爲此節氣亦有祥瑞之意,小滿正是豐收。”
聽到車駕外的話語,嬴政沉默不言,就連身邊的王賁也在稱頌着扶蘇的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