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稂與張良
齊人喜蹴鞠,當年的齊國盛行六博樂舞,而在齊國民間最盛行的運動就是蹴鞠。
張良看到遠處的一羣孩子正在蹴鞠。
他並沒有離開齊地狄縣,而是換了一個地方住下來。
收留張良的是一對老夫妻。
張良對兩老道:“多謝兩位收留。”
老大爺問道:“你是如何得罪了那田橫?”
張良道:“他們要我效命,要一起反秦,我拒絕了。”
老大爺道:“那田橫在狄縣勢力大,不好招惹,你快走吧……走吧。”
張良行禮道:“多謝。”
老人家笑着送別了張良。
田橫在這個縣,自然是隻手遮天的,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服他田橫,也不是所有人都會主張反秦。
更有人家,也受過田橫的欺負。
張良在冷風中呼出一口熱氣,今年的齊地特別冷。
田橫先前就欺負過那位老大爺的兒子,導致老大爺的兒子至今不敢回家。
張良出了縣,這才重新見到了自己的三個護衛,四個人又重新聚在一起了。
護衛道:“先生好手段。”
另一個護衛行禮道:“對,田儋以爲先生逃了出去,沒想到先生躲在縣裡半個月。”
“先生,還是要快走吧,小心田儋的眼線看到。”
張良道:“走吧。”
從狄縣離開時,張良從田儋,田橫,田容三兄弟身上還能看到當年齊國貴族的風範。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風氣,齊國貴族的風氣其實不好,墨子曾言:齊桓好紫衣,一國盡服紫。
所言便是競奢攀比,冠帶衣履天下。
當然,齊地貴族的確有競奢攀比的底氣,有道是趨漁鹽,利冠帶。
管子曾言伐菹薪,煮沸水爲鹽,便是魚鹽。
因此齊人多文采布帛魚鹽,通過魚鹽就能獲得財富,加之當年的臨淄繁華……車轂擊,人肩摩。
張良走在路上,看着一戶戶人家正在曬着魚,這些魚上有着厚厚的鹽。
張良對身邊的護衛道:“快入冬了?”
“回先生,再有半月就入冬了。”
張良稍稍頷首,從洛陽躲避搜捕一路到了齊地,沒想到會在齊地滯留半年。
本想着早點到楚地,能夠好好招待甪里先生,半年過去了,多半是來不及建設酒肆或者山間雅地,用來招待。
只能前去拜訪了,張良的腳步更匆忙了一些。
接連走了十餘天,眼看是要走出齊地,張良來到一處村落,用他的假驗傳向這裡的亭長家要了吃食。
假驗傳也只能應付一時,不過這對張良來說也足夠了,這是他第一次用假驗傳。
這一次,張良四人裝扮成趕着去南方的士伍,因此亭長對他們十分客氣。
等亭長去縣衙,經過縣衙詢問,張良也已走遠了。
忽聽見有人在高聲說着話,講話的是一個年輕人,此人看着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
“自愛,也是自重,如果他人邀請我們做錯誤的事,我們一定要拒絕,這就是自重。”
一羣孩子認真的聽着。
張良蹙眉看着說話的人,而說話人也看向了這裡。
隨後,張良竟看到對方走了過來。
亭長熱情地向張良介紹道:“這是秦地來的人,他們這是要去南方士伍。”
張良吃着餅沒有講話,而是讓身邊的護衛行禮。
此人正是稂,他笑道:“我是從敬業縣來的,是渭南郡人。”
“我們從狄縣來。”
稂笑道:“我先前就在狄縣。”
張良的神色如常,讓身邊護衛繼續與此人搭話,他自己則繼續吃着飯食。
稂又道:“我也要南下,不如我們同行。”
聞言,原本講話的護衛面露難色。
說話間,稂又道:“我自己帶有乾糧,而且我有渭南的驗傳與文書,各縣的人都對我很好,我們可以同行同吃住,你們也不用一直遞交驗傳。”
張良心思急轉,他忽然意識到若與這個人同行,可以省去很多事,甚至有了他的文書,自己也就不用拿出假冒的驗傳。
再側目看去,只見那亭長正朝着縣衙走去。
張良放下手中的碗,道:“我在狄縣聽說過你。”
稂又道:“嗯,我在狄縣留了一天,那邊的人不太友好。”
張良道:“聽說你近來在收弟子,你的弟子呢?”
稂解釋道:“他們就是我的弟子,我教過他們,將書籍贈予給他們,以後我再來看他們,等到他們再長大一些,願意跟我同行,再作打算。”
張良道:“你師從何人?”
“叔孫通。”
直到入夜,張良與稂談了許多。
讓稂很詫異的是這個叫作張良的士伍竟然懂得這麼多。
稂覺得與他談話受益匪淺。
直到入夜,幾人同住一屋。
翌日,天剛亮,稂正在熟睡,屋門卻被人踹開,之後就有一羣官兵闖了進來。
稂這才轉醒,看着衆人目光呆滯。
一個穿着甲冑的秦軍走入屋內,喝問:“人呢!”
稂不解道:“誰?”
“與你同住的人。”
稂回道:“咦,人呢?”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解釋,稂被官兵押走之後才知道那個張良是個反秦的舊貴族。
這讓稂吃了一個教訓,難怪對方談吐不凡。
秦軍不敢爲難稂,甚至爲首的將軍對稂十分客氣,因爲稂是從關中來,有着渭南郡的文書以及,以及少府令的文書。
像稂這樣的人離開關中時,少府令早就就將他們的名冊送去了各郡的軍中。
這些人是渭南所出,渭南是公子扶蘇建設的,其實稂是公子扶蘇的人。
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一處山林中,張良坐在一處水池邊休息,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從渭南出來的人。 要不是秦軍依舊在搜捕他,他真的很想去關中,去渭南看看,聽說如今的渭南是個神奇的地方。
“先生!果然如先生所料,秦軍來了。”
另一人道:“這些秦軍當真難纏,都一年了,還咬着不放!”
因爲當年韓國公子韓非的關係,張良心中清楚,李斯是不會放過他的。
張良又想起了那個叫稂的年輕人,心中對他有些歉意,多半稂要被秦軍拿着,幾經盤問了,與反秦之人同住,可想而知。
“先生。”有一人回來了,他稟報道:“先生,稂沒事,秦軍還放了他,請他喝酒吃肉。”
張良一時愣神,不過很快又明白了。
稂是叔孫通的弟子,叔孫通,渭南,章邯將這些聯繫起來就是公子扶蘇。
公子扶蘇或許早就告知了各地。
通過稂的言談,張良可以看出一些有關公子扶蘇的端倪。
稂說過,他自小所學的處世態度,乃是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這是老子所言的,張良知道叔孫通是孔門的學子,沒想到叔孫通所教的學識,倒是與衆不同。
張良搖頭不語,他不得不停下思考,休息了片刻就趕緊離開此地。
放在以前,韓地還在的時候,他會好好想想這句話。
可如今,張良光是與秦軍周旋,就已是十分疲憊了。
張良帶着人繼續趕路,在眼前一條分岔路上一路往沂山方向去了。
“先生,我們不是去楚地嗎?”
“甪里先生在沂山會好友,不在楚地。”
三個護衛登時呆住了,甚至連他們都信先生要去楚地。
不承想,根本不是。
張良道:“田儋或許不會追究,可田儋的兩個弟弟各自有各自的勢力,他們心懷怨妒,這些人要謀大事,必定會剷除一切阻礙他們的人。”
張良繼續往前走着道:“我本不該這般猜忌他們,但我不得不防。”
“先生思慮長遠,我等佩服。”
張良望着不遠處的沂山,終於鬆快地笑了笑。
今天陽光正好,走到沂山的東側,便能見到高聳的山峰,張良指着遠處道:“當年齊國依山建設長城禦敵,我們可以住在此地的長城下。”
衆人來到沂山的東側,眼前豁然開朗。
陽光下,沂水波光粼粼,雖說是深秋時節,但眼前卻不覺得寒冷。
餘下幾天,張良躲入了沂山,時常讓人去打探消息。
“先生!”他的護衛來報,“先生妙策,田橫果然派人去楚地了,秦軍也去楚地捉拿先生,前後不過三天,秦軍撞見了田橫派去準備要伏擊刺殺先生的人。”
“那些人現在被秦軍拿下,發現了不少鐵器,都是刀與弓矢。”
張良笑着沒答話。
“先生此舉當真好手段,現在秦軍在追查田氏三兄弟的人,田氏三兄弟爲求自保,無暇它顧,不能再來對付先生了。”
張良擺手,沒再說什麼。
在沂山留了幾天,張良終於見到一駕馬車來到了山下。
先是確認了一番沒人跟着,張良站在山林中見到了走下來一個老人家,這位老人家坐在沂水河邊坐着。
張良這才快步走上前,來到河邊行禮道:“見過老先生。”
甪里先生回頭看向這個青年人笑道:“子房啊。”
張良道:“子房無意打擾老先生會友,只是……”
“無妨,你能來看看老朽也是好事。”
張良再一次作揖行禮。
“你還以爲始皇帝與李斯不會讓我離開關中了?”
聽到老先生的話語,張良依舊保持着行禮的姿勢。
看着這個可憐的孩子,甪里先生心有憐憫,在他看來張良的確是一個很可憐的孩子,他的親人都不在人世了。
在洛陽時,韓地的舊貴族甚至要將張良送給秦軍。
甪里先生道:“孩子,你不容易。”
張良還是保持着畢恭畢敬的行禮姿勢,回道:“讓老先生見笑了。”
“孩子呀,你這樣活……活得太苦了。”甪里先生又道:“老朽此去關中沒有見到始皇帝,倒是見到了李斯,張蒼,公子扶蘇。”
張良緩緩擡頭看着老先生,老先生的臉上竟然有笑意。
甪里先生道:“你可知公子扶蘇是個什麼樣的人?”
“聽聞是位賢明的公子。”
甪里先生又道:“老朽見過那個孩子,他比你年少十餘歲,卻是一個好學的孩子,這孩子很尊敬歷代先賢,尤其是崇尚孟子,荀子,或兼愛或韓非之學說。”
“那是一個十分善學的孩子,傳聞此子早慧,公子扶蘇善學,卻不會被人矇騙,公子扶蘇賢明卻進退有度,是個善學且又內斂的孩子……”
張良安靜的聽着,在甪里先生的話中,這位公子扶蘇深得關中民心。
對此,張良覺得公子扶蘇對外是個和善的人,實則是一個極其手段的人,一個無所求的公子,其野心……定是藏得很深。
再聽甪里先生所言的渭南郡變化,並且說起了一個叫公子高的孩子,還有叔孫通,章邯,以及公子扶蘇的成婚。
這讓張良感到莫名的危機感,秦有如此公子,而在公子身邊竟然還有李斯,張蒼,毛亨等荀子的弟子效力。
更不要說,公子扶蘇交好李斯,還與王翦家成婚,其城府與手腕亦足夠。
甪里先生道:“你自小讀過《晏子春秋》,以及《孟子七篇》,還有老夫的那些學識……你不妨也看看關中的學識吧。”
言罷,甪里先生身邊的小童端來了一卷書。
“這是老朽離開關中之際,向渭南的郡守章邯討要而來,幸得此篇,可贈你。”
正說着,有一駕牛車遠遠而來,等對方到了近前,牛車上坐着一位老者,這位老者也是須發皆白。
甪里先生見到老友笑呵呵道:“多年不見了。”
張良見到來人,正是崔黃公。
崔黃公笑呵呵道:“這不是子房小子嗎?又來求學了?”
想到少年時期,張良奔赴千里尋找名士大賢求取學問,他錯愕一笑。
而後,張良躬身行禮。
甪里先生坐在沂水向崔黃公講述着他在秦地的見聞。
八百年的戰國春秋結束了,兩位老人家皆是覺得如夢如幻。
張良翻看着手中這卷書,這是一卷給孩子蒙學的書,書中寫的都是諸子的言語,有荀子的積土而爲山,積水而爲海,也有孟子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這讓張良很意外,他發現公子扶蘇傳授給人學識,當真是不挑的,好似將各家的話語打亂,一句一句來給孩子蒙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