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孩子的哭聲或者是笑聲,以及分離的哭泣聲,家中親人相送,一路送到了函谷關。
張良就站在崤函古道上,他望着龐大的遷民隊伍,他們都是拖家帶口的進入關中,這是一場遷民的壯舉。
關中的人口不足以建設,公子扶蘇與丞相李斯便遷民入關。
“子房,這關中肯定養不起這麼多的人口。”項伯指着函谷關方向朗聲道。
聞言,張良回頭看了看項伯的神態,沒多言只是繼續蹙眉看着這場龐大的遷民工程。
項伯來武陽縣也是來見當年的貴族好友的,張良在此地本不想見項伯,可聽說最近楚地拒絕了支教夫子之事。
張良心中清楚,這件事肯定與項梁有關,便想要從項伯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在如今衆多反秦的義士中,張良是一個比較獨的人,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回到韓地,祭奠死去的舊人們。
一陣冷風吹過,張良又輕咳了兩聲,他還要去祭奠滄海君。
項伯撫須面帶輕蔑且自信的笑意,道:“公子扶蘇年輕氣盛,不知國家之重,敢發起如此大規模的遷民,丞相李斯一國之相,卻如此縱容公子扶蘇,子房……”
聞言,張良又困惑地且謙遜地看向項伯。
項伯輕哼一聲,又道:“在我看來,秦之氣數已盡。”
張良也不知這項伯是哪裡來的自信,可能在他這樣的人看來,秦遷數十萬人入關,是養不起的,甚至懷疑在遷民的路上就會發生叛亂。
可在張良看來,項伯是小看了公子扶蘇,也輕視了丞相李斯。
當初始皇帝東巡,兵馬未動就先一步修建了運糧道,以及各地的糧倉,始皇帝東巡之後那些糧倉都留了下來。
現在,這些糧倉反倒成了遷民的重要依仗,沿途因遷民奔波的人們,根本不用擔心會沒糧食吃。
而這些人都是貧民,他們的田地並不多,等他們進入關中就可以得到比原本家鄉多十倍的田畝,要知道只要進入關中修渠,他們就能得到三十畝田。
只要有勇氣去河西走廊開墾邊關,一戶能夠得到五十畝田,這幾乎是以前列國士大夫纔有的待遇。
如果換作是別人,可能不會相信秦會給人們這麼多的田地。
但做這件事的不是別人,他是公子扶蘇啊,那個愛民愛天下人,重信守諾,言出必行的公子扶蘇。
可能是因始皇帝的影響,秦人都喜大工程,這個公子扶蘇也是如此,公子扶蘇也要用大工程建設國家。
這幾十萬確實是負擔,可對秦來說只要扛過了這兩年之後,關中的人口就會翻一倍,關中也會空前的強大。
張良所看到的比項伯多得多,考慮的也要多得多。
入秋之後的幾天,項伯每天都會坐在山上,看着遷民的隊伍進入關中,他揚言要看到秦因大規模遷民之事發生叛亂的好戲,他要看關中因養人的糧食不夠,導致關中各縣叛亂。
項伯這一等,就在山上等了一個月,依舊沒有看到亂象,可他依舊耐心地等着,每天看着一羣羣的人被秦軍帶入河西走廊。
張良吃着韓地特有的秋梨,也給項伯分了梨,又一次住在了山裡。
秦人經略的韓地與以前沒有區別,這裡還是老樣子,只是管着的人成了大秦的縣吏,在這裡的人駐防的是秦軍。
至於那位自以爲是,自信得有些可愛的項伯,張良則拋在了腦後,餘下的幾天一直祭奠着當年的舊人。
張良跪在一個靈位前,站在張良身邊的是一個老人家。
這位老人家其實就是食肆真正的主人,滄海君就是在他的食肆與秦軍拼命死的。
張良看着靈位低聲道:“是子房對不起滄海君。”
老人家行禮道:“公子,萬萬不可如此。”
只有這位老人家保持着當年的韓人禮儀,他還認張良是韓國公子。
張良道:“我若及時知道秦軍的意圖,滄海君就不會死,他跟隨我來到韓地,他說過哪怕死都要死在秦王的車駕前……”
老人家拍着張良的肩膀,嘆道:“滄海君只怕耽誤了公子的謀劃,自然不會責怪公子,公子不用自責。”
張良重重磕頭,深呼吸數次之後纔再次擡頭。
又一個月過去了,當關中的秋雨結束之後,關中開始入冬,韓地也迎來了冬天。
張良隱居在山上,穿着單薄的衣衫,拿着竹簡正專心看着。
當年始皇帝東巡,公子扶蘇有收天下書入秦之意,在東巡的兩年之後,公子似乎要發天下書東出,教化天下人之意。
這好像與公子扶蘇所施行的支教之策是相輔相成的。
始皇帝爲了推行秦法,將韓國以以前早已滅亡的鄭國與韓國分爲兩個郡來治理,並且至今都在宣陽布有重兵,是爲了控制崤函道。
始皇帝讓秦軍在韓國舊宮殿的夯土上建設了縣衙,好似用秦的縣衙壓住了韓。
當初秦爲了統治韓地,將韓地原本的舊貴族以及韓地的舊民都進行了遷民置換,丞相李斯一直都在做這些事,現在的生活在三川郡的人們,有絕大部分其實都不是原本生活在這裡的舊韓人。
張良從這些竹簡中能夠看到公子扶蘇治理天下的些許野心,這位公子很有手段。支教之策需要付出極大的成本與時間,可對公子扶蘇來說,只需要用支教之策就能一統天下人心,這代價其實比秦軍征戰的更小。
是啊,教化天下人是一件負擔很大,且需要漫長歲月的事。
可公子扶蘇偏偏想到了這個方式方法,往後天下學子都是他公子扶蘇的弟子嗎?
天下人都會忠心他公子扶蘇的……
可能不是這一代人,也可能是下一代人。
丞相李斯並不像項伯說得那樣自負,實則在張良以爲丞相李斯是一個能力與手腕,都極其了得之輩。
這樣的人豈會走錯路,公子扶蘇的計劃定是丞相李斯幫着籌謀的。
支教之策需要時間,需要持之以恆地派支教夫子,東出教化天下人。
而這種國策的施行,需要執行人信念堅定,才能一以貫之。
這個國策出自公子扶蘇與丞相李斯之手。
那麼想要看到成效,下一個繼承秦大業的人,也唯有公子扶蘇,才能將支教之策一以貫之。
只有公子扶蘇成了下一個皇帝,天下學子纔會繼續爲秦效忠。
張良放下手中的竹簡,望着南方的嵩山,只是看了三五卷竹簡,張良就明白了其中利害關係,以及丞相李斯的用意。
丞相李斯是一定會支持公子扶蘇成爲下一個秦帝。
當項伯還在旁觀着秦軍的實施遷民大事。
張良已開始去聽那些支教夫子的課了。
得知了李斯的用意,以及公子扶蘇的目的之後,張良主動接近那些支教夫子,這是自稂之後的第二次接近這些夫子。
這一次張良還會去聽支教夫子的講課。
王餘將一冊書放在了張良的面前,他道:“你要參加支教就要看此書。”
這是張良的見到的第一本,用紙張裝訂而成的書。
這卷書的書名就在第一張紙上,書名就兩個字秦律。
“看看吧。”王餘十分大方地說着。
“多謝。”張良禮貌的行禮,又輕咳了一聲,拿起這冊紙張製成的書看着。
王餘注意到對方的咳嗽聲,問道:“最近天寒,是着涼了?”
張良擺手道:“我自小體弱,從小就這樣,容易得病。”
王餘頷首,他還要去教下一堂課。
見人要離開,張良追問道:“夫子,在關中有很多這樣的書嗎?”
王餘正被一羣孩子拉着離開,他回道:“要多少有多少。”
留下張良怔怔地站在原地,孩子是最簡單的,他們能讀書就會感謝支教的老師,這種無私的支教夫子最受人們歡迎,也會受孩子們歡迎。
在三川郡支教的夫子一共有五個,張良還見了其餘幾人。
他見到了更多用紙張製成的書,這些書成冊堆放,一頁頁寫着文字,這些文字都是用隸書書寫的。
當三川郡下起了雪,張良執筆第一次在一張紙上寫下了隸書,用隸書的字體寫了一個韓字。
經過一個秋天,項伯瘦了很多,他依舊沒有見到叛亂,他也沒有聽說關中有被遷去的貧民,被餓死或被打死的事。
歷經三個月的遷民工程結束了,現在的崤函道上已沒了當初大批貧民入關的景象,冬天的崤函道空空的,偶爾只有客商路過,還有往來的官吏策馬而過。
項伯揹着行囊沮喪地向張良告別,他行禮道:“子房,這些天多叨擾了。”
張良忙扶着行禮的對方,道:“萬萬不可這麼說。”
“唉!”項伯搖頭重重一聲嘆息,道:“也不知這世人是怎麼了?怎會如此甘心被驅使。”
張良陪着對方走下山。
項伯又道:“子房!不必送了,待我回了楚地就讓人帶金銀來謝過子房這些天的照顧。”
張良道:“不必,人要遠行總需要有落腳之地,以後我去楚地還望項籍人氏們,多多相助。”
項伯十分鄭重地又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