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屏香暖夏日長(3)
德妃一時噎住,待到迴轉過來,深深惱恨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齊月賓!竟敢拿皇上與太后來壓本宮!”
賢妃卻撲哧一笑:“看來端妃很能說話,倒是本宮小瞧了你。”
德妃冷笑連連,揚一揚手裡的絹子:“賢妃姐姐何必與她多費脣舌?她不敬尊上,更污衊你我。本宮愛憎分明,最最看不起這起子小人!”
端妃正欲分辨,卻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打得耳畔嗡嗡作響,一時間怔住了。
德妃未解心頭怒氣,眼角盡是亮澤如烈火般的恨意:“萬容華教訓本宮,本宮也就忍了,到底她是太后與嫺貴妃的人。如今你竟也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你又算什麼!可見是本宮太過寬縱,處處被人輕視踩低,今日便拿你做例,省的旁人都以爲本宮一味的好欺負!”
“住手!”
德妃正欲再次掌摑端妃,卻被這一聲猛地嚇住,回頭一看,原是朱柔則扶着徵蓉的手,帶着幾名宮女杳杳而來,面上隱隱含着怒氣:“德妃!剛剛解除禁足,就大鬧御花園,豈不是再過幾日又被尋個由頭給關起來了?”
德妃草草施了一禮,倨傲道:“端妃不敬本宮與賢妃,本宮只是訓斥她!皇后娘娘行事不穩,可是太后娘娘親口說的,本宮是輔助娘娘管束後宮,難不成皇后娘娘敢公然藐視太后娘娘的權威?”
這一席話說得極其辛辣,朱柔則一時怔住,正在爲難,卻是翠兒從她身後踱步而出,語調清越:“皇后娘娘行事不穩是太后娘娘說的又如何?那不過皇后娘娘初初入宮之時的事情,眼下太后娘娘身子不好,賞下手諭來讓皇后娘娘攝六宮之事,德妃娘娘手無協理六宮之權,豈能僭越?”
德妃一愣,瞬間明白麪前的翠兒是陶夫人的婢女,今日皇長子滿月禮,陶夫人也入了宮。
見德妃愣神,賢妃揚聲凌厲道:“皇后與妃嬪說話,你也敢插嘴!”
翠兒方纔在情急之中維護朱柔則,此刻見賢妃發難,心裡也有些着慌,但也只能梗着脖子道:“奴婢不敢,但德妃娘娘出言挑釁,藐視宮規在先。”
德妃一日之內連被端妃與翠兒指責,端妃便也罷了,翠兒只是個普通女婢,心裡騰地竄起明火,上前一步,“啪”的一聲揮在翠兒面上:“本宮藐視宮規有皇上懲罰,你不敬本宮有本宮處置。”
翠兒被掌摑,頰邊火辣辣疼得厲害,眼裡瞬時泛起淚光,卻不敢反駁,旋即跪下道:“德妃娘娘要處罰奴婢,奴婢無話可說!但您有無想過,奴婢是陶夫人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您是否應該自矜身份?”
德妃氣極反笑:“皇后的母親,按道理該是正一品的國夫人,時至今日,陶夫人品級全無,你也敢這樣看得起自己?”
賢妃一聽有些慌神,德妃口不擇言,此番言語連帶着陶夫人與皇后一起罵了進去,忙拽着德妃的袖子,硬是想要把她拉着跪下來,孰知德妃愈發上了脾氣,怒道:“你做什麼!胳膊往外拐麼!如今你我被人踩到這個地步,還要一味忍讓妥協嗎?”
“竹息,掌她耳光!”
一個沉靜有力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德妃心裡大驚,還未轉身,就是一記響徹雲霄的耳光,彷彿皮鞭重重揮在石磚上,德妃只覺得整個臉都麻得生疼,慌忙跪下:“太后娘娘恕罪!”
賢妃也跟着跪下,偷偷擡眸一看,原來太后、皇帝與嫺貴妃俱來此處,心裡又是震驚又是惶恐,暗暗詛咒德妃。
朱成璧不動聲色,在宮人們搬來的一隻梨木椅子上坐定,慢條斯理道:“御花園風光好啊,難怪賢妃與德妃要在這裡吵鬧,或許這樣吵起來也能更舒心些。”
德妃且驚且恨,心裡愈發委屈,爭辯道:“端妃不敬嬪妾,偏偏……偏偏這個賤婢也敢指着嬪妾拐彎抹角地罵!”
“端妃性子清冷,又一向知禮守矩,居然會不敬你?”朱成璧輕輕一嗤,囑咐竹語道,“先扶端妃起來。”
朱柔則上前一步,扶住端妃搖搖欲墜的身子,含淚望向玄凌道:“都是臣妾無用,勸不住賢妃與德妃,沒能護好端妃,倒又讓翠兒捱了打。”
玄凌凝眸於翠兒白皙的面龐,那五道鮮紅的指印分外奪目,也有幾分憐惜,頷首道:“朕知道,翠兒就是上回在倚梅園吹笛的女子。”
翠兒忙叩首道:“正是奴婢。”
“你吹得很好,朕也想時時聽到你的笛聲,既如此,朕便封你爲從六品常在,賜號‘成’。”
一語已畢,衆人皆有些譁然,連朱成璧都微微怔住:“宮女晉封,需從最末等的更衣開始,更何況翠兒只是朱府的女婢,這樣怕是不妥。”
玄凌含笑道:“正因爲成常在不是宮女,是朕看中的,才以選秀的例子納入後宮,何況成常在與宛宛相識,留在宮裡,也好多多陪着宛宛。”
玄凌字字句句皆爲着朱柔則考慮,朱宜修心裡一刺,卻舒一舒長眉,上前一步,扶起成常在道:“禮樂明具曰成,遂物之美曰成,成妹妹的封號是好寓意,還不趕緊謝謝皇上?”
成常在慌忙伏下身去:“奴婢謝皇上恩典!”
朱宜修掩脣一笑:“忠心可鑑,本宮也很欣賞你,萬金閣風景好、地勢也不錯,就撥給你住,如何?”
德妃見翠兒陡然得封,更得嫺貴妃心意,連太后都不再置之一詞,幾乎是要氣得暈厥過去,死死咬住下脣不言。
玄凌蓄着溫暖的笑意道:“成常在,你姓什麼?”
成常在忙道:“奴婢是朱府的家生丫鬟,並無姓氏。”
玄凌摸着下巴微一沉吟,徐徐道:“那就賜姓爲‘周’如何?翠兒這名字不好,朕記得你吹的是玉屏笛,就賜你一名‘玉屏’如何?”
成常在今日捱了一耳光,不僅因禍得福、成爲妃嬪,更得皇帝親自賜姓賜名,還是“周”姓,這樣的榮寵,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欣喜之下連連叩首不止。
朱成璧輕咳一聲,示意成常在起身:“成常在,皇帝既喜歡你,你也要好好侍奉皇帝,得寵或是失寵,都不要喜怒形於色,更不能因此失了分寸,若是跟德妃這樣,哀家斷難容你。”
德妃嚇得一怔,七手八腳褪去了首飾,披着長髮哀哀泣道:“嬪妾知錯了!太后娘娘饒命!皇上饒命!”見朱成璧不爲所動,德妃跪着爬到朱柔則身邊,緊緊抱住她的雙腿哭道,“嬪妾有眼不識泰山,但嬪妾也有苦衷啊,嬪妾剛剛入宮就被禁足,嬪妾的父親更是遞來了家書,指責嬪妾無用,嬪妾……皇后娘娘,您饒過嬪妾吧!”
朱成璧聽着一愣,冷冷轉過頭去。
朱柔則望着披頭散髮、哭得狼狽不堪的德妃,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微微屈膝道:“皇上,德妃雖然有錯,但終究也是臣妾管教不善,皇上不如饒了德妃,臣妾讓宮裡的嬤嬤去永華宮好好教導便是。”
朱宜修亦是求情:“臣妾協理六宮,亦是有錯,請皇上責罰臣妾。”
玄凌有一絲遲疑,不由望一眼朱成璧,朱成璧只道:“皇上自己斟酌着辦,不用來問哀家的意思。”
玄凌點一點頭,揚聲道:“賢妃,德妃,你們二人,跪在御花園一個時辰思過,朕懶得再禁足你們,倒讓外人看朕的笑話。你們的綠頭牌,本是今天就可以恢復的,既然你們又尋釁鬧事,就再放一放,若性子不能收斂些,朕就不再踏入臨華宮與永華宮半步。”
待回到頤寧宮,朱成璧不免有些疲倦,竹息忙囑咐了小宮女去煎一碗安神茶來,柔聲勸道:“太后娘娘無需動氣,賢妃與德妃不知好歹,是該好好管束。”
朱成璧按一按眉心,徐徐道:“的確是不知好歹,剛剛解除禁足就鬧得這樣大,哀家從未見過這樣張狂的女子。”
竹息微一凝神,忖度着道:“也不能怪,她們二人,一進宮就是那樣高的位分,自然不把旁人放在眼裡。只是如今又添了個成常在,雖說是在給德妃添堵,其實是在爲皇后撐腰呢。”
朱成璧取過案上的玉版扇,一記一記摩挲着,有清涼的觸覺沁入肌膚,不覺疑惑道:“陶夫人心機那樣重的人,朱柔則當真是心無城府嗎?還是她只是在以退爲進?”
竹息道:“若不是心無城府,那便是心機深沉難測,但皇后入宮以來,不得太后娘娘喜愛,偏偏皇上那樣寵着愛着,實在是過得艱辛。”見朱成璧凝神聽着,竹息娓娓道,“每每皇后過來請安,太后娘娘總讓她等上半個時辰,但回回她都是恭敬謙順地候着,也從來不肯把這樣的事情告訴皇上。而嫺貴妃娘娘過來,頂多一盞茶的功夫,太后娘娘就喚她進殿。親疏之分,六宮嬪妃如何不知?如何不曉?只是奴婢擔心,如今是賢妃與德妃,只怕往後陸容華與李婉儀也慢慢傲慢起來、不把皇后放在眼裡。這便也罷了,若是皇上因此而不高興,可怎麼辦呢?”
朱成璧長長嘆息:“我也不想這樣,只是每次看到柔則,就想起她們母女二人,毀了我苦心孤詣的安排,更讓我與凌兒生出隔閡,心裡總歸是不舒坦。”
竹息低低道:“奴婢明白,皇后也明白,否則,她也不會每日都早早來向太后娘娘請安,風雨天也不例外。其實,皇后娘娘的心真的是很好的,前一陣子,皇后去了浣衣局,看到那裡浣洗衣物的宮女皆是手生凍瘡,便命令太醫局的醫女來爲她們調養。有個叫崔槿汐的宮女染着風寒,依舊在浣洗衣物,皇后格外疼惜,特意將她撥到了端謹太妃身邊伺候。”
“崔槿汐?”朱成璧只覺得有幾分耳熟,細細想了一想,終究是頹然,只道,“皇后這樣仁慈。”
竹息輕輕頷首:“奴婢不敢欺瞞太后娘娘,只是,皇后的確是很好的人,就像是水中百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