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膚不禁冰肌寒(2)
朱成璧扶着竹息的雙手慢慢走在永巷,在含章宮休養了幾日,只把宮中一應事等交予和妃與宜妃打理,如今小腿的傷已經好了很多,復顏如玉霜凝結血痕的功效確實很好,再配上玉露瓊脂膏一起使用,想必是不會留下疤痕的。
如今已快到五月了,春的氣息倒是越發彌散開來,空氣中馥郁着芬芳的百花清新,紫奧城放眼望去,紅牆金瓦皆是淹沒在萬紫千紅之中,像是一匹上好的錦繡綢緞緩緩鋪呈開來,的確是一派盛世風景、皇族氣派。
朱成璧深深呼吸幾口清新的空氣,這幾日日日悶在含章宮,樑太醫倒好,跟弈澹說什麼膝蓋舊傷未能痊癒、鶴頂紅的餘毒也未排清、兼之夜夜睡眠不好,結果自己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若不是和妃、恩嬪她們幾個日日陪着說話解悶,只怕身上都快要發黴了。
竹息微微側目,見朱成璧似乎心情不錯,也陪了笑道:“樑王前幾日叫了王妃來陪着娘娘說話,囉嗦上好一大串子話,又是帶了各種名貴的補品,玉芙軒怕都是要堆滿了,娘娘就算吃到明年都吃不完呢。”
朱成璧搖頭輕笑,念頭微微一轉,奕渮待王妃徐徽音也是極好的,府裡除了王妃之外便只有一位側妃。當初,因爲徐徽音生育了長寧宗姬後便落下病根,王府無嗣,便尊了皇帝的旨意又納了一名側妃。側妃倒也爭氣,入府兩年便誕下世子,只不過側妃待徐徽音極恭敬,樑王府內也從不生出什麼事端。
這樣想着,不免也有幾分醋意,正妃徐徽音雖然只是五品太常寺禮官的女兒,但卻是是位極溫婉賢淑的人,有着江南女子的柔情與嫺靜,怕是自己這個心狠手辣的女子萬萬比之不過的吧。
朱成璧微微嘆氣,又轉了思索,弈澹如今的身子也是大不如從前,素日裡除了關雎宮也只多在宜妃、和妃與自己宮裡頭走動,也甚少喜歡歌舞酒宴了。
前幾日,自己勸了弈澹再行選秀之事以填補宮中妃嬪的空缺,他也不甚積極,只叫升了長楊宮的蘇婕妤爲正三品的貴嬪,連封號都沒有再擬,只以姓氏爲號。蘇貴嬪是八年前第一批選秀時進的宮,性子溫和,從不捲入是非之中,一直以來也算有些寵愛,雖不是主位的娘娘,卻一直居住在長楊宮的正殿景春殿。
只不過,兩年前皇七子早夭,其生母秦貴人爲長楊宮的宮裡人,不久之後也染病而死。秦貴人原本是尚儀局的舞姬出身,也算蒼天眷顧,能在舒貴妃獨佔恩寵之時懷了身孕、誕下皇子,只是皇七子胎裡不足,連滿月禮都沒熬到便夭折了。母子俱亡,蘇氏難脫照顧不周的罪責,是而逐漸失寵,兼之這兩年身子一直不好,連宮裡的宴席也甚少參加,若不是自己與和妃暗中一直接應着,只怕是要永久沉淪下去的。
朱成璧眸光微沉,雖然自己提議可以晉一晉恩嬪的位分,但弈澹卻認爲恩嬪出身不高,若是寵幸太過反而容易叫朝臣議論,一番思索下來,最後倒是又晉了一個老人,便是和煦堂的杜芬儀,給升了正四品的容華。
其實,杜容華性子爽利不錯,不過論起恩寵尚不如慎嬪與禧貴人,雖是進宮八年頗具資歷,也是早早沉寂了的,此番擢升,不過是他的父親得了奕渮的賞識,在博陵侯一黨肅清之後撈到了從五品的水部郎中罷了,因着幾件事情做的不錯,如此便也得了弈澹的留意,也算是仕途轉好的一位。
只不過麼,舒貴妃難道就算是高的出身了麼?朱成璧微微一嗤,不過只是擺夷女子,卻能高居正一品的四妃之首,難怪當年的祝修儀一怒之下跑去了儀元殿哭諫。只是祝修儀便也罷了,左不過是弈澹登基那一年挑進來的功臣之女,甫一入宮便給了正五品的嬪位,也曾頗得幾分寵愛,不過她仗着自己的身份,自視過高,幾年之後便失寵了,倒是連累了承光宮裡尚算得寵的洛芳儀與潘才人一同倒了大黴,想想承光宮封宮至今,也是可憐。
其實,壓着恩嬪的位分,怕是也有擡升玄清的意思,畢竟玄汾由和妃撫育,也算不得出身太低,但是玄清畢竟爲擺夷女子所生,是生生撇不開的烙痕,倘若立爲太子,實難服衆。朱成璧輕輕揉一揉眉心,如果弈澹真是這樣打算,事情倒還真有些棘手呢。
這樣想着,猛然聽得前頭喧譁起來,一個小宮女匆匆跑來,見是朱成璧,慌忙跪下道:“琳妃娘娘,不好了,妍貴嬪拿了匕首挾持了四殿下呢。”
朱成璧登時嚇得頭暈目眩,只覺得有幾臺大鼓在耳邊砰砰地敲着,聒噪聲如同直敲到了心裡,雙腿便是一個趔趄,竹息慌忙扶住她,急道:“娘娘!娘娘!”
這邊正在慌作一團,那邊妍貴嬪已經挾持了玄淩慢慢過來,玄淩一張小臉嚇得慘白,只是死死盯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那匕首的柄上鑲嵌着一顆極奪目的紅寶石,分外妖豔,而刃則極其鋒利,只看一眼,便覺得身上泛起一絲絲的寒氣,由着日光一閃,更是晃得人眼暈。
朱成璧此時已經回過神來,死死撫按住胸口大聲呵斥道:“妍貴嬪,你是瘋了嗎,快把匕首放下!”
妍貴嬪今日的裝扮極其華貴,一襲聯珠對孔雀的嫣紅羅裙,以銀線穿珍珠繡出碧霞雲紋西番蓮和纏枝寶相花,以晶瑩的水鑽鑲嵌,於瑰麗中自有一番清雅,髮鬢的鎏金掐絲點翠轉珠步搖更是添了幾分貴氣,只不過她周身散發出濃烈的怒氣與仇恨,直讓人不敢靠近。
“本宮瘋了?”妍貴嬪嗤的一笑,死死瞪着朱成璧道,“本宮清醒得很,因爲本宮是在爲自己的孩子報仇!”
朱成璧大驚失色,卻竭力不去看滿面淚痕的玄淩,只是揚眉迎住韓雅潔怒視的目光:“密貴嬪死了,只准以嬪位下葬,你要復仇,自去地下尋她,做什麼挾持淩兒?”
妍貴嬪呵呵一笑,狠狠握住手中的匕首:“朱成璧!你以爲本宮是傻子麼?好一個一箭雙鵰之計啊,你有孩子,就不準本宮有孩子嗎!”
朱成璧心如絞痛,急得幾欲落下淚來:“你不要傷了我的孩子!”
妍貴嬪嫣然一笑:“你怕了?原來你也會怕!你好毒的心啊,浄兒那麼小,你如何下得去手!”見朱成璧扶着牆幾欲崩潰,妍貴嬪越發得意,匕首不由又向玄淩雪白的脖頸靠近幾分,“那麼,本宮今日也讓你嚐嚐喪子的痛苦!”
“嗖”的一聲是極其刺耳的轟鳴,彷彿是天地間被撕開一道極大的口子,恍惚間,朱成璧只覺得天地旋轉,大腦裡漲得生疼。
是一隻利箭貫穿了妍貴嬪的咽喉,銀色的箭頭上一滴又一滴殷紅色的血珠落下,那是多麼殘忍而靡麗的色彩,輝映着藍色而遼遠的天空,彷彿是極豔麗的芍藥從枝頭落下。
“叮”的一聲,匕首從妍貴嬪手中落下,玄淩掙扎着脫離了死神的懷抱,張開雙臂向朱成璧撲了過來,朱成璧心有餘悸地將玄淩擁入懷中,轉眼見妍貴嬪的眼中射出了濃烈的恨意、不甘與不可置信,她緩緩撲到在地,而目光卻厲厲如匕首劃過,至死都緊緊迫住自己,未曾移動分毫。
急促的腳步帶着風聲奔了過來,奕渮滿面惶急:“娘娘受驚了,四殿下還好嗎?”
朱成璧虛弱地向他一笑:“你來了。”剎那間,大朵大朵的淚花綻落,嗚咽之聲從喉頭涌起,“你怎麼纔來呢……”
天地似在旋轉,朱成璧卻是一頭栽到了奕渮的懷裡。
聽聞妍貴嬪挾持玄淩,弈澹是勃然大怒,接連下了幾道聖旨,先是褫奪韓氏的封號,僅以選侍的位分下葬宗親陵墓,且不得予以追封,再是革除其父韓平瑞的官職,永不錄用。到頭來,韓雅潔的下場比之密貴嬪更爲悽慘。
至於樑王周奕渮,雖是私自射殺帝王嬪妃,但考慮到情形緊急,弈澹非但未予斥責,反而嘉獎了他的勇氣。這讓後宮妃嬪愈發對琳妃恭順,自然也是明白這位琳妃娘娘的地位,撇開舒貴妃不說,於紫奧城自是無可相比的。
彼時,朱成璧正倚在牀頭,一壁慢慢喝着一盅金絲燕窩,一壁聽竹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心思卻是早已飛出了含章宮,幸好,那個時候奕渮去頤寧宮向太后請安,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正微微出神,竹語進來稟道:“娘娘,舒貴妃娘娘來了。”
舒貴妃着一襲櫻紫色的盤金百褶鳳尾長裙,綴滿了大朵大朵的合歡花,直要從裙襬開滿整個寢殿一般,身上若有若無的蜜合香清新淡雅,更是襯得她似那九重鳳闕的仙子。縱然她高居正一品四妃之首,於後宮諸妃之中是頭一份的尊貴,衣飾服制卻從不銳意於華貴繁複,但是,即便是最普通的宮裝,穿在她的身上都顯得那樣翩然出衆、不染塵俗。
朱成璧微微一笑,只不過,舒貴妃再如何以簡約清素的形象示衆,弈澹先前爲其所制的三件極盡奢靡華麗的金縷衣卻永遠是朝臣捏住不放的話柄、諸妃茶餘飯後的談資,即便舒貴妃將之束之高閣也只是徒然罷了。
舒貴妃翩然坐於牀頭,語調微微有些急迫:“姐姐好了些吧?”
朱成璧淡然笑道:“沒什麼大礙,不過受了些驚嚇罷了。”
舒貴妃似有不忿:“韓氏可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襲擊四殿下麼!”
朱成璧輕輕將手中的白玉蓮盅擱在牀頭,緩緩道:“她不過是爲着那可憐的孩子得了失心瘋罷了,話說要是她當時看到了玄清或玄汾怕也是一樣的不知好歹。”
舒貴妃微微一震,覷了朱成璧一眼,有些遲疑道:“積雲告訴我說,妍貴嬪死前,似乎提及了姐姐一二……”
朱成璧不動聲色,厲厲掃了舒貴妃一眼,轉而抿去了冰冷如霜的眼神,笑吟吟道:“積雲的耳朵倒是銳利,只不過,妍貴嬪既然失心瘋了,她的那些瘋話自然是做不得數的,倘若娘娘覺得一個揮舞着匕首的瘋子的話可信,那就是娘娘不智了呢。”
舒貴妃忙道:“我不是疑心姐姐,姐姐可錯怪我了。”
朱成璧一握舒貴妃柔軟的雙手,推心置腹道:“嬪妾哪裡敢疑心娘娘呢,只不過皇上素日裡囑咐過,宮人們有些不得入耳的話語是不必讓娘娘知道的。自然,娘娘也是明白,紫奧城不比太平行宮,閒言碎語得多得很。”
竹息微微一笑,接口道:“娘娘說的是,更何況妍貴嬪素日裡頗不喜歡貴妃娘娘與琳妃娘娘,經常口出怨懟之語呢。”語畢,竹息又端了神色對朱成璧道,“剛剛木棉得了消息,月珠在長信宮自裁了,想是擔心妍貴嬪之事牽連自己罷。”
朱成璧眉心微蹙:“本宮身爲三妃之首,攝六宮之事,這件事可不能不管,妍貴嬪爲何突然手持匕首奔出長信宮,難不成長信宮裡都是木頭疙瘩麼?月珠雖然死了,其他宮人還在,全部發落暴室好好審問,也省的她們風語風言的擾了貴妃娘娘的清淨。”
舒貴妃溫然一笑:“皇上說的不錯,有姐姐在,後宮必定能清淨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