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屏香暖夏日長(2)
朱成璧、玄凌與朱柔則趕到章德宮的時候,賢妃與德妃正一同跪在殿外,朱成璧見狀不由怒道:“如今知道要下跪認錯了,方纔不是鬧得正歡麼?”
萬明昱聽得動靜,匆匆從殿中迎出來,屈膝道:“太后娘娘萬福金安,皇上聖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朱成璧蹙眉道:“什麼時候了,不必拘着禮數,嫺貴妃如何了?”
萬明昱忙道:“嫺貴妃娘娘尚有力氣產子,嬪妾方纔囑咐了染冬照着娘娘預先留着的方子去抓藥了,又讓繡夏特意切了參片讓娘娘含着,只是娘娘羊水破得急,若不能順利產子,只怕對娘娘母子不利。”
朱成璧點一點頭:“你臨危不亂,做得很好,但是賢妃與德妃闖下禍端,不能不懲罰以示警戒,竹息,傳哀家口諭,撤去賢妃與德妃的綠頭牌,罰俸半年,禁足一個月思過。”
玄凌望向賢德二妃的目光有一絲顯而易見的厭膩與陰冷,斥道:“母后只是罰俸與禁足,若是朕,必定降了你們的位分!皇后就是皇后,怎能由得你們背後妄自議論!”
賢妃與德妃大氣也不敢出,只顫顫兢兢地伏在地上。
朱成璧冷冷剜了德妃一眼:“先跪着!等嫺貴妃順利產子才能起身!”語畢,朱成璧頗讚許地看着萬明昱道,“聽聞你方纔好言相勸,反倒捱了德妃的耳光?”
萬明昱心裡一凜,曉得朱成璧眼線衆多,勢必對前因後果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忙回道:“是。”
朱成璧頷首道:“有錯當罰,有功當賞,皇上認爲呢?”
玄凌微一沉吟,接口道:“那麼,就晉萬氏爲正四品容華。”
萬明昱還未回過神來,卻是剪秋匆匆出來,語調哀惶:“貴妃娘娘不好了!”
“你說什麼?”初初落座的朱成璧驚得險些差點把手中的茶潑出來,“嫺貴妃肚子裡的孩子是橫着的?”
劉太醫不住地舉起袖子去擦額上的冷汗:“微臣不敢欺騙太后娘娘,嫺貴妃娘娘的胎,一直是由娘娘自己看顧的,微臣對娘娘的體質並不十分清楚,但眼下孩子橫着生不出來,只怕是兇險。由於羊水已破,如果時間拖得久了,即便能順利生出來了,也是形同癡呆。”
此言一出,不光是朱成璧與玄凌,在座的一衆嬪妃具是神色驚異。
朱柔則心裡吃痛,急急喚道:“可有什麼法子可以催生麼?”
劉太醫懊惱道:“微臣對婦產千金一科並非十分通曉,若是樑太醫還在……”
朱成璧心下一沉,說不出是難受、痛悔還是辛酸一併涌起,盤踞着、混雜着,狠狠絞着心,不由加重了握着冰玉茶盞的力道,直到驚覺手掌的微微疼痛,忽的又是心中一亮,忙轉眸吩咐竹息道:“去請顧太醫來。”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顧太醫匆匆進來,朱成璧殷殷囑咐道:“不管用什麼辦法,這個孩子不容有失,嫺貴妃也得好好的,明白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瑤光殿中的安靜似是波雲詭譎,朱成璧雙目微合,只緩緩轉着手裡的佛珠,聽着銅漏裡的水一滴一滴落下,銅漏明明那樣遠,滴水聲卻又那樣清晰真切,彷彿在耳畔響起,敲着心、震着身,提醒自己這是與時間賽跑,看誰能搶得這個孩子。
約莫三盞茶的時間,顧太醫又匆匆出來,面帶喜色:“太后娘娘,皇上,嫺貴妃娘娘的胎已經正過來了。”
朱成璧與玄凌具是大喜:“嫺貴妃可還好嗎?”
“嫺貴妃娘娘方纔喝了一碗蔘湯,已經恢復了不少。”
朱成璧撫着胸口,長長吁了一口氣:“那哀家便放心了。”
禮貴人見狀忙奉上一盞安神茶,陪着笑道:“嫺貴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太后娘娘無需多慮。”
玄凌亦勸道:“在這裡坐了許久,母后也累了,不如先回宮休息?”
朱成璧瞥一眼玄凌身旁頻頻矚目於內殿、無比焦慮的朱柔則,心中冷笑連連:“不必了,哀家掛念皇子,畢竟是哀家第一個孫子。”
玄凌點一點頭,吩咐禮貴人道:“你親自去小廚房,讓下頭的人熬一些粥來,熬得稀一點,再配一點筍瓜,眼見要到晚膳的時間了,不要讓母后因此勞累。”
朱成璧聞言,端容半日的臉色方有了一絲破冰的淺淺笑意,執過玄凌的手笑道:“哪裡就有那麼嬌貴了,偏你這樣記着。”
玄凌低低一嘆:“兒臣眼見嫺貴妃生產兇險,心裡想着,當年母后生兒臣也是艱難萬分……”
朱成璧心裡一動,生出幾許綿軟的笑意,靜靜望着玄凌懇切的面容,握緊了他的手。
酉時三刻,朱宜修順利產子,母子平安,玄凌甚爲歡悅,當即賜名予澤,取恩惠施澤之意,意指予澤的降生乃是上天垂愛、澤被天下,這樣的寓意,自然象徵了章德宮的無上榮光。
只是,對於朱宜修而言,從前許諾的太子之位,卻是如浮雲一般,不見所蹤,即便章德宮的地位再重,又有何意義?在這樣夾雜着喜悅與暗恨的日子裡,朱宜修的心,一日一日沉靜了下去,只暗暗謀劃着將來的道路。
頤寧宮,朱成璧緩緩飲下安胎藥,又取過一枚糖漬杏子吃了,皺眉道:“這幾日胎動不安,是否是因爲生絹束腹的緣故?”
顧太醫忙道:“不會,生絹束腹只會讓腹部看起來小些,不會損傷胎兒,否則,微臣也沒有那個膽量讓太后娘娘使用。”
朱成璧苦惱道:“已有四個多月了,只怕再這樣下去要瞞不住。”
竹息取過翠翹金鳳玉搔頭爲朱成璧細細撓着那一匹青絲,柔聲勸道:“皇后娘娘在嫺貴妃娘娘的輔助下,能看顧好後宮,再不濟,總有萬容華幫襯着,太后娘娘不便出殿,就好生養着。若還是不行,您也可以去甘露寺小住或者去承德避暑。”
朱成璧點一點頭,又向顧太醫道:“嫺貴妃與皇長子近來如何?”
顧太醫道:“嫺貴妃娘娘身子無礙,大殿下有些虛弱,許是母體本就孱弱的緣故,但只要好生調理着便可以了。三日後便是大殿下的滿月禮了,爲太后娘娘您考慮,還是不要參加爲好。”
朱成璧愛憐地摸着小腹:“好,我明白,你得空告訴攝政王一聲,不要擔心便是。”
待到顧太醫退了出去,竹息低低道:“從前太后娘娘很不願意懷上攝政王的孩子,如今雖是情勢所迫,但太后也很喜歡腹中胎兒。”
朱成璧溫然一笑:“很久沒有體會過做母親的感覺了,此番懷孕,雖是意外,又遇着許多的煩心事、逢着不少變故,但每每摸着腹部,就想起凌兒與真寧。我在想,或許,這個孩子是上天格外憐憫、方賜予我的,也就慢慢願意接受了。”
竹息抿一抿嘴道:“但是,如今攝政王甚少來頤寧宮,只怕看不到太后娘娘這番心思。”
朱成璧微微一怔,沉沉嘆氣:“徐妃的身子,一日一日地不好了,原以爲攝政王回來能好起來,只可惜是回天乏術,他多多陪着徐妃也好,他欠她,我也欠她。”
竹息沉默片刻,轉了話頭道:“原本皇上大婚之後就是真寧長公主出閣下降了,但是被一直拖到今日,長公主出閣,太后娘娘還是要參加的,但月數大了也不好,還得早做準備。”
朱成璧道:“皇長子滿月禮後,讓欽天監擇個好日子,你一會兒去告訴真寧一聲,讓她好生準備着。”
竹息微微屈膝:“奴婢明白。”
朱成璧頷一頷首,正伸手要去端案上的青花茶盞,手勢卻突然一滯,竹息忙道:“太后娘娘怎麼了?”
朱成璧顫顫縮回手,歡喜得幾乎要落下淚來:“竹息,他在動呢!”朱成璧拉過竹息的手放在腹部,喜悅道,“你聽!他在踢我……”
竹息滿面歡欣,輕柔地撫過朱成璧微微凸起的小腹,以護雛的姿勢細細聽着,喃喃道:“真好!真好!”
八月初三,是予澤的滿月禮,賢妃與德妃雖然解除了禁足,但並不允許參加滿月禮,甚至連前往章德宮恭賀都不被允准。
御花園,賢妃與德妃悶悶地逛着,彼此靜寂無言。德妃只顧絞着手裡的絹子,沒料到被一株探出頭來的玉蘭掃了臉,登時大怒,一把糾下那花摜到地上,狠狠跺了幾腳:“什麼勞什子,你也敢來欺負我!”
賢妃輕輕咳嗽一聲:“德妃妹妹太過急躁了。”
德妃彈一彈衣袖,皺眉道:“剛入宮的時候,好歹太后還管束着,不讓皇后榮寵太過,如今太后的身子不大好,執掌六宮的權力都交到了皇后手上,鳳儀宮日夜笙歌,你我還有好日子過麼?”
賢妃柳眉一挑,淡淡道:“皇后攝六宮,嫺貴妃也協理六宮,皇后自然不能隻手遮天。”
德妃嗤的一笑,杏眼微揚:“嫺貴妃可是皇后的親妹妹!上次在章德宮,她可不是處處幫着皇后說話?還有你別忘了,嫺貴妃早產,說到底是你我的錯,你別腆着臉了,難不成她還能幫我們?”
賢妃拈着蹙金撒煙水綠帕子點一點鼻翼的粉,只揚起一縷淺笑:“嫺貴妃的皇后之位與太子之位是被何人奪去?即便姐妹血親,難不成就真的心無嫌隙?”
德妃微微一怔,正泛着思索,卻是端妃從玉蘭樹後轉出,看見賢妃與德妃,慌忙屈膝請安:“賢妃娘娘萬安,德妃娘娘萬安!”
德妃一掩脣鼻,冷冷一笑:“我當是誰,原來是早已失寵的端妃娘娘啊!”
端妃心知德妃難纏,只能越發恭順,不敢答話。
德妃望着端妃批把紅的裙裾上繡着大朵大朵的玉蘭,脣角一勾,尖刻道:“玉蘭!玉蘭!又是玉蘭!一到秋天,是不是隻有玉蘭纔開得那樣點眼?”
賢妃似是想起了什麼,望着樹上蓬勃怒放的大捧玉蘭如流雲輕瀉,似是有心,又似是無意:“本宮素來是個閒人,人閒了,自然會聽到些閒言碎語。彷彿有誰說過,端妃與皇上結緣,是因爲玉蘭花呢!”
德妃咦了一聲,眼眸中有陰翳劃過。
賢妃微微彎腰,拾起被德妃踩壞的玉蘭花,輕輕簪到端妃的髮髻上,端妃輕輕一顫,不由問道:“賢妃娘娘何意?”
賢妃輕笑出聲:“你喜歡玉蘭,本宮便把這朵玉蘭賞給你,不準拿下來。你到底只是正二品的妃,本宮卻是正一品的賢妃,牢牢記着上下尊卑,德妃不喜歡玉蘭,就別穿得花枝招展的出來惹人嫌。”
德妃握着絹子爲賢妃細細揩一揩手,責怪道:“姐姐就是好心,還肯爲她簪花,她病了那麼久,要是把病氣過給了姐姐怎麼辦?”
“無妨。”賢妃的笑意越發濃烈明豔,貝齒似閃爍着星星寒意,“若是本宮真病了,只能說明端妃不詳,到時候,只怕端妃不是褫奪封號,就是降了位分,那才熱鬧呢!”
德妃會意,嬌滴滴一笑,接口道:“這話不錯,只是本宮好奇,端妃如此不中用,或許是齊正聲教育得好,不過話說回來,齊正聲死在前線,亦是不中用呢!”
端妃一力忍耐,聽到德妃諷刺自己的養父,實在按捺不住,揚聲道:“嬪妾的養父是棟樑之才,皇上與太后娘娘追封他爲太子太保,你既然說嬪妾的養父不中用,便是藉機譏諷皇上與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