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天成國色姿(2)
辰時未到,朱成璧已經起身,勻面梳妝完畢,轉過紫檀嵌黃楊木雕雲龍屏風,顧太醫已恭謹候在那裡。
“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朱成璧皺眉打量他幾眼,忽而輕笑:“也是,現在滿宮裡,已經不是哀家說了算的,想要活得好好的,自然得看着攝政王的眼色行事。”
顧太醫有些許無奈,只道:“微臣若說自己不想趟進這趟渾水,又有何辦法?娘娘貴爲一朝皇太后,尚且都有如今這般困頓的情狀,更何況微臣命如草芥?微臣眼下只認娘娘肚子的孩子,說白了,這孩子在,微臣就在,這孩子若沒了,微臣自然也活不成。”
朱成璧接過竹息奉上的一盞雪頂含翠微微品着,聞言嗤笑道:“你當初入了太醫局,就應該知道這宮裡頭並非是明哲保身之地,你想大富大貴,就得用自己的性命來做賭注,又何必自怨自艾?”
顧太醫微微搖頭,只搭脈細診:“很多人,很多事,都有情非得已,即便微臣起初確是胸懷大略,幻想着能經天緯地,但畢竟年少無知,等到真正身臨危險之中,已不能全身而退。”
朱成璧掩脣輕嘆:“你跟樑太醫不一樣,他只死心塌地認準一個道理,誰有恩於你,便傾盡一生心血回報。”
顧太醫未置可否,只緩緩道:“死心塌地有死心塌地的好處,順風而倒有順風而倒的利益,只可惜紫奧城裡,又有誰能望得那樣長遠?”顧太醫拾掇好藥箱,微微躬身,“腹中胎兒一切安好,只是太后娘娘須多做休息,切勿思慮太過。”
朱成璧點一點頭,卻是竹語掀了簾子進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來了。”
待到顧太醫出殿,朱柔則扶着徵蓉的手臂款款入殿,俯身下拜:“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朱成璧微微支起身子,接過竹息遞來的一方天鵝絨毯覆於膝上,那絨毯是西域進貢的,周密綿軟,十分舒適。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朱成璧卻未讓朱柔則起身,只噙着一縷笑意撫着那天鵝絨毯深思,朱柔則保持着請安的姿勢半跪着,只覺得額上密密出了一層汗,雙腿也微微發顫。徵蓉縱然心裡焦急,卻也不敢出聲,只能陪着一起跪着。
殿外,有內監尖細的嗓音貫入:“嫺貴妃娘娘到。”
朱成璧微微含笑,揚一揚手道:“柔則,你起來罷。”
朱柔則忙道:“多謝母后。”一語未必,卻是步伐不穩,原來是方纔跪着太久,腳踝隱隱發麻,只微微一動,雙腿就直打顫。徵蓉曉得不能在頤寧宮失禮,忙緊緊扶住朱柔則,半架半扶地攙着朱柔則入座。
竹語掀開珠簾,朱宜修扶着剪秋的手臂入內,八個多月的身子讓朱宜修行動不便,朱成璧忙喚過竹息道:“長點眼色,還不趕緊扶着嫺貴妃落座。”
朱柔則聞言匆匆起身,勉強笑道:“兒臣來扶着宜修妹妹,不勞竹息姑姑了。”孰料,朱柔則的腳踝依舊是一陣陣的酥麻,這一步搶得太急,整個人便是一個踉蹌,險些撞上朱宜修的肚子,剪秋眼快,緊緊護在朱宜修身前,朱宜修亦是面色蒼白,緊緊環住隆起的肚子,吃驚地望着朱柔則到:“皇后娘娘是怎麼了!”
朱柔則好容易被徵蓉扶穩,想起方纔的情景,不免驚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慌忙跪倒:“母后息怒!兒臣方纔……方纔腳步不穩……”
“皇嗣,在這紫奧城,是頂了天的大事。即便你貴爲國母,終究也不能壓過皇嗣一頭。”朱成璧語調平淡如波瀾不驚的湖面,卻隱隱含着一絲凌厲機鋒,讓人不敢辯駁。
朱成璧揚一揚下巴,示意朱宜修落座,方緩緩移目於朱柔則略顯驚慌的姣好面龐:“看來,皇后行事不穩啊。”
朱柔則一驚,連連叩首不止,朱宜修面露不忍,揚聲道:“母后,皇后娘娘畢竟初初入宮,恐怕未曾適應呢。”
朱成璧淡淡一笑,眸光微揚:“宜修,你想要爲皇后求情,但哀家也不忍責罰於她,只是皇后入宮前,你便執掌六宮大權,如今你身懷有孕不方便,皇后行事又不能讓哀家放心,可怎麼辦呢?”
朱宜修微一沉吟,已是瞭然,忙道:“母后操勞國事,本是不該讓母后煩心,只是今日,一衆妃嬪便要入宮,若不能一一打點妥帖,只怕會擾了後宮的寧靜、讓皇上分心。”朱宜修微笑合度,娓娓道,“兒臣懇請母后,在兒臣生產之前,執掌六宮大權以圖妥帖!”
竹息聞言輕責道:“嫺貴妃娘娘,太后娘娘終日煩勞辛苦,這百上加斤,於太后娘娘鳳體不利啊。”
朱宜修噙着和煦的笑意道:“姑姑所言極是,那麼,便讓皇后娘娘時時相隨母后左右,學習處理宮廷事宜,如何?”
朱柔則聞言忙道:“兒臣願意時時聆聽母后訓示。”
脣上浮起一縷淺淡的笑意,朱成璧微微頷首:“那樣最好,你是我朱氏一族的女兒,若不能好好學一學如何執掌六宮,只怕要讓旁人笑話了。”
朱柔則越發謙順:“兒臣明白。”
“好了,你起來吧,一會兒新入宮的嬪妃就會過來頤寧宮請安,就在這裡一併見過你,也不必特意再去鳳儀宮一趟了。”
朱柔則被徵蓉攙扶起身,驚覺背後的冷汗涔涔,亦是心知肚明,即便自己貴爲皇后,但太后並非看好自己,也未必有多重視,如今便有了隔閡,只怕再這樣下去,自己這個皇后,將失去所有的聲望與威信了。
未頃,端妃與禮貴人也到頤寧宮請安,端妃的身子依舊是不大好,請了安便又回去了,看着她蕭索的背影,朱成璧已有幾分憐憫與惋惜。
其實,齊正聲戰死的消息傳來的那幾日,玄凌也去瞧過端妃幾次,但端妃卻以怕把病氣過給朱宜修而拒絕了,又逢着那一陣子安柔荑正蒙聖寵,披香殿幾乎是一日不如一日地冷寂下去,倒讓衆人生出猜測,認爲端妃能進宮只是憑着養父與養母的關係,如今朱成與齊正聲相繼辭世,失去家族勢力的端妃恐怕再難翻身。
不過一個多時辰後,新入宮的嬪妃便一齊到了頤寧宮,原本嬪妃冊封,應該向皇后行三叩九拜大禮,但既然是得了吩咐先來頤寧宮,初次致禮自然是要向着朱成璧了。這倒越發顯得朱柔則不得太后心意,皇后之位也有些名不副實。
這次入宮的共有五名妃嬪,位份最高的是賢妃苗連芷與德妃甘思,賜居臨華宮與永華宮。其餘三位妃嬪中,陸嘉懿封了從四品婉儀,賜居啓祥宮,李婉墨封了正五品良嬪,賜居承明宮,萬明昱封了正五品如嬪,賜居長春宮。
朱成璧望着面前的五名女子,苗連芷沉靜端然,甘思華麗嬌媚,陸嘉懿平和溫良,李婉墨溫柔可人,萬明昱機敏俏麗,各有所長,但,也各有所短。
朱成璧擡一擡手,示意衆妃入座,方含笑道:“好了,行禮也行過了,你們的綠頭牌呢,敬事房也準備妥當了,今天晚上便可以侍寢。”
德妃含嬌帶怯,面上浮起海棠花般胭脂色的紅暈,低低應了一聲,復又鳳眸輕揚,嬌滴滴笑道:“聽聞皇上與皇后娘娘伉儷情深,只怕今晚依舊是皇后娘娘侍寢,嬪妾不敢相爭呢!”
賢妃拈着蹙金撒煙水綠帕子點一點脣心,復又覆手於膝,儀態嫺靜:“新婚燕爾麼,自然是如膠似漆的,嬪妾方纔從太廟過來,路上聽見兩個宮女在嘀咕,說什麼泉露宮正在清掃整理,預備着晚上皇后娘娘沐浴。連着兩個晚上得賜泉露池沐浴,皇后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果然不可動搖。”
朱柔則有幾分尷尬,只道:“本宮還不知道這件事……”
“哎呀!”德妃佯裝動怒,作勢拍一拍賢妃的手道,“賢妃姐姐可是多嘴了,皇上還沒傳下來的旨意,自然是不得數的,若是那泉露池沐浴是給其她幾位姐妹準備的,可不是讓皇后娘娘面上無光?”
朱宜修眸光輕輕一揚,慢條斯理道:“賢妃妹妹與德妃妹妹這般親密。”
德妃見朱宜修發話,也不敢含糊,含笑道:“是呢,我與賢妃姐姐的父親具是在朝爲官,素日裡也有些來往,大約是出身差不多,脾性也相投的緣故,私交不錯呢!”
見賢妃的眸光裡有一絲不屑迅疾地一閃而過,朱宜修已是心中瞭然,寧和笑道:“說起來,賢妃妹妹的父親已是一朝丞相了,本宮還未來得及恭喜妹妹。”
賢妃見朱宜修主動示好,忙道:“家父得太后娘娘與攝政王賞識,也是妹妹的福分,但又如何能與貴妃姐姐相較?姐姐身懷有孕,自然是這六宮裡頭最最尊貴的!”
朱宜修未置可否,只蓄着極暖的笑意提醒道:“最尊貴的是皇后娘娘。”
德妃聞言,揚一揚小巧的下巴,只轉過頭去看朱成璧:“皇后娘娘自然是尊貴,但爲皇家開枝散葉才更爲重要。”
朱成璧輕輕頷首:“德妃這樣清楚,也早日懷上一子半女纔好。”
德妃更見得色,起身屈膝:“若得太后娘娘與皇上的憐惜,那是嬪妾難得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