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閣難掩芙蓉淚(2)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朱柔則盈盈擡手,點翠嵌東珠鳳頭步搖垂下的玉石串珠漾出湖水樣的微藍色澤,溫和道:“衆位妹妹都起身吧,不必拘禮。”
待到一衆妃嬪落座,宮菊與商蘭奉上茶水,朱柔則徐徐笑道:“恩施玉露香氣清鮮,滋味甘醇,乃是採用蒸青方法制作,採摘本就不易,製法更是嚴格,是極爲難得的。”
朱宜修笑吟吟道:“嬪妾聽聞,這恩施玉露外形緊圓光滑,色澤蒼翠綠潤,毫白如玉,狀如松針,入水則復展如生,初時嫋嫋婷婷、浮於杯中,繼而沉降杯底,如玉下落,且不說茗茶了,光是烹茶,都是大飽眼福的。”朱宜修微微啜飲,含笑道,“真當是香氣清爽、回味無窮。”
“聽聞恩施玉露每年所出極少,作爲貢茶送入紫奧城,也不過五六罐之數,果然皇后娘娘盛寵,連招待嬪妃的茶水都這樣慷慨大方。”德妃閒閒坐着,頸中一串蜜蠟紅珊瑚鏈子泛着幽微的光澤,似她脣齒間若有如無的笑意。
德妃此言,讓嬪妃們面上有些不大好看,朱柔則見狀,忙抿一口茶,掩飾着笑道:“快入秋了,諸位妹妹也要注意保暖纔是……如貴嬪怎麼瞧着神色這樣差?”
萬明昱勉強欠一欠身子,眼下的一片鴉青甚爲明顯:“嬪妾失儀了,還望皇后娘娘恕罪,嬪妾最近一段時間睡得不大安穩。”
恂貴嬪低低一笑,轉首對良貴嬪道:“和煦堂終究比不得長春宮舒適敞亮,她自然睡不安穩了。”
良貴嬪瞥一眼萬明昱怏怏的神情,未置可否,只兀自抿了一口茶。
容貴嬪坐在萬明昱身側,聞言關懷道:“我們那邊倒是有個法子,拿夜來香的花瓣搗成細末,煉蜜和勻,製成的丸藥煨入香薰,可以安眠。”
德妃揚一揚眸,芙蓉玉面在清晨和潤的日色中嬌嫩如花蕾初綻:“法子還算精緻,只是不知你們漠北的法子可適合中原人的體質?”
容貴嬪自然聽得出德妃的譏諷,只撲哧一樂,懶洋洋道:“德妃這樣說真的無關緊要嗎?聽說你的先祖來自閩南,看來是京城的風水寶地養得好,如今到了你這一輩,自然看着跟京人無異了。”
閩南不夠富庶,遠遠比不過蘇杭之地,政治上的重要性也不及京畿周圍,更非漠北、西南、西北、隴右等軍事要地,德妃面色一沉,拉長了臉呵斥道:“本宮再不濟,也比你這樣的異族女子要強得多,滿宮裡誰不知道你就是個貢品罷了,得意什麼!即便是禮嬪的出身,也比你高些。”
禮嬪聞言一怔,礙於德妃位高得寵又不敢說話,只狠狠灌了一口茶。
朱柔則眼見這拌嘴拌得越發厲害,忙勸說道:“大家同是天子妃嬪,何必這麼計較?都是自家姐妹……”
“自家姐妹這四個字,嬪妾可擔不上。”德妃瞪了容貴嬪一眼,見她不欲理會自己,方斜斜看了朱柔則一眼,笑意冷淡,“只有嫺貴妃纔是皇后娘娘您的姐妹,旁人哪裡敢攀高枝兒。”
賢妃撲哧一笑,耳垂上那一對海水藍剛玉耳環輕輕晃着,如碧波盪漾:“皇后娘娘言之有理,德妃妹妹沒聽出來罷了。”賢妃光潔的面上浮起尖刻的笑意,刻意加重了語氣道,“天子妃嬪,自家姐妹……是了,嬪妾們只是妾侍罷了,自然彼此間如姐妹一般,皇后娘娘高高在上,乃是嫡妻正室,主僕、君臣,到底是有區別的。”
朱柔則不曾料到自己的話被賢妃一通歪解,好心成了壞心,白的描成黑的,又是懊惱又是尷尬,只能望着朱宜修求救。
朱宜修心裡有數,輕咳一聲道:“如貴嬪,你既然睡不安穩,可曾請了太醫來瞧?”
萬明昱聲線溫弱,勉力道:“請過了,開了幾劑安神湯。”
採容侍立在萬明昱身後,聞言嘟噥一聲道:“哪裡請過了……”
聲音雖小,但朱宜修卻聽得分明,疑竇頓生:“採容,難不成如貴嬪身子不好,你們沒有請太醫來麼?可是你當差不謹慎?如貴嬪糊塗,難道你也跟着一塊糊塗了嗎?”
採容唬了一跳,慌忙跪下道:“嫺貴妃娘娘息怒!”
朱宜修的面容在殿內逸逸沉浮的沉香裡顯得有幾分疏離淡漠,她的語調雖平緩,但卻透着一股子不容輕視的莊肅:“本宮身爲正一品四妃之首,協理六宮,若有那做奴才的不敬主子,本宮便發落了去暴室。”
萬明昱急急道:“貴妃娘娘,不關採容的事……”萬明昱一語未必,眸中已噙着淚水,“是嬪妾連續幾晚都夢到腹中夭折的孩兒,那夢極詭異,故而受了驚嚇。”
朱柔則一怔,與朱宜修對視一眼,忙道:“那如貴嬪你爲何不肯請太醫呢?”
見萬明昱有幾分爲難,朱宜修淡淡對採容道:“你來說。”
採容微微變色,但不敢不從,低低道:“娘娘夢見腹中子化爲了烏鴉,可怖的是,烏鴉竟然開口訴說冤屈,稱小產之事另有隱情,還說會在害她之人所住之處的上方盤旋。娘娘認爲是因爲自己憂思傷心太過,纔會夢魘,又擔心這樣的事情流出去會惹得闔宮不安,故而不敢請太醫。”
“荒謬!”朱宜修玲瓏如蟬翼的髮鬢那支橫逸而出的鳳穿牡丹鎏金步搖垂下的瓔珞微微觸碰,有清越如細雨落於琉璃瓦的聲響,“怪力亂神一說,豈可輕信?”
朱宜修的目光掃過一衆嬪妃,最後定格在德妃身上,淡淡道:“德妃,你信嗎?”
德妃嗤的一笑:“自然不信。”
“如貴嬪。”朱宜修擡一擡手,示意採容起身,方緩緩道,“你失了孩子,難免會難過,但也不要自己嚇自己,回頭本宮讓孟太醫去看一看你,你好好養着身子,這樣的憔悴,如何能侍奉好皇上呢?”
萬明昱溫順道:“嬪妾明白了。”
待出了昭陽殿,賢妃與德妃只是沉思,卻見宮菊與商蘭正跟一羣小宮女嘰嘰喳喳不知說些什麼,德妃不由蹙眉道:“做什麼呢?這般吵吵鬧鬧的!”
宮菊見是賢妃與德妃相攜而來,匆匆請安道:“賢妃娘娘萬福永安!德妃娘娘萬福永安!方纔奴婢聽說如貴嬪娘娘夢見了早夭的皇子變成了烏鴉,正好想起從前在鄉下的時候,農忙時分常有烏鴉偷食莊稼,村民們便在田埂上燒魚腥草,就可以驅趕烏鴉了。”
“魚腥草?”
商蘭忙道:“魚腥草易尋,燒起來會有魚腥味,故而烏鴉避之不及。只是民間的土方子罷了,娘娘不知道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德妃瞥一眼身側若有所思的賢妃,淡淡道:“好了,羅嗦什麼!皇后等着你們伺候呢,還不趕緊進去!”
待到宮菊與商蘭進殿,四下無人,德妃低低問道:“姐姐怎麼看?”
“烏鴉?魚腥草?是誰這樣有心?”賢妃銜着一縷薄淡的笑意,拈着蹙金撒煙水綠帕子按一按鼻翼的粉,平靜道,“又不關咱們的事,咱們只消坐着看戲即可。”
德妃會意一笑:“姐姐說的是,且看如貴嬪吧,失了孩子,又遷去了和煦堂,即便如今寵愛又興盛起來了,到底也不能跟從前相比。這戲,自然比暢音閣要好看得多。”
攝政王府,書房,奕渮試了試一把片金牛角大弓,弓弦緊繃如滿月之狀,若有利箭在手,必能百步穿楊。
“攝政王臂力過人,這把震天弓也只有攝政王才能拉開!”江承宇滿面堆笑,不失時機地奉承道。
奕渮頗爲自得,洋洋道:“這把震天弓爲父皇所賜,聽聞最早爲唐朝大將薛仁貴所制,薛仁貴靠這把震天弓一舉射殺突厥的三員大將,時稱‘將軍三箭定天山,戰士長歌入漢關’,當真是威武神勇!”
江承宇笑道:“此次大計,必然也如震天弓一般,得讓西亭黨曉得厲害。”
奕渮取了一盞太平猴魁潤喉,聞言不由嗤之以鼻:“他們除了聯名上書,抗議本王擅權,又懂得什麼?況且那書還不是本王彈壓了下來?”
江承宇小心翼翼把那片金牛角大弓掛到牆上,陪笑道:“若無人幕後操縱,他們也沒有那樣大的野心。只是,微臣聽聞,西亭黨在朝中也頗具一番勢力……”
奕渮冷哼一聲道:“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膽子可真夠大。”
“攝政王放心,微臣明察暗訪,已經發覺了不少存二心之人,藉此次賄考案,便可一網打盡!”
奕渮冷冷一笑:“還有六七日的功夫,江承宇你好好拿出本事來,本王可要開開眼界!”
注:蒸青綠茶是指利用蒸汽來殺青的製茶工藝而獲得的成品綠茶。蒸青綠茶的新工藝保留了較多的葉綠素,蛋白質,氨基酸,芳香物質等內含物,形成了“三綠一爽”的品質特徵,即色澤翠綠,湯色嫩綠,葉底青綠;茶湯滋味鮮爽甘醇,帶有海藻味的綠豆香或板栗香。由於炒青綠茶居多,湖北恩施玉露、仙人掌茶等是僅存不多的蒸青綠茶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