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上進心的人是怎麼都勸不動的,鞭子或許可以脅迫他走兩步,但肯定沒法讓他跑起來。
“去,打滿水缸,回來把飯燒上。”
……什麼嘛,感情她怕的竟然是這段既不血腥直白又不風餐露宿的時光?
“讓你幹活你沒聽見嗎?!”見少女壓根不屑於搭理自己,體態彪悍的農婦勃然大怒,抄起油膩的巴掌就要給那張與不同於往日的漂亮臉蛋嚐嚐什麼叫疼。
“尼祿?”艾米莉婭的回答非常直白易懂,農婦因爲用力過猛卻撲了個空狠狠給一股煤臭味的竈臺磕了個頭,“不在啊。”
“有娘生沒娘養活的死崽子!!”惡從心起的農婦狼狽爬起,也顧不上額頭血流不止的破口便掄着門栓掄向與之一比堪稱嬌小的艾米莉婭,“還他媽敢不管老孃?”
“行了行了,”幾何時夜半夢見都會被活活驚醒嚇哭的兇惡面孔現在看來也不過就是一張爲了幾口餘糧而不得不捨棄年華的平凡容顏,“一宿一飯之恩什麼的……就這樣吧。”
“你?!”門栓在土牆上砸得木屑飛濺,農婦這才發現本應在自己手下哀嚎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出了房門。
眼前的場景彷彿與“慘痛”二字靠不上邊:幾棟低矮的茅草房,一座半破的水井,簡陋柵欄圍成的院子裡堆起金色的麥垛,幾頭髒兮兮的肉豬哼哧哼哧在食槽裡爭先恐後吞嚥着泔水。
一片隨處可見的小村莊,窩在這偏安一隅與世隔絕的角落,祖祖輩輩過着貧窮但安詳的生活,遠方的小麥地裡遠遠能瞥見幾個正在勞作的模糊人影,那就是這個村子僅有的男性勞力了。
шшш ¸ttκǎ n ¸℃o
——所以怎麼會是這呢?
下意識坐上一垛麥稈的艾米莉婭百思不得其解,這當然是一段不算輕鬆的日子,假如把這段時期裡她被毆打、欺凌、責罵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全部傷勢累加起來,即便尼祿都得進醫院躺兩天。
但餓不着總比不得不拖着遍體鱗傷的年幼骨架去冒險和野狗搶食強吧?
那這點境遇又真的算得上“慘痛”嗎?
原本聽見雙極的講解時,她以爲自己會看到四歲那年家族一夜覆滅的慘狀,或者十一歲企圖逃出黑市時那些令她第一次看清了人體內部結構的終身難忘的場景。
太奇怪了;或者說,太平淡了。
究竟是試煉的神力難以穿透她的精神壁壘窺探到她真正的內心,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她沒有進一步思考,回憶是無意義的消耗;倘若神域的統治者認爲這就是她這名最後的絲蒂娜爾眷族心底最脆弱的一幕,那就放任他們以爲去吧。
誰會和自己過不去呢?
……
“你怎麼看艾米莉婭?”
日落的餘暉掃過初升的稚嫩篝火,尼祿沒來由的一句問話叫雙極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怎麼看很重要?”顯然,它是被尼祿的思維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了。
“我的問題,”尼祿算是明白爲什麼艾米莉婭總是時不時揪他耳朵了,“不重要,但反正現在無事可做。”
“老實講,她困在裡面的時間有點長了,”雙極沒回答尼祿,只是隨口接了一句,“是不是神廟原本分配給你的那份神力因爲你的記憶特性全轉到她身上了?”
“誰知道呢,”尼祿已經在這座神廟裡守了一個下午,現在的艾米莉婭不比一具任人擺弄的玩偶更有威懾力,“沉眠”並不足以形容這種狀態,“反正還有呼吸。”
“她是這麼脆弱的人嗎?”不知不覺,話題的主導權到了雙極手上。
“雖然經常有說法稱堅強的性格都有一顆易碎的心,”尼祿的回答不可置否,“我偏向於她也在裡面等着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因爲信任?”
“因爲麻木,”尼祿道,“回憶不是撕開以前的傷口,讓淌過的血再流一遍;回憶是看過去的傷留下的疤,以此提醒自己不能再被同樣的方式傷一次。”
“但要是受傷的次數太多,導致疼痛從‘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能’變成‘不過是一種比較刺激的感官’,那就沒必要再在意受不受傷的問題了——只要不死。”
“你怎麼知道?”閒着也是閒着,雙極在很早之前便發現和尼祿的談話能使它學到很多了。
“別細查,那對誰都不好,”尼祿也沒辜負期望,又開始講謎語了,“孑然一身卻能在黑市立足的女巫、酷似人類外表的高位古神裔、堪稱恐怖的精神力儲備,還有——”
“嗯?”
“你覺得她爲什麼會無緣無故襲擊凡塵城的那傢伙,導致自己也被牽扯到不得不逃走?”時至今日,尼祿早就不記得那個名字了,那種人過去不少,以後也缺不了。
“因爲你啊,”雙極認爲尼祿問得沒道理,“他們一開始不是盯上你了嘛。”
“沒錯,所以當時她意識到她肯定要被捲進一場大麻煩裡了,”尼祿不習慣把看穿的東西都說出來,然而這不代表他不知道,“正好藉着我這個跳板,她可以趁機在事態擴大前及時脫身。”
“……沒道理吧,”雙極能明白尼祿的意思,但不太能認同,“怎麼看她都是一時性情發作,沒剋制住自己而已。”
“我不會被凡塵城牽制住,”尼祿有意強調了這一點,“這個事實是早就擺在那的,在選擇相信這點的基礎上,你會怎麼做?”
“我什麼都不會做,”雙極迴應得很簡單明瞭,“我就一做買賣的,大人物的事情抓不到我身上。”
“再加上一點條件,”尼祿不急於說服雙極,“你不知道我不會傷害你,殺人滅口摧毀證據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那我頂多也就是趁夜色逃跑,不會公然頂撞執法者。”雙極還是和剛纔一樣想當然。
“好,”尼祿的目的達到了,“現在你是一名經歷過背叛、災荒、逃難、流浪、戰亂等等等等一切惡意的、出於某種原因不能暴露自我底牌的古神裔,在這一前提下,你絕無正面解決此事的可能。”
“……”
雙極陷入了久違的沉默。
“順帶一提,”尼祿緩緩起身,全身的關節活動發出清脆的咔吧聲,“該起牀了,我的甜心;不然晚上會失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