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最傳統的深坑式陷阱。
相當老練的手法,陷阱側壁完全與地表垂直,沒有一絲可供攀爬的坡度或借力點,近五米深的底部滿插着被某種石器削尖的帶血骨棒和煙燻木樁,上層則用脆弱的樹杈支架搭配落葉泥土僞裝得天衣無縫,至於雙極剛纔聞到的腐臭味則來源於那堆用於引誘獵物的變質下水。
“我們跑到人家的獵場裡來了,”手杖立在一枚屬於人類的赤足腳印旁邊,先一步過去的尼祿有了新的收穫,“雖然不一定是能對話的人。”
“腳趾分得很開,應該是從小就沒怎麼穿鞋,”艾米莉婭拾起一根樹枝掀開陷阱的僞裝,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撲面而來,“咳,還是頭死透了的魔獸。”
“這森林裡有原住民嗎?”尼祿沒再找到新的人類活動的痕跡,於是轉而問雙極。
“這種事你就別問我了,”雙極很有自知之明,“每次這種時候我都要被百分百打臉,這次我不說了。”
“沒事,大不了我們還能反推一遍,”尼祿望向二人來時留下腳印,現在想重新抹去是不可能了,“你就是說森林裡的猴子成精了我都相信。”
“好吧,其實我不清楚細節,”雙極只得坦白,“第一百二十一層面和其它國度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最初是作爲‘廢棄場’而被單獨分化出來的,加上長期封閉,所以保留着相當數量的原始部落。”
“‘廢棄場’?”尼祿及時給艾米莉婭灌了兩口清水,這才讓她被那股熏天臭氣麻木了的鼻腔回過些許神來。
“這事本來不該和成神者說,”雙極顯得很是懊悔,搞得好像“因爲你是我兄弟所以我才告訴你千萬別和別人亂講”似的,“諸神造人的過程實際上和捏泥人差不多,原料都是泥土,只不過會用神力賦予它們知性而已,類比一下相當於給成形的泥人上色。”
“但是哪怕技藝最高超的手工匠人也有捏壞作品的時候,更別提當時剛從慘烈的聖戰中接手世界的衆神根本沒法把握準確力道,導致最初的神民中接近三分之二從一開始就沒活下來,剩下的不是壽命極短就是渾身缺陷,完好的作品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個。”
“這些天生不足的神造人類在諸神眼中沒資格分享世界,屬於‘殘次品’的一種,因此被集中到了第一百二十一層面這片土地上自生自滅,直至今日。所以第一百二十一層面沒有信奉的神,反而盛行自發形成的古神崇拜。”
“但這個‘缺陷’指的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先天性生理缺陷,”雙極補上一句,“而是諸神在主觀想法的無意識驅使下爲自己的作品注入了部分邪神的特徵,導致其脫離了人類的標準範疇,就和你一樣。”
“這麼說,存在能在黑暗環境中視物和生活的土著種族在第一百二十一層面是有可能的,”雙極的前半段解釋似乎沒能在同樣流淌着第一百二十一層面血脈的尼祿內心激起漣漪,“你沒遇到過?”
“沒有,”雙極也奇怪於尼祿的態度,但眼下的情況只能暫時作罷,“應該是當時的原住民爲了自身的安全會有意避免同外界接觸,但現在魔獸的出現影響到了部落的繁衍,所以他們不得不冒險擴大狩獵範圍了。”
“你們倆的關係好像熟絡了不少,”終於能從一片昏昏然中重新說話的艾米莉婭用力按摩着口鼻,“之前聊過什麼嗎?”
“一點家事。”尼祿看起來並不很想繼續這個話題。
……
氛圍就這麼安靜了不少。
雙極不知道自己怎麼激怒了尼祿,讓他沒做出任何有意義的反應,如果實話實說能令他憤惱到這種地步,那它現在應該早就被丟在路邊了。
還是說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它如是想着。
“我的甜心,”尼祿忽然問在河邊洗臉的艾米莉婭,“如果讓你對上凡塵城那會兒的兩名護教騎士之一,你的勝算能有多少?”
“勝算?”舒服了不少了艾米莉婭瞟了他一眼,“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那就逃脫的成功率吧,”尼祿也好說話,“別計較傷勢,能活着逃走就行。”
“不太清楚,”艾米莉婭不解,“你問這個幹嘛?”
“嗯……”尼祿若有所思,總之沒在意艾米莉婭的反問,“別介意,繼續走吧。”
“你又這樣話說一半,”密林已經完全遮擋住日光,艾米莉婭擰開水壺喝了大約半藥瓶量的夜視藥水,“老實講我壓根沒看清他們兩個的動作,就知道你一根投矛扔過去,接着其中一個就被你一槍爆了頭。”
“也對,”尼祿摸摸下巴,“那別拿他倆比了,就拿我吧。”
“更不知道了,”艾米莉婭起身,一臉“你到底想幹什麼”的表情,“直到現在我都沒見你一個古神裔用過古神傳承,或者你身爲堂堂神民後裔的神祇傳承,我就知道你能從手裡變出來刀槍劍戟,以及那把磔突夠沉。”
“不,”尼祿話鋒一轉,“我不要你給我回答,你自己心裡有底就行。”
“神神叨叨的……”艾米莉婭瞟了他一眼,“難不成我在三百層面能遇上足夠和你過招的人?”
“……”
“……”
相對無言。
“……不會吧?”艾米莉婭的睫毛細不可察地顫了顫。
尼祿沒立即給出回答,一股徹骨的寒意隨即貫穿了艾米莉婭的脊髓,那種感覺就像是她在有意識的情況下被活活解剖的細胞單位,而這具身體的每個細節都被人盡收眼底詳細記錄清楚一般。
“你知道,我現在仍然處於被懸賞的狀態,”好在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觸僅持續了一瞬,“和主要會被賞金獵人當成對象的你不同,我的懸賞令主要面對的是各國的政要和教廷勢力,這麼長時間過去,他們也差不多該有動作了。”
“那也不至於和你一個水平吧,”艾米莉婭鬆了一口氣,雖然能明聽出來是拙劣的謊言,但總比沒有強,“他們能用投矛打下城牆一角嗎?”
“你能嗎?”尼祿問,“用你擅長的魔術。”
“……不難。”
“就是這樣,各有所長罷了,”尼祿順勢轉移了話題,“我的優勢不在於力量,因爲對常人和普通的防禦工事來說,一噸的拳力和一百噸的拳力沒什麼區別,反正都要碎成渣的。”
“那是什……算了,和我無關。”艾米莉婭嚥下原本被尼祿誘導着下意識要說出的話,她注意到從進入開始便一直悶熱難耐的林間居然有風了。
相當微弱的風,或許用氣流形容更爲恰當,被某種高速移動的物體帶起的、被空氣阻力化解了大部分力道的氣流。
不止一股。
無論對於哪個民族來說,土地都是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入侵了土地便是褻瀆了種羣的尊嚴,踐踏了土地便是侮辱了他們的血。
無法計數的慘白光點在樹梢叢林中同時亮起,像極了一對對失神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