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南衡衣不解帶的守在一旁,心思已算沉到了底。他一手握住慕長安,絲毫不覺得她的熱度令自己不舒服,耐着性子爲她擦拭額頭上的香汗,又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喂藥,喂水,親力親爲,生怕別人照顧得不夠仔細。
眼見元琪熬好了藥端過來,紀南衡道:“怎麼方纔吃了藥還不見好轉?”
元琪愣了愣,果然是擔心則亂,方纔吃了藥纔多大會啊,而且方纔的藥只是爲了暫時降低她的熱度,並不能起到其他的作用,現在的藥纔是正經的藥。
不過這麼多日子以來,元琪很少見過紀南衡這般樣子。
在她的印象裡,紀南衡無論何時都是處變不驚,唯獨兩次表露過擔憂與無力:一次是長安爲了駕馭血玉承受痛苦,大家都以爲她會熬不過去,另一次便是今日。
紀南衡兩次失常,皆是爲了慕長安。元琪看了看塌上兩人交握的雙手,心裡輕嘆一聲,邁步而去。
周圍漸漸安靜了下來,房間裡止留下他們二人。此刻慕長安秀額微蹙,雙頰緋紅,若非那蒼白的嘴脣和額頭上的汗水,他幾乎以爲她只是睡着了。
遇到慕長安之後,他的生活纔有了意義,只是中間又生出了許多變故,讓他幾乎覺得自己離開她對她纔是最好的,只是讓她不在受傷,可是在他看到她病榻上的模樣時,他改變了心中的想法。
人生苦短,有花堪折直須折,不應該猶豫不前。
一夜過去,慕長安意識漸漸恢復了,只是還沒有什麼精神。她幾次欲睜開眼睛,卻忘記了自己看不到,索性依舊閉了眼睛睡着。
折騰了一宿,紀南衡早就趴在了慕長安塌便睡着了,只是他的呼吸極淺,慕長安雖然有了意識,但是還沒有警醒到那個地步,所以並不知道旁邊有人守着自己。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慕長安中間醒過一次,卻沒人發現,而後她又昏睡了過去,衆人只道是她還沒醒。
紀南衡醒來出去草草洗漱一番,便又折了回來。
來到慕長安塌邊,俯身靠近她,試圖得到迴應:“長安,能聽見嗎?”
塌上的女子猶自緊閉着雙眸,長睫在眼簾下映出一片小小的陰影,顯得楚楚動人。
紀南衡得不到迴應,也不氣餒這般問了幾遍後,才聽到一聲細若蚊蚋的“嗯”。
只是這一聲,紀南衡的心中卻猶如聽到什麼好消息一番,他覺得自己滿心的擔憂此時終於得到了梳解。
他不停的對慕長安說話,看着她漸漸清醒的意識,又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感受她慢慢降下溫度的肌膚,心裡的歡喜一陣強過一陣。他癡癡的望着她,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忘返。
慕長安只覺得渾身疼痛,想要翻個身子卻沒有一絲力氣,只能無奈的開口問道,“我躺了多久了?”
“一夜!”
隨着慕長安的清醒,衆人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都道她的這場病來的太過突然。
心知大家的擔憂,慕長安心裡有些愧疚,都怪自己太不注意了,生了病都不知道。
她隱約記得自己泡了個澡,便不醒人事了,之後的種種,怎麼上的塌,怎麼穿的衣服,怎麼喝的藥,她都沒有記憶。
不過這些話有怎麼對紀南衡問的出口,只等自己好一些了,找了元琪問了便是。
突然間一股藥味衝進屋子,她便知道是元琪端了藥進來,心想着可以趁着這個時候問問。
可是紀南衡卻不給元琪喂藥的機會,強行從她手中將藥接過,便旁若無人的坐在塌邊,一口一口的喂着。
元琪淺淺一笑,關了門,掩面而去。
慕長平日裡吃飯除了喝湯以外甚少用勺子,一來她嫌用勺子吃不夠痛快,二來,遇見好喝的湯哪裡等的起一勺一勺的喝。
靠在塌上,由紀南衡親自喂藥的滋味,實在令慕長安受寵若驚。難的見到紀南衡端着一碗藥,吹涼了,再一勺一勺的喂着。
可是這個樣子,她卻很拘束,等了半響,藥還是沒有喂完,她碗就已經煎熬的受不住了,這般喂藥自然比一整碗喝下去痛苦多了。
她只覺得自己哪裡是在喝藥,分明是在感受這藥的滋味。
一碗藥下去,慕長安的眉頭早就皺成了一個疙瘩。
這藥實在是苦極了,而且又在病中,不知怎麼,慕長安只覺得自己心中一陣委屈,眼淚便要落了下來。
“很苦嗎?”
紀南衡有些心疼,柔聲道。
慕長安點了點頭,只覺得他修長的手指緩緩劃過她的臉頰,染了一指淚痕,宛如三月的煙雨,迷離卻又舒適,讓人見之忘憂。
半響,她只覺得自己不脣邊一陣輕柔,緊接着那種感覺很快便消失了,察覺到什麼的慕長安身子往後一縮,吃驚不小。
紀南衡看着她癡癡的樣子,柔柔一笑,語氣中帶了些輕快,“這樣可好些了。”
慕長安大囧,只覺得自己面上又熱了許多,恨不得躲進被子裡,將頭嚴嚴實實的蓋着。
紀南衡原本便看着她精神不濟的模樣,又想着她躺了一天了,若是一直這樣躺着,反倒是對身子不好,便有意無意尋了樂子。
現在她喝了藥,倦意襲來,又沉沉的睡了過去,只是一隻皓腕搭在被子上,風吹進來,不免又着涼,遂輕輕的提了被子,將手放了進去。
慕長安翻了翻身,並沒有醒過來。牀邊的人俯手撐着下巴,也有些倦了,便想着趁着她入睡的機會自己也小息片刻。
只是沒過多久,便傳來塌上人的囈語,紀南衡驚醒,連忙將頭偏過去,想要聽清她說着什麼。
斷斷續續的音節落去耳中,紀南衡渾身一振。
“啊衡……爲何要騙我……好痛”
雖然沒有完整的一句話,但是他卻清楚的聽到了,那一聲“啊衡”,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自己當初對她的傷害究竟有多深,竟然讓她在睡夢中也這般痛苦。
不過轉眼間,他關心的重點便不是這個了,睡夢中,她一直做着夢,一直說着夢話。那些都是他們的過往。
他不知道是因爲這一次生病,讓她將以前的事情都記起來了,還是隻是偶然。
衾王府的時候,神醫分明說過,她的記憶是絕對不可能恢復的,只是此時又該怎麼解釋呢。
此時他心情的複雜可以用亂如麻來形容了。他既希望她記得,又害怕她記起來了會疏遠自己。反反覆覆之間,慕長安早已經從夢中驚醒。
“你還好嗎?”一番話中夾帶着小心翼翼和試探。
慕長安搖了搖頭,有氣無力的道:“做了個夢而已,只是那夢太真實了,竟像是以前發生過一般,而且夢裡面還有你。”
聽聞一番話,紀南衡故作輕鬆,拿了旁邊的帕子,擡手便想要給她擦汗,只是手卻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着。
他不知道她的一番話是何意,而且從表情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他心裡不禁有些擔憂。
慕長安斟酌一瞬,問道,“紀南衡,我以前……以前可是喜歡着你?”
沒想到它開口便是這樣一問,紀南衡倒吸一口氣,也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倒是調侃了她一番。
慕長安見他不甚正經的模樣,心裡暗暗後悔爲什麼會有那麼一問,好在她病還沒好,看不出她臉上的羞赧之色。
這一併便是三天,李家的事情也隨着慕長安的病擱置了下來。
待他們再去到李家,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誰都沒有想到,只是短短的三天,李家便再出人命,只是此次不是他殺,而是自殺。
原來那天三人離去後,李夫人又問了些細節,過後便以自己需要休息爲理由讓綠竹退下了,綠竹也不疑有它,想着李夫人聽此消息,內心肯定受不了。
可是誰想到,那時的李夫人心裡便打定了主意。
後來她又央求綠竹帶她去見見李懷先,綠竹起初沒有同意,只是李夫人苦苦相親你,綠竹又受她恩惠,只好咬牙答應了。
不過據說,那天李夫人行爲甚是反常,她並不急着去後院,而是先讓綠竹爲自己挑選了衣服,然後又打扮梳洗了一番纔去了後院。
至於李夫人進了房間,兩人說了什麼,便一海不知。綠竹只聽到裡面有些爭執,但是等她過去想要推門而入的時候那爭執聲便沒有了。
離開後院後,李夫人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走路的速度都快了許多,步子又快又穩,面上絲毫看不出來一絲難過。
到了晚上,李夫人提出了自己想要做一頓飯給李懷先,綠竹雖然痛恨李懷先,但到底他是夫人的丈夫,自己也不好多說什麼。
那頓飯做的極慢,卻極精緻,她入府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看到李夫人下廚。李夫人告訴她,她這輩子做過兩次飯,一次是給李青蘿親生父親,另一位,便是李懷先。
綠竹不知道她話裡隱藏的含義,自然也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她只記得,李夫人送了飯菜進去後,便一直沒有出來。她原本以爲他們夫妻見面,可能會有體己話說,也沒有去打擾,知道過了兩三個時辰,才隱隱覺得不對勁。
便擡了步子,雙手一推,想要進去看看情況,可是門卻從裡面被鎖死了。
綠竹這才知道里面情況有異,連忙喚了旁邊的家丁,合將門砸開了。
開門的那一瞬間,衆人都呆住了,眼睛裡閃現的,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屋子裡的桌子上,整整齊齊的擺了飯菜,但是數量少了許多,想必是方纔兩人用了一些。
而地上,卻躺着李夫人和李懷先兩人,他們嘴角都溢出了血絲,顯然菜裡被下了毒。
李夫人靠在李懷先懷裡,一臉安詳,而李懷先,睜大着雙眼,似乎在對他們說着,他死的不甘心。
李懷先一死,綠竹心中的惡氣總算也出了,惡人有惡報,大家都感到暢快。只是李夫人待下人卻是極好的,從來不虧待他們。
如今,她隨了李懷先一起走了,衆人心中的傷痛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