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了努嘴,半天也發不出一個字來,臉上的表情卻瞬息萬變,由驚慌到鎮定,又從鎮定到慌亂。
他極力要掩蓋自己的情緒,卻還是被元琪發現了。
“爺爺,您是不是有事瞞着我,爲什麼你會大半夜的在這裡,而且還用藥液澆樹,這些事完全可以在白天做的。”元琪的語氣有些急切,想要迫切的知道事情的原委。
謝爺爺眼神閃躲,組織了半天的語言,半天,才故作輕鬆的道:“爺爺是睡不着,所以纔想着出來找點事做,不然爺爺半夜三更的,跑過來這裡,爺爺又不是老糊塗了,對吧。”
好像說的有點道理,狐疑的看了半響,這才扶着爺爺,進了屋子。
一連過了幾天,謝爺爺晚上都很正常,都沒有出現那天那樣奇怪的動作,元琪只道是自己多疑了,也沒在想。
不過,一天她送藥回來,卻發現爺爺又在用藥水澆樹了,那神情,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敬畏,彷彿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棵樹,而是從天而降的神。
剛要邁進去的步子驟然停住,躲在後面,想要弄清楚爺爺到底在做些什麼,可是看了半天,爺爺除了給樹澆藥汁以外,並沒有其他的動作。
她想到一個人,或許可以幫她解答心裡的疑惑。
到了王老家,她早就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了,擡起袖子隨手一擦,門也顧不上敲,便大踏步進去了。
王老正在太陽底下曬着藥材,自從李家的事情水落石出後,他心中的愧疚少了很多,漸漸的也便重拾了舊業,本來以爲荒廢了這麼久的醫術,沒想到再次撿起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彷彿替人搭脈診斷的日子就在昨天。
生活有了新的追求,他的精神好了許多,一掃往日的萎靡不振,做什麼事情來都得心應手了,而一直聽力不佳的他,在自己的調理下,竟然慢慢恢復了。
本來他的耳朵的毛病就是後天的,加上因爲李家事情,讓他的生活總是籠罩着一層烏雲,生活上又不愛惜自己,年紀越來越老了,耳朵便漸漸的聽不到聲音了。
雖然這些日子,他一直慢慢調理着,雖說效果不佳,但是好歹也慢慢的恢復了。
一道清麗的的身影閃進來,伴隨着衣袖上的鈴鐺聲清脆入耳,不用說也知道是誰人來了。
王老抿了抿嘴,頭也不擡的道:“怎麼了,小元琪,又惹爺爺不高興了。”
元琪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沒接他的話茬,反而是幫他曬起藥來了。
有了她的幫助,王老索性扯了個椅子過來,懶洋洋的曬着太陽。
今日這麼殷勤,相必這丫頭又闖了什麼禍,央着他去說好話呢。
謝老頭有這麼個機靈的孫女可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啊,哪像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便一瞪腳歸天了,到那個時候,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
曬好了所有的藥材,元琪這才拖了一個小,安安靜靜的坐在王老旁邊,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非要等他先開口問。
得,看着元琪可憐巴巴的模樣,活像一隻搖尾乞憐的小狗,明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找自己必定是有事相求,他還卻不能不管她。
捋了捋鬍子,卻不看元琪:“你這丫頭,有何事?”
元琪這才起身走到王老後面,仔細的給他捏着肩膀,慢慢的道:“王爺爺,我想養一株花,可是天漸漸冷了,怎麼養都不開花,您見多識廣,給我想個辦法嘛。”元琪留了個心思,她怕直接問了王爺爺會隱瞞自己,也只好想到這個辦法了。
“你這丫頭,萬事萬物都有時令的,怎麼可以讓它違背自己的季節,逆向生長呢,這是不符合規律的。事反必有妖,你難道沒聽過這句話嗎?”
“王爺爺又哄我,那麼鎮子上的桃花又怎麼算,還不是開的那麼燦爛。”
王老不覺得有異,只道是她養花心切,遂開解道:“唉,你別看這些桃樹開的這麼好,但是壽命卻比正常的桃樹端了一倍,況且這都是要以輔以藥物灌溉,非常耗損心力物力。說到這個啊,你爺爺可真是固執,偏要尋了那麼貴重的藥材,每隔三日便餵養一次,自己養了不說,你看看鎮上,那麼多的桃樹,都是他倒騰出來的。若我說完呀,他有那個閒心,還不如來陪我這個老頭子下下棋呢。”
院子裡的桃樹竟然要以藥物餵養,可是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爺爺爲何要避開她呢,況且這麼多年了,爺爺竟然半點口風也不透給她。
隱隱的,元琪感覺到爺爺有件事瞞着她,心裡不安的感覺更加嚴重了。
不管王老在後面呼喚,元琪連忙飛奔回去,她心裡總是有一種感覺,爺爺極力想要隱瞞的是一件大事,或許會關係到爺爺的安全。
雖然她頭腦簡單,心思單純,但是跟着紀南衡一行人查案這麼久了,耳濡目染,她也學會了不少。
回到客棧,元琪也像是接受了謝爺爺的解釋,不在追問,謝爺爺也不再避着她,只是她的心中,卻有了另外一番主意。
這一天,元琪從山上回來以後,磨了墨,鋪了宣紙,對照着之前的藥方,練了起來,只是瘦金體又豈是那麼好練的,寫了半響,也寫不出紙上的半分神韻,只能勉強看看而已,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至少可以看的出來是瘦金體了,這樣就夠了。
收好擺在桌子上的藥方,元琪將在外面看醫書的謝爺爺拉了過來,說是她正在練字,卻怎麼也寫不好,想讓爺爺指點她一番。
謝爺爺無奈的起身,嘴上雖然責罵,但是心裡卻是高興了,自己三番五次讓她多讀點書,練練字,可是她就是不聽,難得她自己願意,正好藉着這個機會好好的教教她。
可是一進屋子,看到宣紙上的字,他便愣住了,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運筆飄忽,筆跡瘦勁,不正是瘦金體。
混住的眼睛中閃現出一絲光芒,但是隨即又暗了下去,臉上是刻意表現出來的平穩,好像極力在隱藏心中的感情,半響,才道:“元琪,爺爺只會寫草書,你寫的這個是什麼,你看瘦不拉幾的,都沒什麼美感了,來爺爺教你另外一種。”
說罷,便提筆在紙上揮毫,竟是元琪的名字。
她知道,爺爺平時的書寫便是這種草書,雲雷變換,筆走龍蛇。
寫罷,謝爺爺便以自己藥房還有事情爲理由,讓元琪按照他寫的先練着,看着他出去的背影,竟然有些逃走的意味。
心裡涌起一絲失望一絲擔憂,一絲探究。失望是因爲爺爺的確有事情瞞着她,從他進來看到自己寫的是瘦金體的表情她便知道了,雖然他臉上的震驚只有一瞬間,但是她卻敏銳的捕捉到了。
到底是什麼事,連他唯一的孫女都瞞過了。
一連幾天,元琪都假意對習字表現出巨大的興趣,天天悶在屋子裡練字,其實她是借用練字觀察爺爺的反應。
果然,沒有了元琪的注意,漸漸的,謝爺爺便露出了端倪。
一天,一場大雨過後,院子裡的桃花落了不少。窗外,雨滴滴答滴答的從樹上,屋檐上掉落,奏出了一曲絕妙的樂曲。
謝爺爺跨一個籃子,只是外面用藍色布匹包裹着,看不出來裡面裝了何物。只見謝爺爺一改往日的蹣跚,步伐有力的邁過去,摘了幾枝桃花,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跨着的藍布包裹着的竹藍裡。裝了滿滿一筐,這才用布從上面蓋着,看不出來是何物後,匆匆離去。
元琪連忙下樓,提了步子跟了上去,只是謝爺爺步伐極快,她極力追趕還是落在了後面。她記得每次和爺爺一起出去,都是她一直在催促,哪次謝爺爺不是慢慢的落在了後面。
原來,爺爺的步子也可以這樣快,身手也可以這樣敏捷。每次和爺爺一起出去,看着爺爺步履蹣跚的樣子,她的心都很疼很疼,像是什麼尖銳的物體刺進去一般。可是今天,爺爺用他的行動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什麼老態龍鍾,日薄西山,通通都是他騙自己的表像而已。
太陽早已經將雨水帶去,走在路上,還是有些熱意,可是她卻覺得渾身冰冷,太陽再溫暖,也捂不熱她的胸膛。風吹過她的臉頰,更是傳來了絲絲涼意。她抹了把淚水,腳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追了一路,卻不見爺爺的蹤影,再往前走便是鴛鴦林的地界了,她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原地愣愣的等着,希望下一刻能見到爺爺。
身邊的荒草在勁風的吹動下,早已經傾斜着身子,雜草又極高,元琪身子瘦小,站在裡面,竟然看不出來這裡有一個人。
等了片刻,還是不見謝爺爺爺爺的身影,臉上的淚跡早已經幹了,看來爺爺並沒有來這裡。
正欲拔腿離去,卻看到一個身影從草飛略而過,往鴛鴦林的方向而去。
一身灰色布衣,不是謝爺爺又是何人。元琪差點叫出了聲,連忙捂住嘴蹲了下來。原來爺爺竟然也會輕功,而且還這麼好。
她記得紀南衡帶她飛躍山間的感覺,那般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雙手抱住膝蓋,深深的把臉埋了進去,哭泣,也只是無聲的。
又等了片刻,謝爺爺才又原路返回,看樣子,是回去了。看着遠去的背影,元琪心中早就痛的不能呼吸了。
扒開雜草,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平時裡她畏懼的鴛鴦林,此時在心裡突然沒有那麼可怕了,既然爺爺能夠完好無損的回來,那麼就證明爺爺和鴛鴦林之間或許會有什麼聯繫,那麼或許,她過去,會是安全的。
下意識的,她不願意深究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麼,只是一味的向前走去,沒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般艱難。
林子的入口越來越近了,遠遠的,元琪便看到了跨在爺爺身上的那隻籃子。連忙跑過去掀開上面的布,卻發現裡面的桃花枝早就不知到了何處。
這林子裡有人!
元琪的第一反應便是如此,如若不然,籃子裡的桃花去不哪裡,爺爺出來的時候身上可是什麼都沒有,而且旁邊也沒有桃花枝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