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長安接過茶杯,放在手中細細的轉着圈子,騰騰的熱氣蒸着她的臉,霧濛濛的,一恍惚,她竟在紀南衡面上看出了愧疚與害怕的神色。
“長安,你且耐心些日子,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紀南衡輕聲道。
慕長安點點頭,兩人便這樣相對而坐,再沒有其他話語。
紀南衡走後,慕長安渾渾噩噩的睡了一日,因着傷了胳膊,也大不出去走動,倒讓楊銳有些錯愕。
慕長安見他因着紀南衡的吩咐,整日立在房門外,便將他喚了進來。
楊銳看了她一眼,倒是客氣了起來,恭敬的對她行了一個禮,脆生生的喚了她一聲少夫人。
“這裡是啊衡的屋子,那麼這些日子他歇在哪裡的?”慕長安問道。
楊銳沒想到她喚他進來問的是這個,“少夫人不知道?”木瓜中有些些許的審視。
慕長安一愣,她該知道嗎?紀南衡從未說起過,她總不能巴巴的問他爲何不在屋子裡頭歇着,這般一問,倒顯的她求着他回來一般,自己反而成了戲本中的深閨怨婦,成日裡盼着他回來。
“大人這幾日都歇在大司馬的屋子裡,夫人若要找他,吩咐我一聲就可以了,萬不可自己跑出去,免得又讓大人替夫人遭罪,這些日子,裡裡外外許多事,也夠大人忙活的了。”因着許多事,楊銳心中多多少少對慕長安有些不滿,但礙於她的身份,他有不好說出口,只能這樣晦澀的指出來,希望她明白,不要再給大人添亂了。
慕長安又怎麼會不明白,看了看楊銳的神色,不僅僅是對她的不滿,恐怕連紀南衡將她安排在她身邊他都不甚滿意吧。
努了努嘴,“楊銳兄弟,我可得罪過你?”
“夫人哪裡的話!”楊銳一愣,隨即答道。
“那便好,我怕我以前得罪過你,給忘了,到時候你打擊報復我也好防着一點,現在你說沒有我就放心了,我要吃醋溜蝦餃,楊銳兄弟快些弄去吧!”慕長安笑道,說完將身子一轉,摸着肚子躺了下去。
楊銳目瞪口呆,“現在?”不是纔剛剛吃過飯食嗎?怎麼又要吃,況且她吃食可不歸他管吧,大人只吩咐他陪在她身邊,可沒有讓他管她的一日三餐。
楊銳見她半天沒有反應,便道是睡着了,一邊走向外面,一邊搖頭晃腦着,只道紀南衡給他派了個苦差事,他以爲慕長安失了記憶,性子能夠改變一二,沒曾想還是這般性子,往後他可有的受了。
待他從廚房回來,慕長安早就不在屋子中,楊銳趕忙將醋溜蝦餃放下,正要派人追出去尋找,慕長安自己回來了。
慕長安看着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心中暗暗好笑,臉上卻一直端着,“楊銳兄弟是要去尋我嗎?我只不過去了趟茅房!楊銳兄弟也要跟着不成?”
楊銳的臉頓時羞的通紅,指着慕長安,“你……你一個姑娘家,怎麼這般……”話說一半,便覺着不對,忙閉了嘴,立在原地,臉上的通紅卻一分沒減少。
“你帶我去找啊衡吧!”慕長安收起笑容。
哪知楊銳一聽,忙的搖頭,彷彿帶她去找紀南衡是多麼恐怖的事一般。
慕長安皺了眉頭,“爲何不可以去?”
楊銳面上有些尷尬,紀南衡走的時候可沒有教給他如何說不帶她去的緣由,漲紅了臉,想了半天,卻依舊沒有想出個理由。
慕長安一看,便知道他們主僕故意不讓她去,雖然不知道目的,可是這般樣子倒讓她心裡難受,他們不讓她去,她偏要去。
剛踏出去一步,迎面便來了一個侍衛模樣的人。
“夫人,大人正在處理公事,若夫人覺得無聊了,便讓楊銳帶你在府中走走!”
“你是楊仕吧。”慕長安上下打量着他,他們兄弟性子倒是差了更多,“他明明說過,我去哪裡只有有他帶着,都可以去,現在我只想去看看他,這都不可以嗎?”慕長安盯着楊銳道。
“夫人,大人正在議事,並不是不讓你去,大人的意思是讓你避開他們,畢竟,現在,您的身份有些不安全!”
不安全?難道和她過去的記憶有關,否則楊仕兄弟怎麼見了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若沒有感覺錯,他們兩個在她手下該吃了不少虧,特別是楊銳。
“那便不去了。”慕長安強壓下心中的好奇心,尋了機會,她總要好好問問的,上次紀南衡便承諾,待有機會,便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她。
“夫人若實在覺着無聊,可讓楊銳帶你在府中逛逛。”
慕長安擺擺手,回身在桌子旁邊坐下,抓起桌子上的一個果子便往嘴裡送,滿滿的咬了一口,才覺得心情好了些,“你去將雲公子請過來吧。”
楊仕走後,慕長安很快便吃了一個果子,因在懷孕中,她口味極挑,送來的果子也多種多樣,慕長安選了一個的蘋果,心滿意足的擦了擦,正欲往嘴邊送,卻看見楊銳站在門口巴巴的看着她。
慕長安心下一動,順手將手中的蘋果仍給他,“你下去吧,我若真的要出去,你這般守我我也出的去,我若不想出去,你便擡我出去,我也是不出去的。”
楊銳卻愣了,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蘋果,並沒有動。
慕長安苦笑不得,這貨是聽不懂她說的話嗎?
“楊銳兄弟,你這般站在我房間門口,我甚不自在,你去尋個地方閒閒吧,我若出去,喚你便是了!”
“那你記得真的要喚我!”楊銳不放心的叮囑道。
慕長安點點頭,同時又感慨,她以前是做了多少不靠譜的事情,才讓他這般不放心她。
“在感慨什麼呢?”雲初笑着進來。
“定是又想着怎麼逃跑唄。”雲初身後緊跟着凜然。
慕長安一愣,他怎麼也來了,忙拉了拉座位,示意他二人坐下。
“要酒不?”
“不要!”凜然瞪了她一眼,就這幾日,他可摸頭她了,若他說要酒,她定有理由讓人將酒搬來,而依照她的習慣,她定藏上一兩瓶,到時候被發現,他免不了又要送紀南衡的責罰。
慕長安不地道的笑了,湊過去,悄悄的道,“你這般怕他?”
凜然又瞪了他一眼,怕?他可從沒有怕過,責罰一頓也是挨的起的,可是紀南衡那個處罰的法子,讓人渾身不舒服,他還是小心些。
慕長安點點頭,這點,她深有感覺,而且她越來越感覺到,回了他的地盤之後,她一旦做錯了事情,她便用這種手段對她,讓她認錯也不是,不認錯也不是,着實氣人的很。
正巧楊銳將茶點送進來。
慕長安看了一眼他,拖着下巴,問道:“你家大人可是一直便是這個樣子,脾氣很臭!”
楊銳一愣,先是點頭,後是搖頭,最後錯愕的看着慕長安。
慕長安着急了,她想要知道紀南衡在他下屬的心中是如何的,又問了一遍。
楊銳哪敢說,忙搖頭,“大人自有他的風骨,是我們欣賞不來的!”說罷連忙溜走。
風骨?臭脾氣被說成風骨,倒是百年難得一見。
“長安,我見你房中有一副棋,要不我們對弈一番?”雲初笑問。
慕長安忙搖搖頭,對弈可是三兩個時辰不辨勝負,她可沒那般耐心一直坐在一處和棋子較勁。
“我記着你不愛下棋,怎麼這日卻愛了?”慕長安狐疑的盯着他。
雲初擡起桌子上的茶,淺淺一口,“和啊衡學了不少,想在你這裡找找感覺。”
找找感覺,莫不是在紀南衡那裡輸了,想從她這裡贏回來,當她不知道,邪邪一笑,心中便打定了主意,下棋也不錯,只是太耗費時辰,莫不改變一下規矩,將兩人玩的棋子發展成三人玩的,再喚些丫鬟,在房間中支個火爐,火爐上美美的烤着些吃食,豈不是很有趣?
慕長安一提出來,便得到了兩人的一致認可。
“不過這三個人玩的棋子,該如何定規矩?”凜然問道。
“一個字,笨!”慕長安甚爲無奈的看着他,一副大爲痛心的模樣。
凜然一愣,看着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便知道她在罵他,心中不服氣,哼了哼氣,見慕長安只專注於棋子,便去外面將楊銳拉了進來,“三個人玩沒意思,四個人玩纔有意思!”
豈料楊銳卻連連搖頭,他一個下屬,如何能和他們同坐一桌玩樂,況且正在大司馬喪期,這般玩樂也忒不像話了!
“也不算玩樂,總歸是陪着長安解解悶而已,算不上失體統。”雲初勸解。
怎料楊銳卻不爲所動,只是搖頭站在一旁。
慕長安一看,哪管他願不願意,一把將他拉了過來,又推到座位上安生坐着,算是強行讓他加了進去。
起初,楊銳心中彆扭,甚不願意,沒聽清楚規則,故而每一輪都是他輸。
慕長安定的規矩,誰輸便要在他腦袋上貼一張小紙條。
楊銳臉上被貼了三四張以後見逃不開,索性也就放開了玩,一時間沉浸進去,只覺得慕長安發明的玩法從來沒見過,甚是有趣。
幾輪下來,四人臉上都掛了些紙條,凜然的尤其多。
凜然頗不樂意的瞪了楊銳一眼,怎麼方纔連規矩都搞不清,現在倒玩的這般順暢,倒是他,一連輸了好幾次,若這次再不贏過來,面子上可過不去了。
“唉,我們來賭錢如何,大家臉上的紙條都快掛不下了。”慕長安提議道。
話音剛落,自然又遭到了楊銳的反對,“府中不可以賭博!”
凜然一拍他的腦袋,“你方纔還說你不玩,怎麼玩的這般開心。”
楊銳被他打蒙了,紅着臉不說話。
慕長安見凜然欺負楊銳,又因着楊銳現在也算是她的半個人,自然不能讓他白白欺負,揮了揮拳頭,在他腦門上小小的敲了一下,直痛的凜然抱着頭說她忘恩負義。
慕長安忙收了手,不好意思的笑笑,“下手重了,下手重了,不過楊銳可是我的人,你再不能欺負他。”說着就要伸手過去。
凜然一見,立刻捂着頭跳的老遠,生怕慕長安一個拳頭過來,他又橫遭此禍。
“這一次的規則,由我來定。”凜然氣沖沖的道,被慕長安打了一拳,他可要討回來。
凜然定的規則就是四個人分成兩家,再由兩家比試,輸的那家輸對方一頓飯,自然,按照凜然的說法,他和雲初一家,慕長安和楊銳一家。
楊銳看着雲初擺好的棋盤,心虛的看了看慕長安,“夫人我們可會贏?”
慕長安心虛的看了一眼雲初,心裡暗暗罵道,這纔剛說了規矩,就將棋子定的這般晦澀難懂,這不是誠心爲難他們嘛。
拍了拍身邊一臉沒把握的楊銳,隨手摸過來一個果子,放在嘴裡慢慢嚼着,“放心放心!”
實則她心裡也沒譜,若輸了,可是要請他們一頓飯的,她哪裡來的錢,一個字都沒有。
凜然見楊銳愁眉苦臉的樣子,心裡樂開了花,“怎麼樣,若你們現在認輸,我們便可以不讓你們請這頓飯,如何?”
“寧死不屈!”楊銳咬咬牙道。
慕長安一愣,口中的果子一口沒下去,她原本想說好,不就認個輸嗎,後面再殺回來便是了,沒想到楊銳卻這般有骨氣,一時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贊同的道:“寧死不屈。”
一時間,兩人竟有了惺惺相惜的意味。
大戰了幾個回合,凜然和楊銳也沒分出個勝負。
“楊銳,你整日跟着璟之哥破案,從哪裡約會的下棋?”凜然狐疑的看着他。
楊銳不好意思的笑了,摸了摸後腦勺,走了下一步,如實道:“大人教了我一點,我看會了一點。”
凜然一噎,這樣也能和他打個平手,看來還真是小瞧楊銳了,忙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和他對峙。
“平局!楊銳,太好了!”慕長安只差跳起來了,雲初布的局,她本來就沒想着贏,現在楊銳和凜然打了個平局,她只要不輸就成了。
“長安,請!”雲初頗爲客氣道。
慕長安笑的走了第一步,黑棋下了她纔看見楊銳拼命對她使眼色的眼。
定睛一看,第一步便出師不利,看來喜極而泣這話真不是說着完的,古人的話留下來就有他的道理,再不敢輕敵,神色嚴肅的和他戰了起來。
兩人不緩不急,一口茶,一步棋,倒是急壞了在他們身邊看棋的人。
“夫人,你怎麼走這一步,又錯了。”楊銳痛心疾首,着急的不成樣子。
凜然卻在一邊沾沾自喜,偶爾得意的飛過來一兩個眼神,楊銳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慕長安黑子一落,只見雲初一笑,待看清他的落子,驚覺落入他的陷阱中,不禁暗暗惱怒,“你這招請君入甕倒是用的不錯,這些日子,你的棋藝精進不少。”慕長安感嘆,當初遇見他的時候,他可沒這般高超的棋藝。
“那是自然,總要學會吃一塹,長一智。我這招,還是從啊衡那裡學來的,當初她和他過招的時候,他便說你定會贏,看來的確如此。”雲初慢慢說道,語氣裡竟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慕長安一門心思放在棋盤上,哪裡管的了他的情緒,待他說這是紀南衡的招式之後恍然大悟,一落子便定了輸贏。
凜然自然不相信,方纔還將慕長安壓制的死死的,現在她一招,便讓雲初敗下陣。若不是他全程盯着,恐怕他都懷疑是不是雲初故意放水,讓慕長安醒的。
慕長安看了看雲初,又看了看凜然,“你們可要記得,紅口白牙,可不能賴賬啊!”
只有她心裡明白,雲初雖然沒有讓步,卻給了她贏的機會,若不是他方纔的一席話,她又怎麼會想出來贏的辦法,而她明白,聰明如他,定然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這頓還是我請的,楊銳,快些讓廚房弄幾道菜,今日有客。”慕長安擺擺手。
凜然一聽慕長安如此說,心裡才覺得安慰不少,他就這般輸了,本來就沒面子,現在慕長安給他面子,他自然順杆子往下爬,面露難色,“既然你這麼說了,那麼我和雲初哥就不客氣了!”
突然,他像想起什麼一樣,追了出去,“楊銳,你回來,我要一道乳釀鴿子。”
慕長安待聲音遠去,纔開口問道:“雲初,爲何要故意輸給我?”
雲初淡淡笑了,那笑容,如同夏日裡的清風,讓人神心一震,“爲了一個讓我死心的理由罷了,長安,待你肚子裡的孩子出世,我可是要做乾爹的。”
慕長安點點頭,愣住了,倒不是因爲他做她孩子乾爹,而且他那一句死心的理由,旁人只道是不明不白的一句,可是她卻很清楚,他想借着棋盤,看看她和紀南衡,可心有靈犀,現在看來,他倒是給他們搭了一座好橋。
且不說當初紀南衡並不知道有這麼一出,慕長安也並不知道雲初會有這麼一出,可就是這樣,才能體現兩人之間的默契。